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柠,快醒醒……”耳边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自己,那声音听着好熟悉。到底是谁,是谁在叫自己醒来?
“病人好像恢复意识了!”一旁的小护士看向正在努力按压心脏的莫衡语说道。
莫衡语松了一口气,几乎快要瘫倒在了地上。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死亡,除了因为姜柠是自己的朋友外,更重要的是,沈放爱着姜柠!
即使她自己不想承认,可终究还是骗不过自己的心,她知道,姜柠一旦死去,那么她在沈放的心中就成了永恒的白月光了,她无法取代一个死人在沈放心中的位置。
沈放和宋傲都等在手术室外面,宋傲更是焦躁得像一头小兽一般,双眼通红,来回踱步,要不是沈放拦着,他早就忍不住要砸手术室的大门了。
手术室中的灯终于熄灭了,莫衡语和一个小护士率先从里面走了出来。沈放抓着莫衡语的手问道:“阿柠怎么样了?”
“还好,已经恢复意识了,只是身体虚弱得很,病毒已经开始入侵脑部神经了,所以她可能会随时陷入深度昏迷。”
沈放无意识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睚眦欲裂地说道:“你明明知道她随时有危险,为什么会让她回去?”
莫衡语被吼得红了眼眶,她瞪着沈放说道:“我是一个医生,我有起码的职业道德!是因为医院里检查出她体中的病毒已经进入了休眠期,所以才让她回去的,没人会想到这病毒已经在她体内叠加变异了,活动周期毫无规律可言。别忘了,姜柠也是我朋友,难道我不希望她能好起来吗?”
沈放颓废地放开莫衡语的手说:“对不起,我失态了,我只是太着急了。”
一旁的宋傲巴巴地跟着推病床的护士,一起进了姜柠的病房,姜柠看到宋傲之后,虚弱地冲他笑了一下,她的头还是晕得厉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脸上一片惨白。
宋傲俯下身子在姜柠额头上落了一个吻,他说:“阿柠,不疼。”
姜柠虚弱地扯了一个笑容,难受得仿佛要随时昏阙过去,她嘴角动了动,无声地说了句:“不疼!”
住院这两天,医院里给姜柠用了美国来的新药,这个药在国内还不普遍,但据说临床效果不错,已经在战地地区广泛使用了。
那天,屋外阳光正好,莫衡语推着姜柠来到了医院的小花园里。莫衡语思考了良久,终于缓缓说出口:“阿柠,我们准备在你的身上使用一种新药,这种药在战地地区已经得到了很好的反馈,对于治疗你身上的病毒有显著的效果。”
“哦,还是会有风险的吧。”姜柠看着莫衡语担忧的表情说道。
“是,有极少部分人出现了排斥现象,但是那种几率真的很低,任何治疗都不是百分之百能成功的。不过,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你活下去。”
“我接受。”姜柠说,“如果治疗出了差错,我这条命老天一定要收回去的话,我希望你和沈放能替我关心关心宋傲,我知道我这个请求自私了一些,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了……”
“别说了,不会的……”莫衡语抱住姜柠,泪水从脸上滑落下来。
用药后两天,姜柠明显感觉昏昏沉沉的脑袋要比之前清醒多了,脸色也变得越来越红润,精神也比之前好了不少,这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宋傲在看到姜柠那红润的气色之后,还孩子气地捏了捏姜柠的脸颊说:“阿柠的脸蛋是红苹果。”
沈放和莫衡语相视一笑,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现象。
沈放没有想到,徐川和周笑笑会一起从国外赶回来,两人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移民到国外定居。他不过是提了一嘴姜柠生病的事情,徐川就携带着妻儿老小过来。是的,徐川和周笑笑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在看到周笑笑之后,姜柠显得很开心,一直逗弄着被周笑笑抱在怀中的孩子。那孩子随了母亲,圆脸,爱笑,爱吃,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周笑笑,脖子上的肉像游泳圈似的,一层一层叠加着,笑起来的时候,身上的肉肉就不停地抖动着,活像个弥勒佛。
这些年来,姜柠和周笑笑两人只断断续续发过几次邮件,但是当年的同桌情谊却是只增不减,周笑笑说:“看你脸色挺好的,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人精神多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姜柠感慨道,“没想到你和徐川真的结婚了,连孩子都有了。”
“要不是他爸妈着急,我才不想这么早生孩子。”周笑笑捏了一下孩子肉肉的胳膊说,“都这么胖了,得让他减肥。”
姜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才多大点就减肥,你是想折腾孩子吧。”
旁边的宋傲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周笑笑怀里的小婴儿,婴儿一笑他那双黑黑的眼睛就更亮了一些,婴儿那小脑袋转到哪儿,他也跟着转到哪儿。
“宋傲好像很喜欢我家小宝哎……”
宋傲伸出一根手指在那小胖孩儿的手臂上轻轻戳了一下,又软又滑的感觉让宋傲更加新奇,忍不住,又轻戳了一下。
姜柠温柔地看着宋傲说:“好啦,别等下把小宝撩拨哭了。”
“要不,让宋傲抱一下吧,看他好像很喜欢小孩子呢。”周笑笑说。
姜柠摇摇头说:“这怎么可以,万一把孩子摔了怎么办?”
