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柠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长礼的新生代红人,这个以成绩著称的学校,一时之间将能给予的光环都给了姜柠。
可有时候,这些光环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悟出来这个道理,是在很多年以后,当年考第一名的姜柠,将学霸沈放比下去的姜柠混得也不过尔尔。流言蜚语在同学聚会的包厢里蔓延,当年的那些光环都变成了一根根尖刺扎在她的皮肤上。
那时,姜柠只想到了一句话,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不过,十几岁的姜柠还不操心这些,她只想努力学习,以后的事也只有上帝才知道,现在操心以后还为时尚早。
自从期中考试之后,姜柠就莫名其妙被邀请加入了很多个学习小组,而每一个学习小组里都有沈放。虽然沈放第一的宝座已经易主,可是那些学习小组的人还是以沈放为主。
尽管不是最优秀的那个人,可沈放身上好像能自带光环,总是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就连姜柠也不例外。
沈放拿着笔记在一帮人身边侃侃而谈,姜柠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认认真真听。讲到深处的时候,沈放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姜柠说:“这个题你有什么见解?”
姜柠突然愣了一下,见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因为事先没有准备,所以姜柠讲起题来一板一眼,听上去甚是乏味。姜柠看着沈放脸上的笑意,心里偷偷琢磨着,他是故意的吧,怀恨在心了吧?
可想归想,她却不得不终日和沈放一起混迹在班上的各种学习小组之中,到最后也混了个脸熟,俨然成了班上副班长一般的人物,没什么实质性的权利,却算是班上说得上话的人。
早自习的时候,沈放走上讲台要大家停止晨读,他只是扬了扬手,大家便乖乖地停下了嘴。一时之间教室里鸦雀无声,连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到,他说:“学校要举办文艺汇演,有兴趣的同学去文娱委员那儿报名。”
他说完便下台了,教室里又恢复了朗朗的读书声。周笑笑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姜柠,笑眯眯地说:“姜柠,你要不要参加?”
姜柠一听到表演节目几个字头都大了。姜柠五音不全,除了广播体操,基本不会做其他需要扭动四肢的动作,她坚定地摇摇头说:“不参加。”
周笑笑切了一声:“书呆子!”
“你是学音乐的,我是学美术的,你上台可以弹琴唱歌,我上台,难道要表演画画吗?”
“你可以跟我一起唱歌啊。”
“不想,我五音不全。”
节目很快就选出来了,周笑笑的独唱和文娱委员的独舞,而其余的人则是该干嘛干嘛。
在姜柠以前的学校,只要听到文艺汇演这样活动大家就会兴奋很久很久,光是讨论表演什么节目就要讨论三四天。
虽然姜柠只表演过大合唱之类的节目,反正混迹在人堆里,跑调了也没关系,但她也会因为气氛的渲染,而在心底兴奋很久。可是到了长礼中学之后,这好像变成了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真是环境造就心情。
每天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学校会让学生趴在课桌上休息一会儿。姜柠喜欢睡午觉,中午的时间,她可以实打实地睡上两个小时。
然而自从周笑笑的独唱节目过了海选之后,她就经常被周笑笑拉到一处偏僻的小树林里听她唱歌。周笑笑说没有观众,她觉得没意思,所以每次周笑笑唱完,哈欠连天的姜柠就会眯着眼睛使劲给周笑笑拍巴掌。
“够朋友,以后零食你随便吃。”周笑笑拍着姜柠的肩膀豪迈地说,“我上个洗手间去,你在这儿等我。”
趁着周笑笑去洗手间的空当,姜柠背靠着高大的香樟树干,坐在柔软的草地上闭着眼睛开始小憩。
这个小林子,其实只有两排樟树,夏日的阳光在高大的樟树遮挡下只透过来点点光斑,空气中弥漫着香樟树的味道。夏日的知了在孜孜不倦地鸣叫着,偶尔微风拂过,带着舒适的凉爽感,这里,其实很适合睡觉。
姜柠很快便睡过去了,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耳边忽然传来午休结束的铃声,铃声响遍了整个校园。
姜柠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站起来的时候才感觉到,两条腿都已经发麻了。
她咬咬牙,颤颤巍巍地扶着树干站起来,旁边忽然传来笑声,她扭头一看,竟是沈放。沈放倚着树干,嘴上挂着笑意:“你可真能睡。”
姜柠说:“你怎么会在这儿?”
