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九公子
“好。”他倏然一笑，“只要能跟在一起，哪怕是下地狱，朕也愿意。”
腾云似涌烟，密雨如散丝。
六月的雨纷纷绵绵，笼罩住了整座皇宫，顺着庑殿顶落下，掉到地面上溅起几道水花。迷迷蒙蒙的一片，又氤氲了谁的眼。
都说雨是老天的泪，流过脸颊，淌过嘴角的究竟雨还是泪？
诺大的神宫，隐隐约约听到几声呼唤，响在雨中，悲悲戚戚。
“还给我！把宝宝还能我！”
灰蒙蒙的天色下，一个娇小的身影，赤着脚不停穿梭在雨里，雨水顺着披散的长发淌下，苍白的脸色，嘴唇青紫，一对大眼睛惶恐的看着四周追过来的人，“你们不要过来，你们都是坏人，是你们偷走了我的宝宝！”
“婉儿姑娘，我们回去吧！”思燕拉住她，神色焦急，却不得不放缓了语气，哄着她说，“咱们进去找宝宝好不好？”
“不，我不会相信你们了！”林婉挣脱开，继续朝雨里奔跑，大声的喊着，“宝宝，出来啊！别跟妈妈捉迷藏了！这里好危险的，妈妈带你离开！”
雨越下越大，白亮亮的大颗大颗砸下来，混合着腥土气息的雨，似乎还带着一股让人心酸的悲伤味道。
“婉儿姑娘，雨太大了，咱们回去找好不好？”思燕想要抱住她，却被林婉灵巧的避开，随即狼狈的摔到了地上。
“我不会跟你们走！你们都是恶魔，你们都想害我的宝宝！”林婉嘶吼着，转身就要跑，冷不丁的撞到一堵肉墙上。
“皇上。”四周宫女惊呼。
林婉抬起头，咪起眼睛看着面前俊美非凡，却是一脸复杂的男人。她尖叫一声，抡起拳头砸向他，“混蛋！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银月咬紧牙，一把抓住她的双手，冰冷的双眸透出难以觉察的痛苦，“别再挑战朕的耐心！”
“我要去找我的宝宝，你放开！”林婉的拼命挣扎，双手却被他攫得紧紧的。
凤眸一紧，抱起她扛在肩上，不顾她的捶打，迈开大步往殿内走，然后把人扔到了榻上，冷着脸朝身后吩咐，“给她沐浴。”
“是，皇上。”宫女们赶紧下去准备。
林婉甩了甩有些昏沉的脑袋，手臂撑着爬了起来，“宝宝哭了，我要去看看他。”
“该死！”银月低吼一声，冲了过去，板住她的肩，“你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时候？他已经死了，你和朕没有孩子！”
“不。”林婉摇了摇头，坚定的看着他，“我有！”
银月怔怔的看着她，看到了她眼中的坚持，也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恐慌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他的伪装，“婉儿，朕说过，除了孩子，朕可以给你任何东西。只要你喜欢，只要你愿意。”
林婉抬眸，冷漠的瞄他一眼，慢慢垂下目光，“请你让开，我要去找我的宝宝。”
银月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从今往后，你哪都不许去！”
林婉恨恨看向他，“你这个杀人凶手，你以为你能关得住我一辈子吗？”
“对，哪怕是要关你一辈子，朕也不会允许你离开朕！”银月面色无波，静静的看着她，“小婉儿，从你出生的那一刻，你和朕，就注定了会纠缠一辈子。不管你是朕的谁，朕都不会放手！”他一笑，宛若桃花，灼灼其华，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要恨，就恨朕一辈子吧！”
她差点要被他眼中的凄美迷惑住，要用一辈子的恨来拴住她，又为什么吝啬得不肯给她一个孩子？银月，你到底想怎样？
像个没有知觉的木偶，林婉任宫女们把自己洗干净，抹干头发换上衣服。她呆呆的坐在床上，听着外面淋淋漓漓的雨声。
门被推了开，换下龙袍的银月走进来，看一眼桌上没有动的饭菜，眉间的褶印又加深几分。走过去来到她旁边，“你这是在折磨自己，还是折磨朕？”
林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一点反应。
银月凝视她片刻，平日邪佞的眸慢慢敛下，萧索的身姿，好似天地间只剩下他孤独一人般。他轻轻的抱住她，掌下那个日渐消瘦的肩让他一阵心疼，之前所有的坚持全部瓦解，口气近乎哀求的轻喃，“婉儿，朕不能给你孩子，是因为朕怕失去你。对朕来说，不管多少个子嗣也永远及不上一个小婉儿，你懂吗？朕可以只宠幸你，只爱你，只怜惜你，一辈子都不要别人的孩子，只要你能陪着朕。”
林婉动也不动，一对美眸白芒芒的一片。
