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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你是蛐蛐脑子吗

这又是干什么?

叶延淮长这么大,无计可施的情况不常遇见,偏偏最近一直被冼青鸿出难题。他走过去,把从外面拿来的外套搭到她身上。

蹲下身,叶延淮问她,“站得起来吗?”

冼青鸿不做声,叶延淮只得叹了口气。

“站不起来我背你。”

他真是……

这世界上有几千万个字,他偏偏能把这几个字组合到一起。冼青鸿抬头看他,眼圈越来越红,然后“哇”的一嗓子哭出来。

她哭得声音断断续续,然后呜咽着问他,“叶延淮,你有没有弟弟啊?”

叶延淮没有弟弟,他上面一兄二姐,全家属他小。

但冼青鸿的话匣子打开了。

冼之衡,中央航校六期飞行员,冼青鸿的弟弟,1937年8月在淞沪会战的一场空战中阵亡,飞机坠海,尸骨无存。

小衡小时候身子弱,在外面被欺负都是冼青鸿去帮他出气。他俩没妈得早,冼巍又不太顾家,换句话说,是冼青鸿把小衡拉扯大的。

那么点个小孩,追在她屁股后头叫姐姐,有一口吃的都记得给她留半口。

青鸿考云南航校的时候他还在念书,小豆芽站在门边看她收拾行李,忽然就哭了。

她说:“小衡,姐姐走了,你得做个男子汉。”

他抹着眼泪可怜巴巴,“嗯,姐,等你回来,我保护你。”

结果休假的时候再回来,他就真的长高了,肩膀捏上去硬邦邦的,也不知是怎么从个豆芽菜变得人高马大。

再过两年,他考进中央航校。

她最后一次见到小衡是在南京的旅社里。她去给他送新衣服,话说到一半,他队里紧急集合。

他说:“姐,你回去吧,我下次休假去看你。”

没有下次了。

往事零零总总地回忆着,记得最清晰的竟然是十三岁那年他俩去摘桃子。桃子树种在军属院后面的桃树林,易上难下,她跳下来的时候把脚崴了。

太疼了,疼哭了。

小衡仓皇失措地去给她擦眼泪。他说:“姐姐你别哭,姐姐我不吃桃子了,姐姐你站起来……”

冼青鸿站不起来,撑了一下又摔倒,眼角都疼得开始抽。

小豆芽忽然蹲到她面前。

她不耐烦地推他,“你干吗?别挡我路。”

他一字一顿,语气坚定,竟不带一点孩子的绵软,“姐,站不起来我背你。”

时隔经年,同样的话从别的人嘴里说出来,杀伤力超乎冼青鸿的想象。她一边哭一边琢磨,“这酒馆酿的什么破酒,哪来这么大的后劲……”

而对面,叶延淮被她哭了个措手不及。

只见冼青鸿歪歪扭扭地站起来,边哭边走,“姐姐真的好没用,你腰伤那么重姐姐都找不到个大夫给你治……”

看来是把高岳和冼之衡弄混了。

外面人潮熙攘,叶延淮不禁思忖起,要是他看见一男一女从这么个阴暗小巷走出来,女人一身酒气号啕大哭,他会怎么想那男的。

想得头痛,他赶忙拽住冼青鸿。

“你……”他斟酌着语气,“你先别哭了。”

冼青鸿这下可钻进牛角尖了,“可我弟弟的腰痛……”

叶延淮头痛欲裂,声调不自觉地拔高了一度,“那你也别哭了!”

冼青鸿一个哭嗝翻上来,差点被噎死。她直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叶延淮,哭声震裂苍穹,“你怎么那么凶啊!我队长都不凶我!”

叶延淮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搞出神经衰弱了。

“那你怎么能不哭?”

冼青鸿红着眼睛看向他,“……我想给我弟弟治腰……”

他这辈子头一次碰到如此棘手之事,只求速战速决。如今解决办法已出,他蹲下身,把方才的底线抛至九霄云外,“我……我治还不行吗?”

——

冼青鸿好半晌没回来,高岳有些急了。

刚打算结账出去找她,身旁那桌学生似是也吃完了。几个人走到店门口,正撞上在柜台掏钱的高岳。

他神色僵了僵,想到冼青鸿那句“你别和人家学生找不痛快”,硬是把火气压回肚子里。可他一身军装,个子又高,站在人群里就过分显眼。

“哎……”有人压低声音问,“咱们刚才说的话,他听见了吧?”

另一个学生冷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听见又如何?莫非我说得不对?”

高岳阴下脸。

对方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大步朝门外走去。路过他身边时,高岳听到他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孬种。”

话音落地的前一秒,两方打成一团。

虽说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但今天秀才们成群结队,兵却是单枪匹马。

高岳刚把那说话的学生打翻在地,后背就被人踹了一记阴腿。他往前扑了两步,单手扭住一人的手肘,把他狠狠往后一掀,瞬间压倒一片。

头上忽然多了片阴影。

不知是谁脱了衣服,兜头把高岳盖住。他一时失了方向,“咣当”一声扑向地面。

一片混乱中,一道声音破空而来。

“别打了。”

学生们虽不知来人是谁,但见对方穿着浅灰长袍,气质温雅,只当是学校哪个老师,一时间竟安静了下来。

叶延淮眼睛也毒,看上一眼便知道哪个是带头的学生。他蹲下身子,朝那灰头土脸的学生伸出手,“先站起来。”

学生们陆陆续续站直身子,叶延淮扫了一眼高岳。

“让他也站起来。”

摁着他的几个学生,不由自主地松了手上力道。高岳气喘吁吁地爬起来,拽掉衣服,看见刚才那不给他看病的大夫逆光站在眼前。

不等他开口,对方沉声道:“军人,学生,都是国之脊梁。前线在打仗,你们未免太不像话。”

“这位先生,”那学生反驳,“国之脊梁,叫的是那些为国家流血卖命的人。他们空军,不配。”

高岳脸色一变,几乎忍不住冲过去,“你再说一遍?!”