“周笑笑要我过来的,怕你睡过头。”沈放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看她一双腿抖得跟筛糠一样,好心地说道,“要我扶你吗?”
“不用,缓一下就好了,周笑笑人呢?”姜柠扶着树干,模样有些窘迫。
“她啊,她和徐川约会去了。”
“早恋?”
沈放看到姜柠脸红,便笑了一下:“难道你没见过早恋的,不应该吧?他俩不止早恋,还打啵!”
“什么,打,打啵?”姜柠差点叫出声来,还好及时捂住了嘴巴,这会儿不止脸红,连耳朵根都开始泛红了。
沈放说:“你觉得很奇怪?”
“我感觉我们还小,现在应该是学习的时候,不应该早恋的,还,还……”后半句,姜柠几乎是含在嘴里说的。
“有这么不好意思吗?”
“不知道,就是感觉怪怪的,我只在电视里面看过。”
中国的父母,在孩子面前对情爱总是隐晦的,所以姜柠一直觉得,柴米油盐的婚姻跟谈恋爱是两码事。
在以前,姜柠总觉的谈恋爱是演电视剧和拍电影的人才会做的事情,遥远得好像不会出现在生活中,却没想到,原来恋爱离她已经那么近了。那是第一次,姜柠觉得自己长大了,好像突然之间,自己就变成了一个大人。
文艺汇演那天,沈放和姜柠、徐川坐在离舞台很近的角落里。
在上台之前,周笑笑已经给他们一人准备了一捧玫瑰,等到她开始唱的时候,沈放先上去送花,等沈放下来之后,姜柠再上去,到了副歌部分的时候,徐川再上去。
周笑笑上台之前,一边喝着水润嗓子一边说:“你们三个一定要记住节拍听到没?”
徐川憋着笑意说:“记得了记得了,你只管上去吧。”
沈放说:“合着我俩就是给你们掩人耳目的是吧?”
周笑笑眯起大眼睛,圆脸上露出好看的笑容来:“是啊!”
等到徐川上去送花的时候,角落里便只剩下了姜柠和沈放两个人。沈放不知道是被舞台上周笑笑的歌声陶醉了,还是被现场的气氛渲染了,他只觉得头脑好像一直处在晕眩之中。
灯光下的姜柠好似白得透明了一般,像是后背有人在推他一样,沈放禁不住靠近姜柠,在她耳边喟叹一声:“姜柠,你真白!”
姜柠侧过头来,因为沈放的热气喷洒在耳边,让她整张脸到脖子都开始泛红,沈放却只觉得好像闻到了草莓蛋糕的香味一般,欲咬上一口才罢休,他舔舔舌头说:“有草莓蛋糕的香味。”
姜柠结结巴巴地说:“大概,大概是因为经常跟我弟弟一起吃草莓蛋糕的原因吧。”
宋傲嗜甜,尤其喜欢草莓味的东西,所以家里冰箱放的都是清一色的草莓味蛋糕和果汁。
“真香!”十几岁的沈放还不知道,他这样的行为放在若干年后就是实打实的撩妹了,他那时是真觉得姜柠又香又白。
那是姜柠第一次感觉到了悸动,就像心底有朵小花在悄悄绽放,可年少的感情终究只是昙花一现,如午夜昙花,如灿烂烟火,一辈子那么长,谁能预料到以后呢?
