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柠在路边上买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她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水渍,然后跳上了停在自己面前的公交车,车子一路摇摇晃晃地前进着,在这片狭窄的区域里,像是个步履蹒跚的老人。
她坐在角落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她眯着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下了车之后,她去了附近的一家蛋糕店。这一带都是相熟的人,平常过个大节小节的,姜柠总会来这里买上一个小蛋糕。
宋傲爱吃甜食,无论多甜也不会觉得腻。前几年,这些邻居还笑话他,说他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身上总散发着甜味儿,像个小姑娘似的。
姜柠也只是笑,宋傲不会抽烟,不会喝酒,身上怎么可能会有他们说的“臭男人味道。”
蛋糕店的收银员是个外地的小姑娘,来这儿工作一年多了,名叫孙小美。
她刚来那会儿,一见到宋傲就会脸红,后来听那些常住的人念叨,才知道宋傲是个脑子不大灵光的,不过对宋傲的态度依旧挺好,她还跟姜柠说过,她从来没见过像宋傲那么好看的人。
孙小美说:“姜姐,又给宋傲买蛋糕呢,还是草莓的奶油蛋糕吗?”
姜柠说:“是的,他一个人吃的就够了,我不要。”
买了蛋糕之后,姜柠就回家了,她将蛋糕放在桌上,然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什么都不做,就是那么安静地坐着,心里却跟走马观花似的,脑海中的场景一帧一帧浮现。
宋傲下班的时候,姜柠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宋傲换了拖鞋,透着窗外的月光看到姜柠靠在沙发上缩着,像只可怜的小仓鼠一样。他走近她,懵懵懂懂的模样,然后蹲在她身边,用左手碰了碰姜柠的额头。
姜柠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宋傲一张放大数倍的脸在自己面前,姜柠吓了一跳,仰头往后退了一下,她问:“回来了怎么也不开灯?”
“不开,阿柠睡。”宋傲摇摇头,语气一派天真。
姜柠坐直身子,起身开了灯,然后又指着放在茶几上的蛋糕说:“饿了吗,给你买的。”
宋傲有些困惑地看着茶几上的蛋糕,他问:“为什么?”
“庆祝你工作了,我们小傲变成大人了。”姜柠笑了笑,将蛋糕盒子打开。一股草莓蛋糕的香气扑面而来,连空气中都有股甜腻的味道。
“阿柠一起吃。”
“我就不吃了,我长虫牙了,你自己吃吧。”
宋傲用左手拿起叉子,挖了一大块蛋糕出来,将嘴巴包得满满的,看上去好像格外满足。
她笑了一下,觉得这样也不错,他永远都像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孩子,一个小蛋糕,一个小礼物就能开心很久。
姜柠看着他费力地用着左手,又看了看他不自然下垂的右手,她刚碰上他的右手,就被他躲开了,他的眉毛拧成川字型,嘴里含含糊糊说着:“疼……”
“怎么了?”姜柠这才注意到,宋傲的右手腕看上去有些红肿。
“疼。”宋傲说,“碰到了会疼。”
姜柠小心翼翼地摸上宋傲的胳膊,她的动作很轻柔,生怕弄疼他:“放轻松,弄疼了就跟我说。”
姜柠仔细看了看,因为以前也有过类似骨折的经历,她敢确定宋傲的右手腕肯定是骨折了。姜柠说:“是怎么弄伤的?”
宋傲支支吾吾:“回家的时候……被,被车撞了。”
姜柠说:“记住车牌号了没?”
宋傲摇摇头说:“天太黑,看不到。”
姜柠又问:“那开车撞到你的人没说什么吗?”
“我,我跑了,不知道……”
姜柠叹了口气,那人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吧,被撞的人竟然逃跑了。
宋傲那个性子,除了姜柠,跟谁都不会多说一句话,面对刚见面的陌生人,就更不愿意开口说话了。人家追他,他就只会跑,越追就跑,就连疼了也不会说,他会疼,可是他不会在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面前呼疼。
“傻瓜,以后疼了就要开口说出来知道吗,不然吃亏的是自己。”
宋傲气鼓鼓地看着她:“阿柠说过小傲不傻的,我不是傻瓜。”
“好,你不是傻瓜,现在跟我去医院吧,看样子非得打个石膏才行了。”
她带着他去医院打石膏,是在家附近的小医院里,那里有个老医生,和姜柠他们是相熟的。
老医生正准备给宋傲接骨的时候,外面来人了,说是要老医生临时去做一台手术。老医生本是因为和姜柠他们是熟人,才来接骨的,如今临时有事,只得打了电话换人来接骨。
“不好意思啊小姜,我让我们骨科的小莫过来,人是个海归,还是个富二代,因为跟家里闹翻了才跑到这个小医院来。技术比我这老头子强多了。”
“没事,您忙您的,我相信您的眼光。”
远远地,姜柠就看到一个白大褂女生风风火火走了过来。一头亚麻色的卷发绑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在空中左右晃荡着,脸上洋溢着好看的笑容,像是电视里那个大眼明星高圆圆一样,笑起来阳光开朗,妥妥的白富美。
女医生坐了下来,摸了摸宋傲的骨头,然后突然下了重手按下去。宋傲只是轻轻拧了一下眉毛,然后抿着唇,连哼都没哼一声,女医生说:“看来是个真男人。”
姜柠却用手擦了擦宋傲脑门上的汗水,担忧地说:“医生,您怎么不打麻药。”
“对身体不好,现在小姑娘接骨都不打了。”女医生熟练地给宋傲上好了石膏,又敲了敲石膏表面说,“热不热?”
