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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界琳琅,数葩仙官,为冶炼人间儿喜怒,为提纯人间而浮沉,仙,务为凡,生为凡;人,伏为仙,亡为仙…仙,世世代代傲于俗;俗,祖祖辈辈卑于仙…
其一于此,名曰“炼齿仙”。以孩童的乳齿为原料,昼夜寻觅,捡拾,带回天庭府内冶炼,供天庭日常所需之能,数日再以新齿名曰“恒齿”指还以原主,日复所职。
01
齿仙的外形与人相近,不过是多了一条猫尾巴似的传导体,尖端能感应周围是否有幼童掉落的乳齿,再传导回天灵盖,以尾指引方向。此乃牙仙身之重位,凡人不可轻易触碰。
范灵均乃千千万万平凡的齿仙之一,对待天真浪漫的孩童,本该是个和善脾气,可偏偏是个暴脾君主,虽然他的小官职根本配不上他的大脾气,但不止一次长老下警告,最严重的一次还下过勒令书,害得他被整整停职一月。
炼齿府,略带污浊的空气缭绕,整齐摆坐似八卦的炼炉,烈焰带来阵阵灼烧感。两旁梨花木贵,架着炉底传能的琉璃瓶,再过几时就等挨家挨户发派。画烛屏风角落,管事人的案桌…
“我告诉你,这次出处可别再搞什么幺蛾子”
长老两鬓斑白,鹤发童颜,轻晃手中的尖毫拂尘,转身将其重重的拍在梨花木桌上,目光冷冽犀利:“要是连这点小事儿都干不好,百年修炼的仙躯是要被夺,贬凡反思的,要是连悔改之心都没有…”长老眼神温和了下来,语重心长:“你自己知道有什么后果,我也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但…切莫犯了大忌”长老看似提醒,其实也是在警戒,浪费这般才干与极富个性的天资,十载难逢,实是可惜。
“长老,是不是我年岁尚幼且资质不足,帝不重用我”小仙一脸委屈
须叟,长老沉默不语
眼前小仙一晃神,诺诺嘀哝,以孑然一身扬长而去,留下一位老者背身哀叹的孤影
一届仙,怎能放下身段穿梭于人间疾苦。桀骜不驯,怎能甘心与人近距离接触的苦差事。有心,要做正襟危坐的高官,不用日夜奔波,怎奈何帝不赏识…卑啊,悲……
刹那间,范灵均便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张望,那遥控杆似的尾巴的尖端直竖了起来,催促着他新目标就在不远的地方:“就算不甘贫乏,吾仍只为一界小仙,帝亦不重用…悲啊…”范灵均蓦然神殇,一片嘈杂声中大步流星,强打精神继续工作。
静夜,悠悠地来到一檀木门前,那隔壁的居民都看不见他——凡人讴歌的神仙鬼怪当然是想象出来的,竟然还能哄骗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睡着,可实际上凡人是见不着神仙鬼怪的,毕竟他们只是肉眼凡胎。
范灵均一个箭步穿墙而过,轻盈如一片暮冬落叶,站房梁下向四虚张望——床榻桌椅都由上等的红木制成,雕梁画栋,龙飞凤舞。旁的书柜摆的满是书籍,浆着窗花的木柜下方散落了一地账本,显得这一角有些杂乱无章。蝈蝈在不知何处叫唤,堂内深处,一箱房烛火幽暗,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稚嫩而凄凉。
范灵均左手抚开珠帘,感觉他所寻觅的东西就在眼前了,连连摇头,哀怨道:“晦气啊…长老不甚欢喜,吾既不甚欢喜,怎连此等凡人幼童也失了天真浪漫,深夜里哭啼…”
冷冽的寒风在纱窗上泛起涟漪,幽明的烛光投射出一毛绒团子般的身影,折射,拉长,倒像个看淡人间烟火的年长智者。范灵均的影借着淡淡烛光,与对头小巧的脑袋重叠在一起,伴随着若隐若闻的蝈蝈声,两人显得意外的宁静与祥和。
不见对头侧目,但光凭背影就知道一定是英俊才郎的胚子。
那句成语怎么说来着?一见如故,或许是缘分吧
你与他不声不息,你望着窗外思绪萦绕心头,双眼迷离,他看着你的背影入了迷。
片刻后,范灵均晃了晃神才想起自己的正事,大步流星上前去,长袍飘飘,甩袖摆侧身一转,斜靠在油桐雕镂木书桌上,颔首细细打量一番眼前有些似曾相识的人儿,白皙纤细玉手轻轻提起他的腕部,一指一指剥开他攥紧的手心。
男孩感到有些神秘力量拉扯着他,从坐上惊起,尻臀一个没坐稳从桌面上哧溜滑了下来,踉踉跄跄跌了下来,双手慌张的想找一个可以抓住的地方
幸好,范灵均6000多年的仙术可不是白练的,反应还算敏捷,料到大事不妙,右手紧紧扣住男孩儿的手腕,左手巧妙的躲过挥舞两双小胖手从男孩膝下穿了过去,紧紧环抱,滑到靠着书桌不远的床沿。眼前飞过一颗乳白色晶亮的小东西,锋利的根部立即划伤了幼嫩的尾,口子上渗出点点殷红鲜血,蹙了蹙眉头,咬着牙把手上的人丢置床末,转手抓住正在向外渗血的地方。
“在一届凡童面前尽如此失态,哎”
那七八岁的男孩有些吃惊,仿佛他听得见似的,嘴里砸吧砸吧一阵算是回答了,但范灵均听不见。
男孩还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猫似的爬到床沿——你见过拿逗猫棒逗猫的情景吗?丞的尾在他面前晃左又至右,他眼眸盯着流萤一般,两只爪子向前一扑便抓住了渗血的那处地方,当然,也理所应当抓了范灵均的手。
“真抱歉,你疼不疼?”