这样道不明说不破的小情愫一直持续到学期末。
那天,教室里只有沈放和她两个人。
黄昏的阳光,像是一张定格的老旧照片一样。
那是姜柠和沈放第一次谈论起梦想这个东西,原来,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烦恼,沈放这么大的年纪,已经开始考虑未来要走什么道路,是研究星空还是接管企业?每个人都有着自己该面临的选择。
香樟树的香味飘入姜柠的鼻腔,带着午后的清爽。那个清爽如薄荷的少年,低着头,就快要亲上她的时候,她逃避了,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她收拾好了东西快速离开。
身后的少年声音里带着悲戚,他说:“姜柠,我……”
落荒而逃的姜柠没有听到沈放在她身后轻轻的一声:
“我要回去了。”
第二天,班主任指着沈放的空座位,告诉大家沈放去了美国留学。他瞒得这样紧,直到前一天,所有人都以为他一切如常。
班长的职位就这样移交给了姜柠。
这段萌芽的情愫,就因为她的胆怯和后知后觉,终于无疾而终了。
很多年以后,姜柠都会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如果当时,她留了下来,是不是后面所发生的一切都会改变,是不是结局就不会这样无奈?可惜,这世上,最没有可能的便是如果二字。
徐川大骂沈放不够朋友,出国的事情竟然说都不说一声,让离别来得这样猝不及防。可姜柠分明记得有一次沈放念到《赠汪伦》那首诗时,眼眶红红的,她想,大概那时就已经注定了,他们终究是要离别的。
后来,她在本子上一字一句地写下这首诗: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初三的学习生活更加紧张,他们在日复一日的复习中消磨着自己成长的时光。因为太长时间不曾活动过,所以整个长礼的初三生集体患上了便秘,深夜蹲坑变成了大部分人的习惯。
周笑笑因为徐川多看了别的女生两眼而大吃飞醋,两个人彻底处在冷战之中。姜柠除了学习之外,还兼具了红娘任务,负责给他们牵线搭桥。
姜柠在忙碌之余,也总会想起那个在大洋彼岸念书的少年,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姜柠要去别的学校考试两天,她是美术艺考生,只要美术考级能过就能加分。
她问过姜母,姜母在这方面没有主意,所以最后是宋父做的决定。他摸着姜柠的头说:“孩子,虽然你的成绩是不需要参加这个考试的,不过还是去考一下吧,叔叔知道你喜欢画画。”
姜柠背着书包出门的时候,宋傲突然从背后抱住姜柠。小小的孩子,那么孱弱,瘦瘦的胳膊紧紧地箍住姜柠的腰,他在姜柠背后急促地呼吸着,像是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别离,虽然这别离只有两天,他慢吞吞地开口:“不、走!”
这话,说得那样慢,以至于舌头开始打转儿了,因为长时间不开口,所以每说一个字都显得那样吃力。
宋父将宋傲抱起来,嘴里哄着他:“姐姐只是去考试,过两天就回来了。”
宋傲却好像看不到宋父一样,只是伸着手,倔强地说着:“不、走!”
姜柠知道现在的宋傲眼里只有自己,她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宋傲的耳朵和眼睛好像早已经融为一体,他只愿意看自己想看的,也只愿意听自己想听的,他现在那双眼里只有自己,所以他现在只听得到自己说话。
姜柠摸着宋傲的小手说:“弟弟乖,姐姐过两天就回来,等回来了给你买彩色的冰淇淋吃好不好?”
“回、来!”宋傲张了张嘴巴,一张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在姜柠眼里,宋傲是不会哭的,当然,也不会笑,他不会表达喜怒哀乐,就像根永远毫无情绪的木头。可姜柠喜欢这根木头,也心疼这根木头,她总是在想,独自住在围墙里面的宋傲该多寂寞啊,她多想进去陪他说会儿话啊。
宋父颤抖着声音说:“阿柠,你做姐姐做得很好。”
他以前总是忙着工作,没时间照顾妻子,也没有时间照顾儿子,以至于后来妻子死后,儿子遭受保姆的虐待患上了自闭症,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出来。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而姜柠,就像是上天赐予他的一束光。
考试完以后,接下来的日子便是紧罗密布地准备中考的事了,徐川和姜柠已经拿到了去洪北一中的名额,而周笑笑家里准备让她去法国念书。初中的最后时光里,分别来得那样频繁,周笑笑大哭大闹,最终还是在结束考试之后,坐上了飞往法国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