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的时候,秋婵去探望了宫老爷子,然后便和宫玉珩一起,带着秋草回了九湾村。
临行在即,心头却是涌起了许多牵挂。
花坊是她一手创建的,如今生意越来越好,花坊的规模也越来越大,若是照这么下去,赚钱赚到手软那是丝毫不含糊的。
所以,离开之后,需得找一个老实可靠的人照应着,只是这个老实可靠的人,却不是那么容易找。
现如今,李大壮和林青山有了自己的泥瓦队,而且泥瓦队也渐渐有了规模,所以,让他们来照看花坊,有些不现实,而秋婵也断不会那么做的。
那么,谁来呢?
正想着,忽然门外响起一阵喧闹声。
“秋婵,你在家吗?”
是个妇人的声音,虽然带着浓重的鼻音,但听起来还是有些耳熟。
秋婵蹙眉看向院子里,早已有肉包小跑过打开了门。
开了门才知道,原来是林青山的娘,林氏。
“大娘,您来有事吗?”
秋婵忙站起来往外走,边走边将林氏往门内让。
只见林氏比前些日子看着瘦削了不少,声音也有些哑哑的,一张口,还未说话,倒是先流下一大串儿眼泪,“秋丫头啊,你可要救救青山啊!”
说着就要给秋婵跪下来,被秋婵眼疾手快给扶住了,“大娘,有什么事咱屋里说去。”
虽然她办法比较多,但也得先了解清楚情况才能对症下哟不是?
“是不是青山哥和玉秀的事儿?”秋婵试探着问。
据她所知,玉秀她娘吴氏已经不反对玉秀嫁给林青山了啊,上次她成亲的时候,吴氏当着众多乡亲们的面说的。
难不成是吴氏又反悔了?
一时间,秋婵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然而林氏却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低声啜泣道:“丫头啊你青山哥遭大罪了!”
“青山哥他,他怎么了?”秋婵停住脚步,下意识的看着林氏问。
虽然不知道林青山发生了什么事,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不然林氏也不会哭成这样。
林氏又又袖子抹了把眼泪,这才勉强收住啜泣,“青山这孩子,说来也是命苦啊!”
话只说了一半,就又顿住了。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个劲儿的往下落。
秋婵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一直到林氏哭够了,这才继续说道:“昨儿个青山和大壮带着他们的泥瓦队在小河村盖房子,不小心从房顶上摔了下来,一条腿摔断了。”
这么说着,林氏又一次哭了起来,“……可怜青山年纪轻轻,还没成亲……又是家里唯一的壮劳力,他这一一摔断了腿,我们娘几个日子可咋过里?”
林氏边说边呜呜哭个不停。
秋婵看着不禁也红了眼眶。
林家的日子,她不是不知道,之前若不是因为家里太穷,林青山也不会耽误到现在没娶上媳妇儿……这才刚有了点起色,林青山就又出了这档子儿事儿。
放在谁身上都接受不了。
所以,对于林氏未语泪先流的表现,秋婵是十分理解的,或者更贴切的说是同情。
只因她穷过。
没有吃过钱的苦的人是不会感同身受的。
“大娘,您先别着急,我这就去瞧瞧青山哥去。”说着,连衣服也来不及换,便和林氏一起往院子外冲,却被宫玉珩给拦住了,“等着,我和你一起去。”
三人便一起往林青山家去了。
此时,林青山正躺在床上,一脸痛色,玉秀就坐在他面前的矮凳上,拉着他的手安慰,“青山哥,你别这么说,即便是你的腿摔断了,我一样愿意跟着你。”
接下来是林青山的声音,“不玉秀,我的腿断了,现在已是废人一个,你跟着我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你走吧,让你娘给你挑个好人家,以后别再来了,我也会慢慢忘记你。”
“不青山哥,”玉秀泪水涟涟,“青山哥,我玉秀对天发誓,此生一定不会负你,相信我,至于我娘那边,让我去说,好吗?”
说着,擦了把眼泪,继续道:“青山哥,我玉秀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唉!秀儿,你又何必……”林青山深深叹了一口气,痛苦的将脸埋进了自己的手里。
对于一个农家汉子来说,断腿意味着什么,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泥瓦队才刚有了起色,他对未来还有无数的憧憬和希望……
可是这一切,如今看来,不过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不能下地干活,怎么赚钱,赚不来钱,怎么给玉秀好的生活?拿什么养活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这些都是摆在面前再现实不过的事情了,他不想想,可又不得不去想。
这个家,谁都可以逃避,唯独他不可以。
只因他是男人。
“青山哥!”这样一对苦情鸳鸯,秋婵看不下去了,打断了房间里沉闷的气氛。
玉秀最先反应过来,忙站起来迎上去,“秋婵,宫公子,你们来了?”待看到秋婵和宫玉珩深厚的林氏时,玉秀眼神瑟缩了一下,挤出一抹不自在的笑,“大娘!”