“热……”宋傲闷哼一声。
“怎么弄的呀?”女医生问。
姜柠说:“下班的时候被人撞的。”
“下次走路注意点,这么一个漂亮小伙,撞坏了可就不好了。”女医生笑了一下,“洗澡的时候注意不能碰水,到后期的时候可能会有些痒,提醒他不要将手伸进石膏里面挠痒,破皮了会坏肉的。”
宋傲瞥了一眼女医生,没有说话,倒是旁边的姜柠开口了:“这位医生,我是他的姐姐,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他不大理人的。”
女医生看了宋傲一眼,轻声问姜柠:“是交流障碍吗?”
姜柠一愣,交流障碍这倒是是个新鲜词,仅仅只是因为这几个字,她便对这位女医生心生好感,交流障碍和傻子比较,俨然前者要更加柔和一些,这是社会对这群孤独者的善意。
姜柠点头:“嗯,好的,谢谢您。有什么事您就跟我说吧。”
女医生说:“李老师要我注意点,原来是这个意思。这是我的名片,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姜柠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莫衡语,名字还真好听。
莫衡语说:“不好意思,我马上有一台手术,要是后续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李老师可是嘱咐过我的,要好好治疗。”
姜柠笑了一下,越发觉得这个叫莫衡语的医生有意思了。
莫衡语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身的时候,白大褂扬起一角,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看着莫衡语奔跑的背影,姜柠失笑,大概医生都是这么风风火火的吧。
过了两天之后,姜柠下班回家去买菜,竟然在菜市场看到了莫衡语,姑娘虽然耍得了手术刀,可在菜市场却分明是一副愣头青的样子。
她站在一堆土豆前面,手上挑挑选选,拿起来又放下,最后选了一个发了芽的土豆装进了塑料袋。
姜柠见了,走过去打了声招呼,莫衡语一见是姜柠,心里顿时欢喜得很,她笑了一下,眉眼弯弯的模样,很是好看。
姜柠说:“你这土豆选的不行,发芽了,有毒。”
莫衡语一拍脑门,连忙将选好的土豆放了回去,懊恼地说道:“我真是猪脑子,怎么把这茬忘记了,对了我上次还没问你们的名字呢。”
姜柠说:“我叫姜柠,我弟弟叫宋傲。”
“原来是表姐弟啊,都不是一个姓,不过长得挺像的。”
姜柠愣了一下,点点头说:“可能是因为一起生活的时间长了吧。”
姜柠见她一副富家小姐的打扮,衣服裁剪皆是上乘,靠近了,还能在她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果木香,在这菜市场里也没能完全掩盖掉。
她记得这个香味,于莉莉花了一个月的工资买了拇指大的一瓶,他们公司福利不错,七七八八加起来,每个月都能拿到七千多块钱。姜柠想,这样努力工作,竟然只够换一瓶拇指大小的香水。
这里算得上是洪北市的贫民窟了,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外来的务工者,虽然地方破旧些,可生活交通却很便利。姜柠在这里见了莫衡语,就像是见了一只落魄凤凰一样。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搬过来的,听说这里房子便宜,而且离医院也近,我都不用开车了,每天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了,还省油钱呢。”莫衡语精打细算,俨然变成个市侩小市民了,姜柠看得发笑,越发觉得这个莫衡语有意思了。
她说:“你在医院工作,工资应该挺高的,怎么还过得这么窘迫。”
莫衡语叹了口气:“我这人花钱向来大手大脚,前段时间跟家里吵架了,我爸把我的信用卡全部停了,靠着我那点工资,我根本养不活自己,所以就混成了这落魄样。”
离家出走的海归大小姐,倒是个没有脾气的。姜柠觉得莫衡语合眼缘,便说:“去我家吃饭吧,我看你也不像会做饭的,我家就在这附近。”
莫衡语笑嘻嘻地看着她:“真的啊,我这几天吃盒饭都差点吃吐了,真是十二万分的感谢。”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宋傲从外面回来了,他手上打了石膏,本来是要请假的,偏偏这两天李生急性肠胃炎犯了,缺了人手,老师傅便让他坐在仓库之中看货。
他换好鞋子之后才看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莫衡语,不过也只淡淡瞥了一眼便往厨房走去,他眼尖,一眼便看到了地上的血渍,顿时心里一紧,急急忙忙拉过姜柠正在炒菜的手。
姜柠奇怪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宋傲细细地检查着姜柠的手指头,嘴里低喃一句:“血……”
姜柠看了一眼地上没擦干净的血渍说:“那不是我的,是莫衡语的,就是上次给你看骨折的那个医生,你还记得吗?”
刚才莫衡语自告奋勇要给她切土豆,结果过了五分钟,就光荣负伤,被姜柠安排到客厅看电视了。
宋傲点头,知道血渍不是姜柠的才放下心来,他说:“去洗澡。”
姜柠说:“从小到大就是个洁癖精,去吧,别让石膏沾到水知道吗?”
宋傲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姜柠的晚饭也做好了。莫衡语看来真是吃多了盒饭的缘故,一边吃饭,一边使劲夸姜柠做的饭好吃。
宋傲伤了手,拿着勺子不好夹菜,姜柠便将菜一口一口喂到宋傲嘴里,莫衡语看得呆了,感叹一句:“你们姐弟俩感情可真好。”
莫衡语看着瘦,可饭量却很大,电饭煲里的饭被她和宋傲分得一粒都不剩了。吃完饭以后,莫衡语抢着要洗碗,姜柠摇头说:“切个菜都能伤了手,我可不敢让你洗碗,对碗是种伤害。”
莫衡语听出来姜柠在调侃自己,撇撇嘴说:“那是土豆太滑了,姐们儿菜刀不行,手术刀耍得不错,不信试试?”
姜柠笑着摆摆手:“不用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