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风涩硬,却已暮春。月牙山的雪满脸无赖,在萤萤阳辉中,早与那满谷的经霜菱花私定终身。
“菱花巧绽兮,酥风晚已矣。烟袅轻绕兮,隐雾萦峰林。玉泊如镜兮,斜映银与光。隔空入目兮,莫心苦欤邪。汉草侧卧兮,骊歌耳畔绵。步停心语浓,落何处忆……”
循声而去,歌者乃一山间青衣男子,犀如利剑挺拔于隔海而立的巨石之上。青丝一纸盖不住面容沧桑,日角龙庭弥留英武之气,清泪如滴噙起半眸伤忧。
一个小孩坐在山脚处的石头上,望着白浪鳞涌,漫山雪衣,气愤地扔出手中的石子,砸的岸边‘咔嚓’作响:“这都什么季节了!冰坷垃还没被吃完!”说着鼓着小嘴,猛地起身向山腰走去。
那青衣男子却也不做理会,一曲唱罢,青筋凸起的手从后腰拉出一支玉箫,特殊部族符文映灼在光滑的乳绿色里,温润,悠绵。
拿过玉箫,那人并未直接吹奏。只见他将玉箫举过头顶,唇角微动,手腕猛然一抖玉箫发出耀眼的光芒,绚丽过后一把秀丽清新的细剑赫然于手。
看到手中的剑,他嘴角衔起一抹笑容,仿佛看到了久违的老伙计。没有做过多的滞留,细剑宛如一条灵动的小龙一般舞动,秀逸的剑花似小龙吐出的冰焰在空中层层绽放。
玉剑离手,环绕着他跳跃飞腾的身躯浮离游和。若是站在海面的正上空,映入眼帘的便是两条龙遨游半空,一大一小,嬉戏追逐;一朵正在缓缓绽放的玉莲花以巨石为中心,沿着山腰缓缓飞行半周。
飞回巨石,拂袖一挥,玉剑乖巧的出现在手中,然后变回玉箫的最初的样子。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两鬓的长发微湿。将玉箫轻轻地靠近嘴唇,闭上双眼,巨石上缓缓飘出婉转悠扬的箫声。
“簌簌——”山上的奇花异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并且散发出极其浓郁的金香。
小男孩鼻翼掀动,叉着腰喘着粗气:“师父!我能听出来你很快乐!可是我一点也不开心!”
青衣男子将手中玉箫收回腰间,边走边说,在崎岖的山间如履平地。
“小翊,你想修炼法术我可以教你!但,凡事不可一蹴而就,你要先练好武功!
我教你珑润箫,天谰剑,《阵通幽术》《万韵》你都看不上,还有……”
“修内必先炼外,修炼法术,六界之中当属情山为首,能拜到仙尊门下,必定成就非凡……要想进入情山,首先要通过人界五灵门测验……我都会背了……”高阳翊打断他,作摇头晃脑状。
“你总是这么说!那些有什么用?整个月牙山谁不知道,你法术厉害得很!情山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我可以跟着阿毛阿爹的船队自己去找,可你也不放我出去,那你先教我怎么了?
大驴整天在我们面前卖弄!他随便一个法术,我就被打出几丈远。他们不仅嘲笑我没爹没娘,还说我笨,就会跑!”
高阳翊口含几分怨气。
望着眼前这个身穿白衣,长发及肩的少年,青年男子微微一怔。
那少年看上去有种偏瘦却不失健康的感觉,左半边面部有一个晶莹剔透的银白色龙纹面具,他肌肤极白,脖间挂着一个特殊形状的白色玉坠,玉坠中有一个火红色的麒麟背着一把银色的弓箭。
“胡说!没爹没娘这十二年你是怎么长大的?我就是你爹!高辛礼!不然你怎么叫高阳翊!好石就要好匠心!不教你法术,不让你出去自然有我的道理!”青年男子身后的青色双翼嘭的一下就钻出来了。
高阳翊倒也是不害怕,歪头撇嘴:“哼!你是我爹?也不知道去年是哪个酒鬼,没羞没臊地偷喝了我的清花酿,说我娘死了,我爹也快死了!族长爷爷说酒后吐真言,你还想解释什么?”
“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我好歹也是你师父吧!”高辛礼被说的老脸一红。
“得了吧!你个老兔崽子!我从小吃月牙山的百家饭长大的!要不是老族长,估计连您也没得吃哟!
