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西锦东宫处:
萧寒瑾一身寝衣,长身玉立于宫苑的回廊处,晚间的凉风吹起鬓前的青丝。
“云泽!你今日所为有些过分!”身后的叶庭筠静默了许久,终是出声道。
闻声,萧寒瑾却只是抬眸瞧着夜空之中零落的星辰。
“和谈之事又并非西锦所求!若不是对于西锦有百益而无一害,再加上深宫之中的那位有此意!兰卿,你觉得本宫会答应吗?”
“云泽!”叶庭筠缓缓向前几步,与跟前之人并肩而立。
“就算与东昭的和谈之事谈不成!也不要先与东昭为敌才是!”
“与东昭的事,本宫自有分寸!只不过今日确实那老贼看了场好戏……”
……
此时驿馆处;
同皇兄回驿馆的一路上,我刻意用手指抹去了颈上的血迹。面对皇兄的关怀之言,我也只是笑着答道自己并无事,好让他放心些。
驿馆内,我关紧了屋门,一个人在屏障后沐浴完毕后换了一身亵衣。屋内的灯光幽暗,我对着铜镜,拿出贴身的药物一点一点往颈上抹去。
天色不早,我起身后,就将屋内的灯都熄灭了,好早些就寝,毕竟看西锦今日对我们一等的态度……估计明日还会有一场对峙!这日子,我们是能等,但是北疆不能等……
半夜,让我从梦中惊醒的不只是可怖的梦魇,还有的是体内开始隐隐作祟的疼痛感,这种疼痛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来的更加突然和剧烈!体内像是有千万只毒虫在噬咬着我的血肉……
我在黑暗中咬破下唇,血腥味霎时充斥着口腔。我握紧了拳头,身体蜷缩在床上剧烈的颤抖着,指甲陷进皮肉里,汗液浸透了亵衣。
我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要命的蚀骨疼痛,我需要那瓶药!我咬着牙,颤巍巍地起身,踉踉跄跄的在周遭一片漆黑之中,往妆台那边摸索而去。哪想忽然的像是被一个凳子给绊倒在地。
“哐当!”一声,凳子倒地,在黑夜中发出一声巨响。
我无助的倒在地上,体内传来的一阵接着一阵的疼痛,我支持不住,就连站立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疼痛感导致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涣散……
隔壁屋内的慕君煜本也是在单手撑着桌面,执着一本书,在浅眠之中。耳边听到隔壁屋内传来的一声巨响后,才忽然清醒。
“阿宁!”他撑着额头,手执着一盏灯,快步走出屋内。
他在屋外,望着屋内的一片漆黑。
“阿宁!”他在门外大声唤着,不停地拍打着门。
恍惚中,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大声唤我……不久之后,耳边传来像是有人破门而入的声音……
得不到屋里头那姑娘的回应,慕君煜终是急了,才一脚将木门给踢开。
屋里头太过于漆黑,他执着灯往里头慢慢摸索而去。直到他将桌上的灯点上一盏,此时屋子里头才跟着慢慢明亮了起来。
他在放下手中的灯盏在桌上,一抬眸,便瞧见了靠近妆台那边,那个姑娘就静静的蜷缩在地上,从床边到那,是一路蔓延过去的血迹斑斑,令人感到触目惊心!
他心下一怔,快步过去。
“阿宁!”他轻柔扶起地上的姑娘,一把拥入怀里。
“阿宁你到底怎么了?”他能感受的到怀里的姑娘在怀里微微的颤抖着。她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她握紧着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双手依然在流血,染红了他的衣袍。
“药……药……”想必怀里的姑娘是疼极了,才轻声呜咽着出声。
药?慕君煜往四周打?着,终是瞧见了妆台上的那个小瓷瓶。
“阿宁!你先忍一下!”他皱紧了眉头,将怀中的姑娘拦腰抱起放到床上,又慌忙到妆台那边拿起那个小瓷瓶后,跑到床边,将姑娘扶将起来。
“阿宁!是不是这个?”
怀里的姑娘颤抖着点了点头后,他一手揽着姑娘的肩,一手打开瓷瓶在手心倒出一粒药来喂进她的嘴里。
待到怀中人身体颤抖的不是那般剧烈后,慕君煜缓缓将她放躺下去。他盯着她咬破的下唇片刻后,便跑到门边大声喊道:“来人!来人!”
“王爷!”
半会,便姗姗赶来一众人。
“郡主出事了!快去请个大夫来!”
“是!”
“快去!”
丑时的驿馆处灯火通明,慕君煜静静坐在床边,盯着大夫把了把怀中姑娘的脉博后,那大夫终是摇了摇头。
“大夫,郡主现今的情况如何?”
