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山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出了京城门往西北方向行一百五十里就能到山脚。山清水秀,幽静宜人,临岳山庄便坐落于半山腰之处,从山脚到山庄大门修了平坦宽阔的大路,马车缓缓行驶只需两个时辰。
抵达陆府时,已是当晚深夜。值夜的小厮听闻马车声立马相迎,帮忙卸货牵马。然而陆家的下人都极有分寸,不高声喧哗,把声响压到最低,所以即使瞧见少主抱出一个穿着斗篷的姑娘,也是立马移开目光低头做事。睡得沉的陆琳琅自然无法目睹这一切,兴许是陆悬的安神药给多了,她身体底子偏又差,于是药效恢复得慢。
第二天,陆琳琅是在陆景珩的明月轩醒过来的,她本不知这是何处,醒来只觉脑袋疼,掀开被子正想下床,外面便有人听闻声响进来了。
两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身着相仿的衣服,看起来像是丫鬟打扮。
琳琅尴尬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白色的里衣,问道:“请问我的衣服在哪里呢?”
两个姑娘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面面相觑后左边个子高一些的说了话:“回三小姐,奴婢来帮您穿衣吧。”说道就去了一旁的檀木架子上拿下了琳琅的衣服。
“三……小姐?”陆琳琅一脸懵,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另一位个子小点的女孩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大少爷吩咐过了,等您醒过来,便让奴婢们带您去用早膳。”
“大少爷……”琳琅想了想,“是陆景珩吗?”
两个丫鬟又对视一眼,高一点的答道:“是,今日清早少爷便吩咐下去了,您今后便是咱们府上的三小姐。”
陆琳琅:“……”
她都已经做好了向这两位姐妹学习丫鬟劳务的心理准备了,现在这又是唱的哪出……
琳琅一头雾水的被套上了衣服,并且虚心观察学习了衣服的穿法,一层又一层,怕是还得再学一遍。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缕衣百蝶穿花云缎裙,外面套了件素绒绣花袄,水绿配月白色,淡雅又清爽。
接着又是洗漱和做妆发,琳琅老老实实的不敢乱动,虽说很不习惯这种被伺候的感觉,但她也十分怕给人添麻烦,毕竟还摸不准那位大少爷的脾气。
在梳洗的过程中,琳琅也了解到了这二人的名字,高点的名叫春华,小个子的叫秋实,看来这两个姑娘是绑定取名的。
“你们也是姓陆吗?”琳琅抛出这个昨夜就有了的疑问。
春华答道:“奴婢们是没有姓氏的。”
原来在陆家,只有主人们完全信任的心腹,或是在府上待了二三十年的老人,才有资格跟他们一个姓氏。
三六九等的封建等级,陆琳琅一时之间还是无法全盘接受。
秋实虽然不善言谈,但是手却很巧,不一会儿就把陆琳琅的发型做好了,梳了一个垂桂髻。琳琅也忍不住多从铜镜中打量了几眼,昨日夜间还看得不真切,如今光线好才看得明白,这张脸确实与她原本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看起来更为娇俏稚嫩,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早膳摆好时,陆琳琅也被秋实带到了明月轩的正厅。这里装修非常简单,基本看不出来主人的心意和偏好。
陆景珩正在喝茶,抬头望见进门的陆琳琅。穿衣打扮后的小姑娘仿佛褪去了一身病气,反而整个人生动明媚起来。
陆琳琅也打量起陆景珩,今天穿的墨青色,头发束起,显得清爽俊朗。
“你今天真好看。”琳琅先来一波由衷的赞美,彩虹屁谁都喜欢听不是么。
“......坐。”陆景珩示意她落座。
陆琳琅落了座,正想开口向他道谢,门口便闯进来个莽莽撞撞的少年。
“大哥,你回来了怎么也不着人喊我一声?”少年刚问完话,就发现这里还坐着一个小姑娘,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
陆景琰在来明月轩的路上也有耳闻,听说大哥这次外出一月有余,竟然带回来一位姑娘,还对府上宣称这是三小姐。
陆景琰皱了皱眉:“你就是新来的妹妹?是我爹和谁生的?”
接着便收到了来自大哥的一记眼神。
以陆景琰有限的人生阅历,他只能想到这是父亲流落在外的私生女,这才被大哥带回陆家。只不过父亲母亲一向恩爱,否则也不会结伴外出,游历山川河水,两年都没回过家。因此他也无法确定,只能眼巴巴地望向最崇拜的大哥。
“不是。”陆景珩只用两个字轻飘飘盖过,“坐下用膳,不许再这般没规矩。”
陆景琰认怂地坐了下来,三个人差不多将小圆桌一分为三了。琳琅这时才朝这位小少爷温柔一笑:“你好,我叫琳琅。”
陆景琰一愣,显然没有预料到她会跟自己打招呼,随即也笑得大咧咧的,“琳琅妹妹,你以后管我叫景琰哥哥就好。”
朝着这个看起来还未成年的少年喊哥哥,这种事琳琅觉得自己做不来。于是又偷偷去打量陆景珩,他像是觉察到了,开口道:“你们年纪相仿,称名即可。”
陆景琰却按捺不住好奇心,“琳琅,你是几月出生的?”