多亏了您所谓的绝妙武功《龙跃九天》,我才练就了一身连您都追不上的逃跑大法,也成了玩伴们的一个笑柄……”说着,高阳翊沿着小路向山的那面走去。
一如往常,无论是送饭,还是看海。往返于后山和部落让高阳翊很自然地练习了七年的龙跃九天。“咦?怎么感觉又快了些!莫不是我又要突破到天重天了?”心中高兴之余,身形一闪化作一阵白风消失在山谷。
“这一溜烟儿!高阳大哥鼎盛时期也不见得追的上吧?”忽然一个黑衣男子凭空出现在高辛礼的旁边。
“小翊应该是神龙一脉修炼龙跃九天最快的了,就单从外卷修习来看,别说大哥,轩辕老祖如他这般大的时候也是不及!”高辛礼望着山谷口的方向,面色凝重。
“敖劲,你今天莫不是又来讨酒喝?”高辛礼望着素蓝的海面,一脸嫌弃。
“哈哈!”敖劲用手掀起刘海一甩,胜雪的面庞上水珠顺势而下,即使身为男性也有着水族的灵润。“二哥!我好歹也是一方水仙,怎会贪恋美酒,误了正事?”
“那废话少说!外面情况如何?”海风吹的高辛礼发须交错。
敖劲跳上岸边一块礁石,躺下淡然说道:“魔君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小翊,我听说魔都新到一位高手,是个专门找人的巫师。”高辛礼眉间一紧。
“最奇怪的是,那人杀了一些魔族的人,魔君不但没有惩罚他,反而还由着他胡作非为!你说奇不奇怪?”说着敖劲一骨碌坐了起来。
“十二年前,他就变了!另外,他本身也不是魔族!附近有什么动静吗?大哥,他怎么样?”高辛礼转身望向西南方向。
“附近水域有我,你就放心吧!我还是觉得,月牙山的人最好不要出海,我大澳海湾的鱼子虾孙这么多,够了!他们本早已与世隔绝,这两年为何又要出海?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非得弄几场海啸让他们消停几分!”敖劲手臂一挥,眼前的海水卷起一层浪拍向礁石。
“大哥那边……我听说姬俊殿下已及舞象之年,也开始接触军政事务,他可以少操点心了。”敖劲偷偷瞄了高辛礼一眼。
“十五岁了!是啊,他已经十五岁了!虽然比历代首领小了很多,却也能挑起担子了。”高辛礼的口中有一丝颤抖。
“月牙部族的人执意冒险出海也是可以理解的,世代相传,人数渐多,长寿者数百岁,那一小片山水的灵气,尤其是吸取月光精华的能力大不如前了。
据老族长所说,大澳海湾外围有一片海域,那里有几座昼没夜出的小岛,其人水居如鱼,眼泣成珠,集汐月精华。若能得之数十,可助族人延续千年。这个你知道吗?”高辛礼也是很好奇。
敖劲满眼不屑:“你说的是这个?”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枚蓝色浮光的小珠子。
“你知道他们在哪里?”高辛礼一边看着那珠子,一边问道。
敖劲指着那浮动的蓝光,兴奋道:“这个是月光珍珠,却是南海鲛人的眼泪。还有星光珍珠,砂金珍珠,变彩珍珠……不过,鲛人是一个独立于六界之外的种族,他们也是时常变换住所的。这颗珍珠也是多年前一位老鲛人送我的,二哥喜欢就送给你了!”
“哦?我不要,还你!”
就在敖劲与高辛礼刚谈话的时候,高阳翊闪过山谷,掠上山头,望着眼前三面环山,一面向海的月牙湾,野芳发,芳香溢。阡陌与坝田交错,水车并风车相连,绿树环合,绿沃红肥……再回头看看身后的单调,只得摇头。
高阳翊张开双臂,从山顶自由下落,化作一阵风向村里俯冲而去。
“定”高阳翊猛地从半空重重地摔在地上!
“喂!大驴!你干什么!你别欺人太甚了!”高阳翊爬起来向半山腰上突然出现的一个身型魁梧,大概十七八岁的少年嚷道。
大驴一下子闪到他身旁,脸色涨红,喘着粗气:“你……快跑!从湾口那边……来了一批黑……衣人,现在正在族里……到处打听你的消息!”
“黑衣人?不可能!咱们这个地方基本上与外界没有联系,怎么会有黑衣人!再说了,他们又没见过我,找我干什么?”高阳翊满脸疑惑。
“哼!这大驴!平时欺负我惯了,现在还想骗我!”
“轰——”一声巨响从山下传来,高阳翊心中大惊!
“你快走吧!族长特地让我来告诉你,来者不善,那领头人甚是厉害,七大长老联手都没有走过三十回合!”大驴此时焦急地推搡着他往后山谷走。
又是一声巨响,连接在一起的风车水车就像被拆散的骨架一样,依次倒塌,河水就像被豢养的野兽从三山山谷咆哮而下!