闻声,那大夫慢慢的收回了手,退到一边去,行了个礼。
“王爷!恕老夫之言,郡主这病绝不是一年半载所致!估计是多年的顽疾了!郡主的脉象很奇怪,她体内不仅仅有寒毒,还有一种毒素,恕老夫医理浅薄,不知是何种毒。寒毒可以压制,但是这另外一种毒素若是长期在体内潜伏着,怕是有朝一日,会危急到郡主的性命!”
“你说什么!”慕君煜低头看一眼怀中人那张惨白无比的脸。半晌,他又继续道:“能否有办法根除?”
那大夫摇了摇头:“还请王爷另请高明!老夫只能暂时给郡主开几贴压制寒毒的药物!”
“王爷!”一侧静候着的侍从出声道。
“带大夫下去领赏!”许久,慕君煜摆了摆手缓缓出声,话中不带一丝温度。
“谢王爷!”
“你们都下去歇息吧!本王一个人在这守着!”
“是!”
待众人走后,他就跟失了魂一般,脑子里不停重复着那个大夫的话。毒?怎么会?从未听师父和阿宁讲过的……
他从桌子上缓缓拿起药物和白纱,步伐几经不稳的往床边走去。在灯火下,他蹲在床边,执起那姑娘的那两只握拳的手,耐心的慢慢将她紧握的手指一根根给扳开,再细心涂上药物,裹好白纱。
“阿宁你到底瞒了本王多少?”他喃喃着,眉目间闪过一丝痛楚。
这些年来,她好似慕云昭手中的一颗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罢了!其中种种,她向来聪慧至极,又怎么会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呢?是一味不明自己的身世真相,为了东昭百姓选择了大义,选择了戎装……她又不欠任何人的……她在装糊涂罢了……她自幼就是一个明事理的,让人心疼到了骨子里的姑娘啊!
师父想保全她,他又何尝不是!
他想着,眼前的姑娘紧闭着双眼,像是被梦魇给困住,全身微微颤抖着。
“阿宁啊!”
他轻叹一声,终是坐在一头,将躺着的姑娘扶起来,揽着她的双肩拥进怀中,下颚抵在她头顶的青丝上。
“没事了!不要怕,阿宁!”他轻柔的将她额前散乱的发丝挽到耳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着她在梦魇中的不安。
天开始亮起来的时候,有光透过木窗,照射到那方床上去。
我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无尽的痛苦和悲伤……梦魇中有华丽的宫阙在一片刺目的火光中熊熊燃烧着,沾染上玉阶的斑斑血迹,宫人们一片混乱中的呼喊……
忽的从梦魇中惊醒出来,我猛地睁开了双眼。
撑着沉痛的额头,缓缓起身,双手间传来丝丝痛楚,垂眸一看自己的双手间早就裹上了白纱,我仔细回想着昨晚的事情……
我昨晚是又病发了!
我撇过眼,却瞧见了皇兄他就静静的撑着额头在桌边小睡着,桌上的那盏灯还并未熄灭,他身上的衣袍一角还沾染上了一些血迹。
我扶着床的边缘,站起身来。
“皇兄!”我慢慢往前几步,轻声唤道。
睡梦中的人被我唤醒,睁眼往我这边望过来。
“阿宁!你醒了!”
他醒来,赶忙起身,走向我。
“是!皇兄,我昨日是病发了?”
他静默了许久,终是缓缓开口:“是!昨日还找大夫来给你看过了!说是你体内有寒毒,除此外还有一种毒!寒毒大夫说可以压制,但这另外一种毒可能日后会危急到你的性命!”
我听罢,终是淡然的笑道:“我知道的!皇兄!寒毒从十三岁那年就知道有的,至于另外这一种毒,我在苍南山的那三年,云涯子也一直查不出是什么毒来!我如今这副样子,只能走一步是一步,能活一年是一年了!”
“阿宁,你和师父为什么从未对本王讲过?”皇兄他像是震惊于我的回答。
“皇兄!阿宁之事,不愿麻烦任何人!”
“阿宁!回东昭后,皇兄会给你找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来治好你的病,你相信皇兄,会没事的!”
我未出声,他却几步过来,轻轻揽过我,将我圈入怀中,就像小时候那样安抚着我的所有不安。
“皇兄!”
“阿宁!有朝一日会没事的,你不必害怕!”
我只觉得双眼酸涩,恍然间闭上了眼,有眼泪悄然滑落到唇边。
“好!”