“宋傲没你想的那么笨,能算出小数点后面两位数的人,怎么着也不会太笨的。”周笑笑看着宋傲笑眯眯地说,“想不想抱抱这团肉肉呀?”
宋傲看了一眼姜柠,又看了一眼周笑笑手中这团肉肉的小孩,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周笑笑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到宋傲手中,一边放一边说:“像我刚才这样抱着,不然他会哭的,这个小家伙嗓门可洪亮了,哭起来没完没了。”
许是得益于宋傲那张俊脸,小家伙被宋傲抱在怀里张着嘴乐呵呵地笑着,两只小手挥舞着,好像是要去摸宋傲的脸。
“长得帅的人抱你就这么兴奋啊,好色这一点都随着你妈我了!”周笑笑看着孩子高兴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上次有个秃顶的叔叔要抱他,那哭得叫一个惊天动地,还光打雷不下雨。”
姜柠原本紧张兮兮的神情,因为周笑笑的话没绷住一下笑了出来。
徐川和沈放在医院的走廊聊了一会儿天,一进来就看到宋傲有模有样地抱着孩子,一看就是个标准的奶爸姿势,徐川调笑着开口:“哟,孩子带得不错啊,宋傲是想结婚了吧。”
此起彼伏的笑声从病房里传了出来,小婴儿笑得尤为欢畅。
深夜时分,万籁俱静的病房里传出一阵阵的低喃声,一声声痛苦的呻吟时弱时强……
宋傲从陪护床上跳下来,快步走到姜柠的床头。床上的姜柠面色异常,整张脸都红得像是碳烤过一般,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一起,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好难受!”姜柠低喃一声。
床头呼叫器被按响,护士和医生忽然间一起涌到了这间小小的病房之中。
宋傲站在那群医生和护士之中,仿佛耳鸣一般,耳朵听不到任何声响,周围的人都好像在慢动作回放一样,宋傲看到姜柠像是海滩上搁浅的鱼一样被那些医生和护士摆布着。她像是破碎的布娃娃被高高抛起,然后又狠狠落下。
“宋傲,救救我,我好难受。”脑海之中忽然浮现了姜柠说的话,宋傲像是受到指引一样,离病床越来越近,他只觉得心脏像被撕裂一般,开出了一道大大的口子。
他突然像是发疯了一样,睚眦欲裂地拨开人群,想要将病床上的姜柠拉出来,几个小护士赶紧拉住发狂的宋傲。
“阿柠在叫我,她在叫我,她要我救救她,她很痛。”宋傲像是魔怔了一样,一直在自言自语。
众人拉住宋傲,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会突然发疯。
莫衡语和沈放赶到医院的时候,姜柠还在急救之中,而宋傲则被几个小护士挡在病房外。那几个小护士看到莫衡语之后,像是看到了救星,其中一个护士声音焦急地说道:“莫大夫,您快看看他,我们都快拉不住他了。”
宋傲本来就生得高大,几个女孩子早就筋疲力尽了,而宋傲的力气却越来越大。沈放也冲过去帮着制服宋傲。
莫衡语这时已经急火攻心了,医院打电话来说姜柠出现了排斥反应,她整个人一下子就如同跌进了冰窖。本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结果到晚上姜柠竟然高烧到了39度,而且体内的病毒因为感冒的关系分裂得更加快了。
莫衡语看着几乎发狂的宋傲,那涨红的双眼像是远古的兽类一样,她现在已经心乱如麻了,哪里还有心思去劝慰宋傲?横竖宋傲是个不懂道理的人,说了也白说,干脆来个以暴制暴。
莫衡语啪地一巴掌打在了宋傲的脸上,那一巴掌打得极重,将宋傲的脑袋打得偏向一旁:“闹够了没有,你非要害死姜柠才开心是不是?”