男孩握着骨节分明的仙手,眼神满是楚楚可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般神情,怜悯的看向他染上鲜血的双手“你流血了…”
“道行不够,小伤不足挂齿,近来身体抱恙,体质也下降了不少,怎没料到这样易伤”范灵均完全一副堂堂君子的模样。
范灵均忽然想起了什么,怒目圆睁的看向对方正襟危坐的人,将手和尾从被小孩包着的手里猛地抽出“你是何人?怎能见吾?”
“你不就是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坐在这儿嘛,我明明就看得见你!不许装傻!你这人怎么好意都不肯领,你看看你的尾巴,都蔫成黄菜花了,你在此候着不要乱动,我去给你选一貼膏药来。”
小孩慌慌张张的跑向橱柜翻找药箱。
“你是何人!”范猛地扯住小孩的衣袖。
“我是阿离呀!!我刚刚不是都跟你说了嘛”
“何等身份!”
“你这人怎么像质问一个囚犯呢,我说第三遍”小孩对着范的耳朵厉声道“我——叫——闵——江——离!”
“我是在问你的身份!”范的暴脾气果然还是显露出来了,像极了庙宇前面画的凶神恶煞的门神,气势汹汹的盯着前面几乎要哭出来的人
“我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嘛,你怎么这么凶对我!你随我来嘛,我帮你上药,快点,不然你会失血过多的,就不能陪我玩了。”
范缓缓放下了他的生拉硬拽,一脸狐疑,还甘愿被一个比自己矮小许多的人扯着衣摆,乖乖地等着前面的人在不同草药里翻出一卷纱布,小孩儿像个智者似的在草药里挑挑拣拣,选了一味。
但他像个杂剧戏子般的把那一味草药抛进口中滋滋有味的嚼着!
“诶!你不是要帮我包扎吗?怎么还自己吃上了。”范埋头埋怨着,似乎非常不相信眼前的人,能够医好他的伤——不过他为什么要相信一小小凡童?真是病急乱投医。
“喂,你松开我自己能弄好的。”范想不到小小的孩子力气竟然这么大,把他的衣摆都抓皱了。
“你别动,坐在这里”小孩信心满腔揪着范的衣摆在床沿坐下,从水罐里倒了些许清凉的泉水给伤口消毒,蠕动着口中粉舌,紧接着把口中咀嚼细碎的药物轻轻吐了出来,敷在已经溃疡的地方,再用纱布一圈一圈小心翼翼的缠绕上,细心的留了一道气口。
“喂!你在干什么!”
“你大可放心,这是家严告知我的药方,敷在你伤口上的正是山楂,切片的直接敷上去会疼许多的”他沉着冷静的不像个小孩,嘴上呼出一阵一阵风,企图为他缓解痛楚。
范低头看着眼前这一幕,倒有一点虚幻,可是是确确实实发生的,令他难以置信,眼下竟有一介凡人能看见他,心甘情愿为他开药方,小心翼翼的细心包扎,愿倾心忧虑…不过当前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毕竟长老只告诉他这是个重要的地方,但是没告诉他如果受伤了要怎么做。
范头逐渐低的比闵江离还低了,浅浅一笑,以表难得喜悦
闵江离觉察他笑了,玩弄着他毛茸茸的尾巴,像猫在玩弄眼前的毛线球,匿笑一番
范灵均看见他清澈透底的眼眸,像是不曾见过的琳琅星光,又像是浩渺无边大海,亦觉得像悠远深邃密林。
甚是美妙呢,清梦满船,撒进他的眼眸,便忘却了人间炽热,世俗冷漠
低下头来才惊觉,人间烟火,也存在某处的绚烂多姿。
范灵均等他包扎好了,缓缓地站起身来活动尾部,转过头用手捏了捏敷着草药的地方。
“小子你还不错嘛”范满意地赞叹。
“不过,我得先告辞了”范早就直勾勾盯着桌下掉落的那颗伤了他尾部的小东西,闪身钻进桌下从缝隙中取出,脚踏桌面,轻踩窗棂,翻身跃了出去
“喂你等等!”小孩嘴里漏了风,双手在空中乱舞,企图抓住随风而去的衣摆——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闵江离双手环膝,将头靠在手臂上稍作歇息,双眼木然,无神空洞,机械的抠着手里的山楂片,直到抠破了稚嫩的指尖,亦不觉得疼痛。
“你知道吗,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老朋友”闵江离颔首继续仰望泼墨般的夜空,百里无风,黎明尚早,蝈蝈旁若无人的继续聒噪,一切仿佛都是梦境。
“这下又是我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