自那晚的宴会过后,西锦?了我们东昭的使者两日,我也就在驿馆静静休养了两日,直到那一日,他们又派了宫人来请我们一众人去皇宫里头正式谈及本次的和谈之事。
皇兄他担心我的身体情况,本不愿让我一同前去,但他是拗不过我这犟脾性的,就只好带上我了。
乘坐马车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西锦的皇宫里头。在宫人的指引下,皇兄与我一前一后的慢慢往东宫太子处走去。
隔着回廊,远远地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楼阁亭榭高处,西锦太子萧寒瑾一袭藏青色竹纹袍和对面的白衣君子---国师叶庭筠互相端坐于席间,默然对弈着一盘棋局。一侧珠帘外春光正好,蔓延进帘内的桃枝更为室内增添了一丝美好的春意。
“殿下!东昭使者到了!”
听罢,萧寒瑾指间的执着的一枚黑棋悬在上方。他缓缓的抬起眸子往那一侧望去。
“请进来吧!”
“是!”
“王爷!郡主!请吧!”
我和皇兄缓缓走上那个亭榭中去。
一走进去,萧寒瑾手中的黑子也刚刚落到棋盘中去。他抬眸往我们这边打?过来“煜王!郡主!”
“希望太子今日把我等请来,是真有诚意来谈谈西锦和东昭此次事情才好!”皇兄迎上他的目光。
“谈啊!当然要谈!”萧寒瑾浅笑着道。
“本宫曾听闻东昭煜王爷擅棋艺!不知今日王爷可有意与本宫比试一二?咱们边下棋,边谈事?”
慕君煜也跟着轻笑着,往前走了几步。
“太子有意如此!本王却之不恭!”
“王爷!请吧!”端坐于一侧的叶庭筠笑着起身,给慕君煜让出位子来。
慕君煜入座后,对面的萧寒瑾出声问道:“不知煜王喜欢执白子还是黑子?”
“随意!”
听罢,萧寒瑾便兀自收起棋盘中的黑子来。
“不知这两日,郡主那晚在宴会上所受之气可消了些许?”
闻声,我便抬眸对上萧寒瑾戏谑的目光。我不语,只是冷哼一声。
见我不语,萧寒瑾收回了目光,便不再问些什么。
一盘棋局下到一半,却也看不出什么胜负来。
“煜王!竟是要谈和谈之事,本宫只有三个条件,就看你们东昭答不答应了?”萧寒瑾眉眼间闪过一丝善于算计的精明和狡黠。
对面的慕君煜一怔,终是淡然的将指间的白子落到棋盘中去。
“太子不妨说说看!”
半晌,萧寒瑾才出声道:“第一,西锦要东昭割让边关的无双城,聂阳城和燕城这三座城池,外加嘉陵关!对了,当日郡主在无双城俘获的宋邈,你们东昭必须安让无恙把他送回西锦!第二,东昭日后必须开通与西锦的商路,容许西锦的商人到东昭去经营商业!第三,西锦和东昭一同对抗北越打下的城池,西锦要占上一半以上!如何?”
我静静听完萧寒瑾的这三个条件,不禁暗自握紧了拳头。
皇兄他听后皱了皱眉,刚想出声,却被我抢了先。
“早就听闻西锦太子殿下十分善于算计!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哦?不知今日,郡主又有何见教?”萧寒瑾冷哼一声,朝我望来。
“太子殿下!这做人呢,还是不要太贪心的好,割让边关三座城池,还想加上嘉陵关?如此一来,等西锦日后更加强大了之后,是不是也想一举拿下东昭啊?你觉得东昭会同意吗?”
“郡主!你觉得你们东昭如今还有其他的选择吗?你以为本宫会不知道你们东昭如今的状况?东昭北疆之地已经被北越夺了两座城池了!除此外还有蛮夷的觊觎!东昭现今的兵力如何,想必郡主应该更加清楚吧!”
“太子殿下!你怎么不想想北越这些年下来时常侵犯的可不只是东昭,可还有你们西锦的疆土!北越现在攻打的是东昭不假,但是日后,谁能保证他不会来攻打西锦呢!想必到时候西锦的情况不会比现今的东昭好到哪去!”我冷冷的回击道。
哪知萧寒瑾听罢,继续落下指间的黑子,不怒反倒是淡然出声。
“以后是以后,现今是现今,本宫可没兴趣来听郡主的一些假设!和谈之事,可是你们东昭的皇帝所求,又不是我们西锦想求的!这三个条件,你们可以慢慢考虑,但是郡主,你们可要想好了,你们能等!西锦能等!但是北越攻打东昭会等吗?”
“你!”
“阿宁!”慕君煜落下手中的最后一枚棋子,瞥过一侧的女子一眼,转而对上对面人带有几分探究的目光。
“太子的这三个条件,我等不过是来进行和谈的,最后东昭同不同意,还请太子等我等回东昭后,看看朝廷是如何打算的,再做回复!还请太子静等!”
“好!”
萧寒瑾一边回应,一边也跟着落下了手中的最后一子。
这一盘竟然是平局,萧寒瑾轻笑着,对上对面人的目光。
“煜王的棋艺果然了得!”
“太子你也不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