叶延淮抬手挡住他,“空军不配?如何不配?”

他站定,话说得条理清晰。

“没上过战场,单凭一腔热血妄下定论。年纪太轻,只凭成败论英雄。他们这些当兵的,个个不要命。若是不要命就能换来战争的胜利,许多人心甘情愿地赴死。”

“可若是军人连命都不要了,仗还打不赢,那又是谁的责任?”

“战端一开,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被卷入战争。你说他们空军不配,是因为他们一败再败。可这失败,上至政府,下至百姓,我们谁脱得了干系?若是国富民强,何至于买不起武器?若是我们能设计制造,何至于有求于别国?”

叶延淮定定看向那学生。

“空军若是不配,那我们谁也不配。空军若是有责,那我们全须担责。”

高岳眼眶一热,一个字也说不出。他看向叶延淮,一时不知这刚才还拒绝为自己看病的大夫为何又来帮他说话。

对方收声,朝他点点头,“冼青鸿在外面。她喝多了,你去扶一下,我马上就到。”

他“嗯”了一声,转身就朝门外跑去。跑到门口时一个没注意,撞到了那个学生的肩膀。

对方被他撞得往后趔趄两步,竟也没说什么,只是满脸恍惚。

叶延淮转身问那看热闹的老板,“老板,给我碗小米粥吧。”

老板正听得一愣一愣的,“小米粥?小米粥多寡淡,我感觉配不上您这满腹学识……”

“没事,”叶延淮笑笑,“有人喝多了,小米粥养胃。”

高岳走了,叶延淮没再多说一句,也没再看那些学生一眼。他捧着粥碗出了门后很久,才有人小声问:“楚千山,你怎么不说话了?”

刚才那个滔滔不绝的学生像是回过神。

他低头看看鞋尖,忽然说:“我要转系,转航空机械。”

——

冼青鸿半梦半醒。

好像被人背了一段,好像又被人抱了一段,最后被扔进一团被褥里。肯定不是航校,她宿舍那床铺又硬又糙。也不是蒋秋仪家,屋子里的味道不一样……

她深深吸了口气。

像草药。

有点苦,但叫人清醒。

朦朦胧胧醒过来,屋里点着盏油灯。门外有人在说话,冼青鸿爬到床底下,悄悄开了道门缝。

模糊中看见一缕肉色,她又开了点儿。

门轴“吱呀”一声,趴在椅子上的高岳骤然抬头。他和门缝里的冼青鸿对视一眼,“嗷”的一嗓子拿衣服去挡自己裸着的上半身。

该挡的地方没挡住,倒是撞歪了后背几根针。他眼泪汪汪地看向叶延淮,被对方狠狠瞪了一眼。

“你乱动什么?”叶大夫凶起来也是真凶,“不怕残废?”

他鬼哭狼嚎,“青鸿姐,你回去!你回去!”

冼青鸿:“好好好我回去。残废了别赖我啊,不关我事。”

关上门,她又把耳朵贴到门板上。

叶延淮的声音。

“我帮你收针,你穿衣服吧。”

青鸿揉揉太阳穴,觉得自己有点断片。记忆在拎着酒瓶子走入巷子后戛然而止,她也不知道怎么再醒来的时候,叶延淮开始帮高岳做针灸了。

越想越头疼,她又把门推开了。

高岳刚穿好衣服,心有余悸地抬头。只见冼青鸿一脸迷茫,跟在叶延淮身后不停追问:“叶大夫?叶大夫?你怎么又帮军人看病了?你不是说破例这事没有第二次吗?我想不起来了,你提醒我一下……”

“冼青鸿!”

叶延淮忍无可忍。他发现冼青鸿总能在几句话之内把他惹毛,最关键的是,她完全是无意的!

他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回过头,恶狠狠地说:“你是蛐蛐脑子吗?”

冼青鸿:“……啊?”

桌面上,她捉来的那只报春蛐发出一声欢快的鸣叫。

入夜的昆明城,静谧了许多。

刚从叶延淮家出来,冼青鸿坐在摩托车后座,为那段失去的记忆想破了脑袋。她拍拍高岳的肩膀问:“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高岳很老实的样子,“我在店里啊。叶大夫突然让我出去找你,那时候你已经在他医摊上醉倒了。”

沉默半晌,他突然扭头问:“青鸿姐,你和叶大夫很熟么?”

熟什么熟啊,才见了几回。冼青鸿立刻否认道:“没有,怎么了?”

“没怎么,”前面要拐弯,高岳减速了,“感觉你在他面前的时候,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不一样?”

“嗯,像个小姑娘。”

“什么小……高岳!”

眼前一道黑影飞过,偏偏高岳还半侧着头。冼青鸿手立刻将手穿过他腰间握住左侧车把,一个甩尾将摩托倾斜出六十度。

车灯剧烈地抖动,那条黑影竟是一个长相凶恶的地痞。

刹车尖利的声音夹杂着他的叫骂,迅速填满了整条巷子。冼青鸿侧过耳,听到在这片噪音之后,是一阵拳脚嘈杂。

高岳显然也听见了。

他调转车头轰大油门,摩托直冲进那条噪音嘈杂的巷口。刺目的白光让巷子里的人身手一滞,流氓们瞬间作鸟兽散,只留一个穿着军装的人半跪在地上。

车灯晃过,冼青鸿倒抽一口冷气。

“张翎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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