“宋傲,你不要再闹了好吗?”沈放放开了箍着宋傲的双手,神色倦怠地看着莫衡语说,“为什么会这样?”
莫衡语也不知道为什么姜柠会突然出现排斥反应,她只是沉默地看着沈放,时间好像在这一刻突然静止了一般。
过了一会儿,走廊里响起宋傲突兀的声音:“阿柠在叫我,她让我救救她,救救她……”。
病房里的医生终于将门打开了,莫衡语问道:“楚大夫,姜柠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楚大夫摇摇头说:“很不好,她现在肺功能也不行了……现在的病毒已经到了脑部神经,醒来的机会微乎其微,快进去陪陪她吧。”
沈放掐着莫衡语的肩膀说道:“你不是说没事了吗,你不是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莫衡语哭着摇头,脸色发白地看着沈放。
病房之中,姜柠虚弱地抬起手来,艰难地握住了宋傲的手:“宋傲啊,一定要记得回家的路。”
“不要睡好不好?”宋傲低下头,亲吻着姜柠的手背,“阿柠不要睡好不好?”
姜柠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声音却渐渐弱了下去,到最后,只是嘴唇动了动,没有任何力气出声了。她冲着莫衡语和沈放绽放了一个微笑,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宋傲抓着姜柠的手越来越紧,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镶嵌进肉里一般,他忽然一把将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姜柠抱住,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好像是在说:“带我走……阿柠,带我走……”
姜柠的葬礼是沈放和莫衡语一手操办的,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来参加葬礼的也不过寥寥数人,都是一些邻居和朋友。宋傲就站在一旁,穿着一身黑西装,像是一根木雕一样,脸上没有喜怒哀乐,那双眼睛,沉寂得如同辽阔的大海。
“真是铁石心肠,姐姐生前那么疼他,竟然一滴泪也没有。”
“傻子哪里有什么感情,发起狠来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做得出来。”
“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死了?这姜柠啊,为了这傻弟弟也是操碎了心,年纪轻轻瘦成什么样了。”
窸窸窣窣的话语,像是小蚂蚁一样爬进了宋傲的心里,咬得他生疼。他不懂他们话里的意思,可潜意识里会抵触这些话,他想,他们真是太吵了,阿柠睡着了一定会觉得不舒服的。
原本安安静静站着的宋傲脸上突然升起了一股怒意,手上推搡着那几个妇女:“你们吵到阿柠睡觉了,出去,快出去。”
几个妇女看到其他人脸上异样的神色,脸上有些挂不住,红着脖子走出去了葬礼现场。
星期六的早上七点钟,床头的公鸡闹钟开始打鸣。
宋傲从床上坐了起来,揉揉自己的眼睛,然后将从闹钟里面弹出来的公鸡按了回去。
起床之后,他开始漱口,洗脸,然后开始换衣服,扣子仔仔细细地扣好,领口处翻得工工整整,还会蘸些水在头发上,然后用梳子把翘起来的头发压下去。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他就能有条不紊地将自己拾掇干净。
七点四十的时候,他会在厨房烧好水,然后给自己煮上两个糖水蛋。
八点一刻的时候,他会下楼到花店去买一束玫瑰,然后坐上通往南园的公交车。车子一路摇摇晃晃开到南园之后,宋傲就会一边走,一边把手中的玫瑰分成五份,每一次姜柠的那一份都要多出两三朵。
这就是宋傲每天早晨的生活,像是复制刻录一样,在同样的时间做着同样的事情。
他会在姜柠墓碑前坐上一整天,什么也不说,只是那么安静地坐着,直到太阳落山才会回去。每一次在临走前,宋傲都会说一句:“阿柠,带我走!”
随着姜柠去世时间的推移,宋傲的意识变得越来越不清醒,到最后,甚至连人都已经认不清了,仓库也不再要他工作。而宋傲只要醒着就会往南园跑,他一直记得,姜柠睡在南园。
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他坐在姜柠的墓碑前整整一夜,大雨洗礼了整整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早上,宋傲倒在墓碑前,呼吸微弱,发着高烧,脸色苍白得像是白纸一样,还是守墓的老人打了120将他送到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