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给夏一凡打电话？”
一夜的担惊受怕后，晏姿等来的是刑警的电话。
那个从未谋面的女生，从丽景酒店18层的观景平台一跃而下。警方找到了遗落在平台上的手机，作为最后和死者通过话的人，晏姿自然要接受调查。
“我找她有事。”晏姿把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如果没有这种痛觉支撑，她怕自己会晕过去。三年了。突如其来的震惊消息还是会让她头疼、发抖、全身冰冷，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可是她这一次不能昏倒，她必须得应付好这场审问。
“有什么事？”刑警凝视的目光和他身后的白墙一样明晃晃的。
“警官，不是只有她给死者打过电话。”肖铭深挡在晏姿身前，“我们和死者不认识，其余的事情无可奉告。”
“其他的电话我们都查过了，都是用电脑自动生成的假号码，只有你们的电话能打通。你们一会儿说不认识她，一会儿又说找她有事，把我当傻子耍？”
“您可以去调查监控录像，昨天公司所有人都没有去过丽景酒店。我们会积极配合警方调查，但是公司还要正常运营，我们得走了。”肖铭深牵起晏姿的手，离开派出所。
“你的手好冰。”肖铭深想把晏姿的手放进他的风衣口袋，冷风一吹，晏姿清醒过来，抽出手，“她真的死了......晚了一步。”
“和我们没有关系。”肖铭深双手插兜，“青春期少女很容易发疯。”
可不是每一个发疯的少女都会从酒店的观景平台上跳下来。她才14岁，正是盛开的年纪，不应该躺在冰冷的太平间，等待修复破碎的面庞，被亲人的泪水包围。
沉重的负罪感勒紧晏姿，让她无法呼吸。她喃喃说道：“不能这样算了，我们应该......”
“我说了和我们没有关系！”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肖铭深快步走向停车场。晏姿不想跟过去，抱着头慢慢蹲下来。
不对劲，整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对劲。
夏一凡坠楼的丽景酒店，正是乔天霖下榻的地方。
根据文档资料，夏一凡不是燕城人，她能和偶像入住同一家酒店，说明她是熟知明星行程的资深粉丝。
初二的女生追行程，一定会耽误学业，夏一凡有可能早就休学，父母没有第一时间赶来，说明和亲人的关系很淡漠。
缺乏家庭关爱的少女，把追星当作事业，怎么可能轻易了结生命？
只有一种可能：夏一凡用尽全力追随点亮自己生命的光芒，靠近后才发现，发光的本体就像月球一样，远观璀璨夺目，实则遍地狼藉，于是只好亲手熄灭这束光。
“我发现了一个对乔天霖不利的爆料。”方涛说的话，再一次回荡在晏姿的耳畔。这个爆料会不会和夏一凡有关系？不如直接问方涛算了。
还有那封匿名邮件，真的是乔天霖的经纪人搞的鬼吗？
晏姿头疼欲裂，石飞宇这时打来电话：“你和肖总监在一起吗？刚才有人寄来一张银行卡，里面有50万，是怎么回事？”澄雅公司的财务一向由石飞宇负责。
“只有卡吗，有没有其他东西？”
“我看一下。”石飞宇沉默了一会儿，惊疑地说道：“哎，信封内侧有一个小纸条，我刚才没看见。居然是打印的，搞什么鬼，‘酬金’？我们的客户不都是直接转账吗？”
“我马上回来。先不要告诉任何人。”晏姿的手更加冰冷，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仅仅一个通话，警方不会把晏姿列为重大嫌疑人，但是公司出现不明原因的大笔进账，就很难摆脱怀疑了。
“收钱恐吓杀人”，这个帽子扣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晏姿慌忙跑到街边拦出租车，秋雨淅淅沥沥飘洒起来。
风波已起。还没走进办公室，晏姿就听到里面有争吵声。
“这是什么钱，你说啊！”高亢又有一丝颤抖的，是方涛的声音。