“等等!大驴,你别推我,既然是来找我的,我就更加不能走了……”
“小翊,你跟敖叔叔先去水宫避一避,等过了风头你再回来。”此时,高辛礼和敖劲也来了。
“我不走!凭什么?师父,山下都是养我的父老乡亲,这里是养了我十二年的月牙湾!我不走!”高阳翊说着就要施展龙跃九天往山下跑去。
“是阿毛!”大驴喊了一声,“是阿毛和他爹出海回来带人来的,他们说只要交出有脸上透明角质龙纹的孩子,不但不会破坏这里的一草一木,还会给我们许多珍珠……
族长让我从密道遁地而来,让我告诉你和礼叔,就是拼上所有人的性命,也要护你周全。”
大驴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尽是怨恨。
高阳翊看着他的眼睛,呆住了。
“好了!敖劲你带他俩先去水下避避,我去看看情况!”高辛礼身后青色双翼骤现,化作青光钻向月牙湾。
“好,二哥小心!我去去就回,前来援你!”伸手去抓两个少年的手臂。
“不用,没事的话,我自会去找你,保护好他们……”声音随风入耳。
“我要去保护我爹娘!你快走吧!”大驴不等敖劲抓住就要施展遁地术。
“大驴!我也不走,我跟你一起去!”高阳翊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敖劲刚想要阻拦,身体微倾之余只得叹了一口气。
不料大驴一把甩开高阳翊的手,“嘭——”高阳翊被一脚踢出七八米远,大驴顺势猛地蹿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脖领,牙咬得咯咯作响。
“高阳翊,我告诉你!我一直都不喜欢你,要不是族长,我都懒得来通知你,我巴不得你被抓走!
可是,你的命贱,我的父母族人命贵!你现在身上已经背上了血债!你记住,月牙湾,一个与世无争的仙境;阴灼族,一个待你如亲的长寿族!
大驴此刻红着眼,粗壮有力的右拳宛如石块狠狠地砸在高阳翊的身上,一下接着一下,一次快过一次。
“但现在,因为你,就是因为你!你快滚!我不想看见你!你就是个祸害……”
大驴连手带脚对着高阳翊一顿暴打,高阳翊只得捂住头,蜷缩着身体。
“够了!”敖劲看着大驴下手如此之重,急忙拉开大驴。
“吐——”大驴向高阳翊啐口口水,胸脯起伏,汗水流过嘴角,冷声道:“滚!”便施展遁地术消失了。
高阳翊依旧抱着头,蜷缩着身体,就像一块被踩了脚印的白石。
敖劲摇摇头,将他一把架起,跳过后山,向大海掠去。
月牙湾,阴灼部落。一个巨大的透明光碗扣在月牙村上,山上的流水被逼到了海湾。
“啧啧啧!这可真是个好地方!不怕您笑话!我的心里也有这样一处世外田园!”一个身着七彩蛛蛇图案短服的短发男子,慵懒地坐在一个木椅上抚摸着自己的手指,操着一口令人作呕的尖细嗓音说道。
而在他旁边一位身材高大的蒙面黑甲大汉,手中攥着一个阴灼族青年的脖子,在松开的瞬间,右手下滑,朝着那青年的腹部用手背轻轻一拍,那青年便口喷鲜血,手脚相近,呈拉弯的弓倒飞出去。
“只可惜啊!这里马上就要没了!”短发男子在大汉的帮助下缓慢起身,迈着一字线向前方的白发长者走去,如果从后方看的话,比之女妖精毫不逊色妩媚妖娆。
“嘭!”他右手一甩,一个青铜方箱硬生生没入地面三分之一。“哎哟哟!劲儿使大了!赶紧瞧瞧里面的东西没事吧!”说着,他立马忸怩着身子,就势扑倒地上打开箱子。
只见幽蓝色的光芒夺箱而出,光碗外的树木水汽一阵波动,浓郁的蓝光在阳光照射下显得几分诡魅。
包括族长在内的所有阴灼族人,都在享受着蓝光带来的清爽!
“咣!”箱子被狠狠关上。“这可是魔君大人珍藏多年的月光珍珠,可保你族万年永辉!万年呐!老头儿!”短发男子弯腿摆手,一脸夸张。
“只要你们交出那个孩子!就会像他们一样!”短发男子几个小步少女跳,蹦到阴灼族长面前,期待的眨眨眼,手臂作小鸡啄米状指了指那队黑衣人身后的阿毛和他爹。
阴灼族长冷哼一声,扭头看着阿毛他们冷冷说道:“就他们也配做我阴灼族的子孙?上古七部天战前,我族乃最强,最勇的龙胤军,哪一个男儿不是一身热血!几万年了,我族就从没有出现过叛徒——徒。更不知道什么是屈服!”