“皇上，皇上？”德碌站在屋外，有些焦急的说，“皇上，奴才有要事禀告。”
银月松开怀里的人，看着她没有表情的面容，长指拂了拂，随即起身向外面。沉声问道，“什么事？”
“是……”德碌压低了声音。
银月脸色微变，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扭身就走，德碌赶紧跟上去。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无神的双眼，涌出两行清泪。他可以爱她，可以爱宠她，为什么不可以给她孩子？
“吱”门口发出的轻微的响动。
林婉睁着泪眼，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到走进来的那抹白色身影后，微微一楞。
看到她无助的流着泪，憔悴的模样使人心疼到了骨子里，来人叹息一声，“婉儿，别再折磨自己了。那个孩子，留不得的。”
“为什么？”林婉沙哑着声音，不解的看着他，“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说不能？他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不能？”
来人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你。”银月费尽心力想要保守的秘密，他也绝不会泄漏一个字。
林婉难过的垂下眸子，“翎王，难道连你都希望他消失吗？”
翎霜一袭飘逸的白衫，俊秀温柔的面容，充满疼惜，“婉儿，你想离开吗？”
“离开？”林婉木然的抬起头。
“没错，离开皇宫，离开皇上。”翎霜坚定的说。
林婉怔怔的看着他，“离开……”
离开吗？离开皇宫，离开银月……
雨下得更猛烈了，空中的黑幕，遽尔压下，狂风四起，像似一只被禁锢的猛兽，发出狰狞的宣泄般的怒吼声。
银月匆匆赶了回来，头发有些凌乱，淋湿了大半个身子，推开门后，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他拧着眉，耳根微耸，倏地转过身，“婉儿？”
看到身后的人时，咪起了邪眸，“翎霜？”
“皇兄。”翎霜朝他施了个礼。
“婉儿呢？”质问的声音，紧紧的绷着。
翎霜静静的看着他，面色坦然无波，“婉儿离开了。”
“你说什么？”银月冲过去，揪住他的衣襟，“你再说一遍，婉儿呢！”
“皇兄，她走了。”
“该死！”银月暴怒的推开他，转身就要冲出去。
“皇兄！”翎霜突然唤住他，字字凿心，“婉儿留在这里，只是在消磨她的生命！你想看着她枯萎在你面前吗？还是说，留下她后，你可以给她一个孩子？”
银月的身形倏然顿住，拳头收紧，双肩不住轻颤着。
翎霜一声幽叹，“皇兄，她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如果你没有强占了她，没有给她机会走进你的心，那么，她还可以是以前那个冷漠的婉儿。可是，你给了她爱，又给过她一个做母亲的希望，却在让她感受到幸福时，狠狠的将她推向地狱。你这知道这有多残忍吗？你们的关系，根本就不被世俗所允许，纵然皇兄不在意，可以藐视天下，那么婉儿呢？跟自己的亲哥哥生育过一个孩子，她会怎样？皇兄，婉儿不是可以只手遮天的棘梠国皇帝，她只不过是想努力的活着而已！如果你强留她在身边，结果，只怕不会比现在好。至少，现在放手，她还可以活下去。”
“住口！”银月咆哮着，双眸染上一片筮血的炽红，“如果你不是朕的弟弟，朕早就将你碎尸万段了！婉儿是朕的一切，朕绝不会放手！绝不会！”
“说！她到底在哪里？”
“皇兄，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这是对你们俩最好的结果。”翎霜俊秀的面容，静如止水。
银月的拳头已经泛起了青白，残忍的眸迸出阴森的寒光。最后，决绝的转过身。
看着银月飓风般奔进雨中，翎霜苦笑着，换作他人，这会肯定已经是一摊血水了。从小到大，他从没有见过皇兄为一个女人这样失控过。可惜，他和婉儿永远都不会有结果。
他的心虽然也痛得很，因为这个“妹妹”也曾经是他的至爱，可跟银月这种不顾世俗不顾礼教的爱相比，却显得那么渺小。他能做的，就是让这两个人尽量少受些伤害。
“封锁所有城门！挨家挨户的给朕搜查！”银月嘶吼着，张狂的黑发在雨中飞舞着，妖冶，凄绝。
这场六月的雨，下了三天三夜，倾城的百姓，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那个被皇上不惜封城三天也要找到的人，就这样在雨中消失了。