“你小子反了，我喝茶的工夫，敢进办公室翻我的东西？”低沉又有一些嘶哑的，是石飞宇的怒吼。
“我没有翻，是它自己掉下来的。我真不敢相信，你真的敢赚这种脏钱！”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把卡还给我！”
噼里啪啦，物品跌落倾倒。晏姿冲到门口，对犹豫不决的向棠低喝“闪开”，然后一把推开房门。倒在地上的除了白板和文件夹，还有捂着胸口的方涛。
晏姿想扶起他，他却怒目而视：“你也是和他一伙的吧！”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先起来。”晏姿伸出手，他完全不理会。
“管他干什么，让他继续躺地上装死！”石飞宇从地上捡起相框，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没大没小的王八蛋，赶紧给我滚出公司。”
“不用你说，我也要辞职！是我炒了你们这个黑心公司！”方涛手撑着地爬起来。他双眼通红，胡茬凌乱，晏姿片刻恍惚，像是从未认识他似的。
一直在门口忐忑不安的向棠冲进来拉住方涛：“你在闹什么？快向石主管道歉。不是什么大事，说声对不起就完了。”
方涛甩开她的手，“不是什么大事？对，你们这些见钱眼开的人，只有钱才是大事！”
“你发什么神经？谁见钱眼开了？你前几天还说房租又涨了要多赚钱，你不也是见钱眼开？”
“哈哈哈......”方涛从喉咙里挤出的干笑，像没有调准音的吉他，尖锐又刺耳。他癫狂地指着在场的三个人：“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再要你们的脏钱！”
“滚，滚蛋！”石飞宇扬起巴掌，方涛早已推开向棠，踉踉跄跄奔向自己的工位。
他抓起皱巴巴的外套和手机，打算夺门而逃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晏姿抢先一步背靠着紧闭的大门，抱着胳膊盯着他：“把话说清楚再走。”
“走开，我已经不是你的下属了，把路给我让开。”
晏姿纹丝不动，“口头辞职是没用的，需要总监签字。”
提到肖铭深，方涛横冲直撞的气势一下子熄灭了，“那我明天来找他，我现在要回家。”
“你的家还回得去吗？”方涛的个子不高，晏姿稍微抬头，就能看到他的头顶，杂草般的乱发中已经有不少白头发，对于刚满20岁的他来说，无疑是明显的早衰。
方涛微微翕动嘴唇，声音绵软无力：“不用你管。”
晏姿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向棠，缓缓说道：“我也不想管，我只是友情提醒你，这个圈子很小，因为和领导闹翻就辞职，被别人知道了，很难再找到好雇主。你跟着总监也好几年了，耸人听闻的内幕也知道不少，如果这次的事让你彻底看透人性，不如复读去考个好一点的大学，彻底远离这个圈子。”
方涛还是第一次在同事面前被透露个人信息，他局促不安地低头看着地面，“知道了，我可以走了吗？”
“每一个项目，你都参与过，为什么你说我们赚的是脏钱？”
“因为这个！”方涛点了几下手机，举起来让晏姿看清楚，“收钱做网络暴力，邮件的截图在粉丝圈里已经传遍了！我技术分析过，截图没有造假，银行卡也寄来了，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向棠夺过手机，只瞟了一眼惊呼：“和木木有什么关系？邮件说这是黑粉策划的网络暴力，想要搞臭木木，太过分了。”
“你们俩就没想过，有可能是竞争对手抹黑公司呢？”晏姿冷笑，“这么多年，肖总什么为人，你们应该比外人更清楚，连一丁点信任都没有吗？”
“肖总不老是说，我们不是慈善机构，赚钱才是第一要务嘛。”方涛嘟囔道。
“哎呦呦呦......”方涛的耳朵被向棠狠狠一揪，不自觉发出惨叫。
“好你个白眼狼，刚才敢推我，还敢和晏姿姐顶嘴，我拧不死你这个没大没小的东西。”