“唰!”一道青光穿过巨大的光碗,落在族长旁边。
“高先生!您来了!”看到高辛礼,族长有些激动。
“对不住!老族长,今日……怕是凶多吉少了!”高辛礼将眼前黑衣人全部扫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黑甲大汉身上。
“这也值得魔都八大护法之首动手,申屠攸?”高辛礼,脸上淡然得很,身后双手却紧攥。
“哈哈哈!在这小山沟沟里能遇见人皇手下第一高手,人族宗庙大祭司,天下兵马大统领。真是荣幸啊!嶠极大人——”黑甲大汉也回应道。
“你打不过我的!乖乖把那个孩子交出来,省的我们兄弟几个耗费魔气!”申屠攸身后出现一对巨大的黑色双翼,手中大刀嗡鸣作响。
“哎呦!等等,等等!你们还没介绍我呢!”短发男子急忙喊道。
申屠攸动作不停,大喊道:“他是魔君找的巫师,渊巫子。有他在,就一定能找到那个孩子!”
高辛礼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手持长剑而上,“叮叮当当,嘭嘭咣咣”几百回合过去了,两人在兵器法术上各显其能,却都不能胜却对方丝毫。
忽然,七条黑链凭空出现,携带着滚滚红雾,互相交错,将高辛礼封锁在一个小空间里。“嶠极,十二年不见,你依旧是个好对手!可是我这次有任务在身,休怪我用计捉你!”
“哼!卑鄙不一向是你的作风吗?”高辛礼在小空间里不断地挥舞着长剑,试图将其破开。
短发男子见高辛礼被困,又开始表演:“交不交?”见没有人回应,他手臂轻轻一挥,左手手指在空中抓挠。
数十名娇弱的阴灼族女子被隔空举起,用手拼命的拨开扼住喉咙力量。
“哈哈哈!这倒也是不错的祭品!”短发男子发出诡异的笑,那些女子身上就出现许多绿光,除了衣服外一点点被吸干,只有忍受痛苦的几声闷哼。
族长大叫一声:“无耻!我阴灼族的女子亦是此般刚强!”阴灼族所有的人都施展法术向短发男子攻击而去。
只见他左手持七色铜铃,右手不知何时有了一盏飘烟的紫香炉。嘴唇微动,“中!”
所有人都被石化了!大驴刚赶过来,就被一个黑衣护法一脚踢飞到岩壁上,吐了一口鲜血,晕厥去了。
“高辛礼,你别费劲了!魔都八大护法的血雾黑魔阵岂是你仅靠一把剑从里面打开的!”
短发男子嘲笑道,顺手在黑链组成的空间外围画上一圈特殊的黑色符印。
高辛礼怎会不知此阵威力,收起手中长剑,心有不甘:“申屠攸!天地万物,自有归宿!岂容汝等胡来,怕是要受万狱修罗诛魔灭心之报!”
申屠攸飞到他面前:“哦?修罗?我们就是修罗,不久的将来,我们魔族将会是六界的修罗之主!你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分个高下!”
说着,申屠攸等人将铁链回收,将高辛礼紧紧捆住,带着他向湾口飞去,消失在西北天际。
短发男子双臂运转,一个印着各种奇怪符文的巨大光环浮转出来,渐渐变成一个实体光盘。
光盘运转,缕缕白气从石像中飘入他的口中,他仰起头,深吸吸一口气:“长寿么?嗯……不错的味道!”
短发巫师手中绿光乍现,朝着天空一收,倒扣着的光碗就消失了。之前灌溉农田的山水也将月牙湾的低地淹没,他们所在的小高原显得极其突兀。
“这水声真是聒噪!我这么娇滴滴的身板儿怎么受得了!”
短发巫师收起光盘和青铜方箱,猫步走向阿毛父子。“扑通”一声,阿爹拽着已被吓坏的阿毛急忙跪下。
“巫师大人,饶我二人性命吧!我们在这里打探,若那孩子回来,我们会立即通报于您!”
“好!但是留下他就可以了,你跟我走!”说着抓起阿毛的爹化作一道黑光消失了。
“小子,这是玉简,捏碎我就会立即出现,你爹的生死由你决定!哼哈哈哈哈……”
一枚黑色的玉简落在面前的草上,阿毛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有人一直在摁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