“哎,好孩子。”看到玉秀,林氏略有些吃惊,这孩子什么时候来的?
显然,这个时候,玉秀能来,说明她对青山倒是有几分真情,林氏想到这里,心里才略微好受了一些。
林青山本是用手掩着面,听到声音,不得不将遮在脸上的手拿开,努力挤出一抹比哭好看不了几分的笑,“秋婵!”
待眼神移到宫玉珩身上时,林青山本就不比哭好看的脸顿时变得更加拧巴了,“宫将军。”说着就要起来给宫玉珩行礼,被他给拦住了,“不必多礼。”
秋婵也上前,“青山哥,你的腿大夫怎么说?”
提起腿,林青山刚刚才振奋一点的精神瞬间又萎靡下来,只见他瞟了眼自己的断腿,苦笑一声,“还能怎么样?大夫已经给我判了死刑,说是我的腿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了。”
说着,表情一垮,“我的腿再也好不了了,秋婵,大夫说我的腿再也好不了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林青山,以后就是一个废人了,哈哈哈,废人……我是一个废人,哈哈哈……”
一时间,屋子里尽是林青山自嘲的笑声。看着昔日开朗健谈的小伙子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秋婵心里很是难过,“青山哥,你别这样,你的腿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会吗?”林青山望着秋婵,眼神空洞,“秋婵,你真觉得我的腿会好起来吗?”
“会。”秋婵坚定地点点头。
没想到换来的却是林青山再一次近乎癫狂的自嘲,“哈哈哈,秋婵,我知道你是在骗我,你们每个人都在骗我,我的腿摔断了,不是骨折了,能不能好起来,你们以为我自己不知道吗?我的腿一辈子都不可能好起来了,除非我死了,否则我就要在床上躺一辈子……哈哈哈,在床上躺一辈子,你们能想象的到吗?哈哈哈……呜呜呜……
我以后什么都干不了了,什么都干不了了……呜呜呜……什么都干不了了……我是个废人,废人啊……”
接下来,声音一顿,眸光一转,冷气逼人,“走,你们给我走,走,都走……我林青山不需要你们的怜悯和同情,走,你们通通都走……”
“青山哥。”玉秀见状,忙扑倒下来一把抱住林青山,声音哽咽,“青山哥,你别这样,我不会走的,玉秀不会走的。”
林青山却像是充耳未闻,大力将她推开,“你走,阴奉阳违的女人,我林青山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也不会娶你。你走,走,你给我走!”
玉秀已是由最初的哽咽变成了低声啜泣,“青山哥,玉秀不会走,玉秀一辈子都会陪着你的。”
“走,你走。”
“啪!”
争执中,林青山不小心甩了玉秀一个巴掌,玉秀吃惊地一动也不能动了,眼睛直直看着林青山,声音透着浓浓的委屈,“青山哥,你打我?”
相处这么久以来,林青山一直敬她爱她,像今天这种情况,从没有出现过。
玉秀知道,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并不往心里去。纵然家里吴氏不许她往林家跑,可是她还是趁着吴氏出门偷偷来看林青山。
只为她觉得,林青山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可,他却打了她。
这让玉秀内心有些说不出的委屈和彷徨:难道她做错了什么吗?难道爱一个人有错吗?
看着昔日乖巧懂事的儿子变成这副模样,林氏心如绞痛,不知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儿的淌眼抹泪儿。
“你若是个男人,就给老子闭嘴。”
须臾的安静中,一道沉凉的男声突然响起,让林青山蓦地打了一个激灵。
抬起头,只见宫玉珩面容冷静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他,“腿摔断了可以医治,倘若一个男人的骨气断了,那便是真的无药可救了,战场上,从来都是头破血流,若人人都像你一样自怨自艾,那我们只有将领土拱手相让的份儿了。”
一席话,说得林青山面红耳赤,低下头默不作声。
“怎么不哭了?怎么不闹了?”宫玉珩趁机逼近他,用近乎严苛的眼神逼视着他,“男人就该顶天立地,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