陆琳琅想了想,自己真实的生日是在五月,那么对应到阴历应该是四月左右吧,于是开了口:“大约是四月吧。”
“我是正月的生辰,那我比你大,我还是你哥哥!”陆景琰兴奋地像个小朋友,虽然琳琅没能get到他的逻辑点,只算月份不看年份可还行……
陆景珩仔细听着,想起离开客栈前彭文禄给他的消息,靖宁郡主去年四月及笄,今年八月被定下亲事。十六岁半的靖宁郡主,算起来确实与景琰同年。
生辰这事对得上了,只是她究竟有何目的,不愿回家而宁愿说出要给他做丫鬟的那番话。
对自己年纪一无所知的陆琳琅,吃完一顿丰盛的早餐,不仅陆景琰对她的用餐习惯看得瞠目结舌,连陆景珩也有些惊讶。
不怪他们俩没见过现代人毫不拘束、大快朵颐的用餐方式,只因他们平时接触到的陆家二房的两位小姐,平时吃饭都是细嚼慢咽,动作小心翼翼的,还要时不时用手帕擦嘴巴。
陆琳琅当然不会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哪里粗鲁无礼了,反而是在心底吐槽起这里的菜肴,也未免太清淡了些。对于吃惯湘菜的她而言,虽然美味,但吃得不痛快。
陆景琰想:大哥这是从哪里捡回来的妹妹,以前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陆景珩想:看来郡主这一身份,真的要存疑了。
陆琳琅无法知悉两兄弟的心理活动,吃饱后接过秋实递来的帕子,擦干净嘴,乖乖巧巧地继续坐着。
陆景珩也停了筷子,催促陆景琰:“吃完了便去念书,我午后会去考察你的功课。”
陆景琰赶紧吃干净碗里的食物,嘴都没来得及擦就溜掉了。
陆琳琅:“……”
看来天底下学龄期的小孩都一个样。
陆景珩起了身,“随我一道,去见一下我祖母。”
琳琅有点懵,但还是下意识点点头:“好的。”
陆琳琅一边低眉顺眼地跟着陆景珩,一边暗自观察这陆府的地形。果然是大户人家,曲折回廊一道接着一道,她基本记不得路,难怪府上都要养这么多丫鬟小厮,这打扫起来都挺麻烦的吧。
“在想什么?”陆景珩见她出神的样子,问道。
陆琳琅回神,“我在想,你家占地面积还挺大的,不愧是大户人家。”
陆景珩:“……”
“临岳山庄是建在山上的,方圆百里只此一家,自然与京城寸土寸金的宅院不同。”陆景珩解释道。
陆琳琅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商业区的住宅公寓都是小而精致的,而城乡地区的别墅都是一幢一幢的带庭院花园泳池,这就是房价的区别所在。
“对了,谢谢你啦,居然不是让我做丫鬟。”琳琅真诚道谢。
陆景珩笑而不语,难道金枝玉叶的郡主还真的能纡尊降贵做陆家丫鬟?
陆琳琅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你家是还有两个女孩子吗?”
这话问得奇怪,但陆景珩也听明白了,这是问前面两位陆家小姐。
“是我二叔的两个女儿。”陆景珩道,“我二叔还有一个儿子。”
陆琳琅这下明白了,古代大家庭聚居是很常见的,只不过这么大的一家到了第三代,居然只有五个少爷小姐。
“那你们家,好像孩子也不是很多。”陆琳琅将心底话说出来了,“我原以为大户人家都是妻妾成群,孩子扎堆呢……”
陆景珩忍不住笑了,她今日说的话真的是越来越奇怪,虽然听得懂,但从未听人说这些,反而觉得有意思的很。
距离福寿堂的路有一定距离,陆景珩也不吝于再多说几句:“从我祖父的父辈开始便定下了规矩,陆家的子孙至多一妻一妾,能做到香火绵延即可。”
陆琳琅眼睛一亮:“这种规矩倒是新奇,你的曾祖父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陆景珩没有解释,但心底早就明白得很,当年曾祖母被曾祖父的妾室气到呕血,撒手人寰。他做的一切,不过是出于对发妻的亏欠。
也正因曾祖母过世得早,当时刚嫁入陆家的祖母便早早地当起了家,几十年来逐渐养成了严厉专断的性子。
陆琳琅见他不说话,又问道:“那景琰和你是……”
陆景珩知道她想问什么,“景琰是我母亲所生,我父亲没有妾室。”
陆琳琅的敬佩名单中,陆景珩的父亲立马顶走了陆景珩的曾祖父。毕竟在这样一个时代,能做到“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陆景珩这时突然又开口:“你问了我这么多,那我该问你些问题,我只问两个。”
陆琳琅瞬间紧张起来,有种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的感觉。
“其一,你为何不愿回家,而是选择跟着我。”
“其二,你究竟是不是靖宁郡主,为何说自己不记得事了,却知晓小名和生辰。”
陆琳琅深吸一口气:“其实这两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只不过我现在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的。我们才认识两天,你不会信我的说辞。”
因为你现在不够信任我,所以我没办法告诉你理由。陆景珩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的确有自己的判断,绝不会偏听偏信,彭文禄那边还在查,过不了几日就会送来更多消息。
两人在闭口不言的安静里,一前一后的走到了福寿堂门口,丫鬟瞧见大少爷来了,立马进去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