向棠突然的爆发，让晏姿莞尔一笑，她看好戏地说：“确实该掐。你还发现了什么事情，一块儿招了吧。”
“说不说！”向棠加大手劲，她能单手提单反、双手敲键盘，手指算是练家子。
“你们这是私刑逼供！”方涛疼得嘴角快咧到耳根了。
晏姿收敛笑意，“你仅凭自己的主观判断，就污蔑公司是拿钱消灾的刽子手，难道不是私刑吗？”
方涛不再挣扎，垂下了手，“为什么夏一凡会自杀？”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你到底发现了什么爆料？”晏姿示意向棠收手。
“你们说的夏一凡是谁，我认识吗？”向棠插话问道。
“如果你听过‘木木小宝贝’这个微博号。”
向棠想了一会儿，惊呼：“啊呀，虽然我刚入坑不久，我好像看谁挂过她，她是私生饭！”
方涛点点头，“而且是紧追不放、甚至兜售明星隐私的私生饭，最恐怖的那种！”
晏姿知道一些疯狂的粉丝，不满足于只能隔着屏幕看到偶像，他们会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在现实中接近偶像。有些人还会生成妄想，一厢情愿地认为偶像是自己的男朋友或女朋友，做出寄威胁信、闯入私宅等等恐怖行为。由于他们无限期追踪偶像，密切监视偶像的一举一动，肯定会发现一些普通粉丝不知道的隐私。
“她只卖乔天霖的隐私吗？”晏姿眉头紧锁。
“她经常和明星住在一个酒店，或者坐同一个航班，一个小女孩，哪儿来的钱。”方涛恢复平日的冷静，“她不卖给狗仔，只把偷拍照卖给粉丝。一开始价格公道，没人举报，后来狮子大开口，就被挂了。”
“那说明她拍到的东西很有价值嘛。”
“那当然，酒店、个人公寓，最容易拍到什么，咱们都清楚。”方涛不知不觉又用了“咱们”的称呼。
晏姿和向棠对视，两人心里都明白了七成。她们在过往的公关案例中，都不止一次买过这种照片，有时是为了拿照片去封别人的嘴，有时是帮客户消灭证据。
刷爆网络的出轨坐实照、偷情照、绯闻情侣照，都无一例外是在酒店附近拍到的。经营这一灰色产业链的人都知道，酒店是桃色新闻的温床。
向棠不愿意承认：“木木才21岁，和那些私生活乱七八糟的人不一样，他还没大学毕业呢，通告又那么多，这个夏一凡肯定是故意泼脏水，被别的营销公司收买了。”
“阴谋论还真是解释万能啊。”方涛嘲讽地笑道：“世界上的事情有时候没那么复杂。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被拍到了，然后被想发横财的人卖出去，就这么简单。你认为21岁的人单纯无心机，14岁岂不是更单纯，盛世白莲？”
做了，拍到了。这几个词萦绕在晏姿心间一会儿，她决定继续单刀直入：“拍的照片呢？你有留着吗？”
“您不是让我别管嘛。”方涛摇摇头，“乔天霖没戴口罩，拍得清清楚楚，错不了，他没得洗。”
向棠极力维持最后一丝倔强，“就算是拍到和女人在一起，那也说明不了什么，他虽然是明星，也有交女朋友的权利，都是私生饭的错！”
“女朋友？”方涛冷笑一声，“要这么简单，会有人寄来50万吗？夏一凡拍到了那个女人的脸，你天天挤地铁，对她不会陌生的。”
快到年底，一个著名的直播平台就会开始一年一度的人气之星评选。为了给心爱的主播助力，粉丝们选择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买下地铁换乘站的墙面广告做应援。晏姿偶尔要去商场，也会经过那个巨幅广告。“有好几个人气主播，你说的是哪一个？”
“当然是风评最差，以擦边球直播著名的莉娜。她的身材最辣，什么都敢聊，和我合租的室友都给她刷过礼物。据说只要钱给到位，想做什么都可以。”
“不要脸！”向棠怒极攻心，抬手朝方涛打去，这一次他早有提防，轻巧地躲过去了。
晏姿把门让出来，方涛低头道谢，在离开时最后说了一句：“这次拿50万让一个人闭嘴，下次又会是什么呢？”
山雨欲来风满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