神宫，一如既往的伫立在皇宫中，弥漫在周围的空气，充满了雨后的潮湿。还带着几丝不安，浮躁。
站在早已鲜花飘香的筑院，景物如昔。阖上凤眸，轻轻感觉着空气里属于她的味道。妩媚艳美的脸庞，慢慢勾起一抹笑，尽管看起来有些苦涩，却是他这些天唯一的笑。
孤寂的身影，映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下，说不出的萧瑟。
她走了，带着她的恨，他的爱，走了。
“方丈，您为什么愿意收留我？”
“呵呵，紫金寺并不是皇帝一人的寺院，而是天下人的佛堂。”
“佛祖，真的会显灵吗？”
“只要施主心中有佛。”
“不，我不信。从我来到这个世界，我就不再信什么老天有眼。”
“施主听老衲讲了一个月的佛法，应该知道，执着与放手，不过转念间，但世人却往往偏于执着，从而错过了本该拥有的。老衲劝施主还是放下心结吧。”
“我从没有拥有过什么。”
一抹娇小的身影，步出云海高僧的禅室，慢慢走出寺院。
紫金寺位于紫金山的半山腰，山上多是参天古树，浓密的枝叶挡住阳光，七月的天气渐渐转热，这里却是沁凉舒爽。
她很喜欢这里，尤其是被这周树包围住，仰起头不停旋转，看着眼前转换的狭小天空，转着转着，似乎灵魂都要出窍。她不再是这个身体里的灵魂了，她不再是林婉。
头上一阵眩晕，当她全身无力的停下时，毫无预警的栽向了一边。
没有撞向地面，却倏然跌到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脑袋充血的厉害，根本也没反应过来，就那样无力的倚靠在对方的怀中。
“呵呵。”头顶传来轻爽的笑声，轻轻的，“你这是在跟自己过不去吗？”他的声音很好听。
林婉甩了甩脑袋，终于觉察到身边的异样时，马上推开身后的人，美眸警惕的盯紧他。对上他那对含笑的眸时，一怔，莫名其妙的涌上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是谁？”
“路人。”他迈开步子，在林婉的怔楞中，经过她的身边，抿唇一笑，“山上危险，早点回去吧。”
像朋友一样熟稔的语气，让林婉皱了皱眉。转回头时，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撞鬼了？还是一个男鬼？林婉自嘲的笑笑，顺着来时的路，慢慢返回到寺院。正巧遇到小和尚端着两杯茶水往里走。
“小师傅，有客人？”
“是方丈的旧友。”
“哦。”林婉点点头，回到自己的房间，又拿起云海方丈给她的经书，仔细的看着。她没有慧根，也不想学什么佛法，可是，只有在全神贯注的看书时，才不至会勾起那些被她尘封的回忆。
不觉间，有些模糊的视线飘落在外。湛蓝的天空中，似乎张开一双柔柔的小手。
她笑了，刚想要抱住他时，却看到了那张冷酷的面容，邪戾的眸中充满引诱她的罪恶……
“啪”手里的地掉到了地上，惊醒了她。
她知道，不管她如何拼命的想要忘记，他和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都会成为她一生的痛！
林婉默默的拾起书，抬起头时，又对上了窗外那双含笑的眸。
林婉不见任何的慌乱，静静的迎上他的注视，“你就是云海方丈的朋友？”
男子没有答话，只是淡淡的笑着。直到现在，林婉才将他打量了一遍。
他穿着一身很普通的青衫，俊尔的面庞，带着处变不惊的恬淡笑容。看起来又是如此的坦荡、俊逸不凡。
他有一双含笑的眼睛，像三月里的桃花，娇而艳，偶尔会掠过一丝漫不经心的调侃。柔顺的发丝仅用一根与衣服同色的缎带，松松的束在脑後。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超然出尘的气息，虽是一身粗布青衣，却掩不住他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手里摇着的一把黑纸扇分外抢眼。
这种黑纸扇制作起来，相当的复杂繁琐，不仅要经过八十六道工序，扇面还需要选用质地绵韧的纯桑皮纸才可以。两面的柿漆，颜色乌黑而透亮。可谓工艺精湛，绝非普通人用得起的。
他摇了摇黑扇，撩起几缕清风，吹动了颊边的发。
环视了一圈林婉的房间，“这里住着还习惯吗？”
又是这种熟稔的语气。
林婉不悦的蹙起了眸，“如果我说还好，那是托了你的福吗？”
他将目光落到她的身上，扬了扬好看的眉毛，“是什么让你变得对一个路人都要充满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