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城在弇州地域中算不得繁华,但是能工巧匠、奇人异事总是能吸引来自九州八荒的好奇者。弯曲迂回的青石小路将城分割成无数个小版块,当地人和外来者皆可就地行商。
一座较为破烂的草屋之下,一位白发老者已经三天没有睁开眼了,只是在黑夜中梦游,在余晖里沐浴。旁边玩耍的小孩早些还时不时来逗趣,后来也放弃了。有人说他已经死了,就像他旁边地摊上的那一堆烂木头片,极不招人待见。
忽然,他的眉间一紧,慢慢睁开双眼,银白的双眸迸发出晶亮的寒光,侧倚着头看向城门的方向。旁边的人也着实被吓得心中惊奇不已,究竟什么让这活死人愿意动一下?
过滤掉过往的人群,一个少年慢慢浮现在他的视野中,旁人也顺眼望去:那是一个身穿白衣,长发及肩的男孩。不过衣服上满是泥垢,左袖被撕开一个大口子,还未干透的血迹在夕阳白布中显得异常醒目。
白发老者此时站起身来,脸上似乎有了一抹微笑,眼光依旧犀利。那小孩看上去有十一二岁了,瘦削的身型在风中有些不稳,走得很慢。老者注意到,他时不时的通过足以遮挡眼睛的发间偷瞄路边摊的粟米饭头。
“来,孩子!过来!”白发老者朝着他招招手。
“丑八怪,丑八怪……”几个扎着羊角包的小孩向高阳翊扔烂菜叶子,小石子。
白发老者也不阻止,只紧紧盯着高阳翊。
高阳翊明显对老者突如其来的叫声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怔了一下,将左边的头发又捋下来一些,遮挡住左脸的肉质龙纹,而后慢慢走去。
近来,细瞧。高阳翊看上去有种偏瘦却不失健康的感觉,但是暗黄的面色和起皮的嘴唇让吃饱饭的人也忍不住咽一口口水。左半边面部有一个晶莹剔透的银白色龙纹面具,脖间挂着一个特殊形状的白色玉坠,玉坠中有一个火红色的麒麟背着一把银色的弓箭。
老者从身后拿出一个木箱,取出三颗很大的粟米饭头和一壶水。“你饿了,为什么不去乞讨?”
高阳翊眉头一皱:“什么是乞讨?”
“就是去问别人要,别人可怜你,就会给你吃的!”旁边的人有些惊讶,连乞讨都不知道。老者依旧古井无波。
“原来就是要饭!”高阳翊咬肌浮现,回想一路走来所见。
“可怜?哼!如果你只是可怜我,那我走了,我还要去找人!”说着他扭头就要离开。
“哈哈哈!小小年纪果然毛躁!你凭什么去找?你能走出这青木城吗?”老者的质问,就像一个石锤敲打头皮。
老者顺手抄起一个小木凳:“坐下!我不是可怜你!我在等你,你可以用它来跟我交换,而且以后只要跟着我,做我的小奴隶。我保你顿顿有吃的!”说着他苍劲的手指指向男孩脖间的玉坠。
高阳翊眉头紧锁,眼中敌意骤起,后退一步道:“这个东西不能给你,我也不会做你的奴隶!”他的脑海中回想起这一路走来所遇见的,那被随意驱使受尽凌辱的奴隶空洞的眼神,心中愤火渐盛,呼吸略微有些粗重。
“或者用别的你认为不如它重要的东西跟我交换也可以!”仿佛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高阳翊看看受伤的左臂,又看看面前的食物,神态坚定:“这只手臂没用了,你觉得可以的话就换给你!”
“啊?”旁边一阵唏嘘。
“好!谁借我一把刀?”老者故意把声音扬得很高,周围没有一点回应。
他走到不远处的兵器摊儿,随便取了一把剑就走了过来。“他不会真的要砍那孩子的手吧?”,“要不我们去给他点吃的吧?走吧,少管闲事!你能管他一辈子?“......围观的人穷者难以独善其身,富者漠不关心只当乐子看。
“决定了是吗?决定了我就动手了,你这只手留着对你来说也是个累赘!”老者站在男孩儿面前,俨然一个无情的刽子手,差的是没有行刑的享受。
“嗯!”高阳翊闭上眼睛,嘴唇紧抿着。“必须走出去,找到师父!”
“咔嚓!”一道寒光闪过,不远处的一棵树被拦腰斩断!不只是男孩,身边的人也没看清怎么回事,那白发老者就已经回来了。
“看,它能活吗?以前它可以成为栋梁,现在不行!不要以为它只是一棵树,也不要以为你只是一个流浪的人。既然心中有所求,为何不能屈于一时?尊严是什么?尊严是你被饿死在城门口,我拿走你的玉坠!你以为你不会轻易放弃,可是你很轻易就放弃了将来可能会让你活得更好的手!“老者看上去依旧沉着,用衣角擦擦长剑,用力一扔,长剑便直直地插入了原来地摊儿前的土里,足足有三分之二。
旁人都以为那剑锋利无比,不乏有一些习武之人争相去那边购剑。
“再说了,我要你的手又有何用?我不要,你就要选择饿死吗?”
高阳翊看着他,脸憋的通红,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我用玉坠跟你换!”
“这么快就放弃了?”老者冷哼一声。
“你!你故意捉弄我!”高阳翊转身就走。
还没走几步,“嘭!”一个瓶子砸在他头上,他闷哼一声,愤怒地转向老者,有气无力地喊道:“你到底要怎样?要杀动手便是!”
看到这个老者如此作弄一个小孩子,旁边的人也有些看不下去,可是忌惮于老者的古怪和不可知的实力都不敢作出头鸟。
“怎么?这就沉不住气啦?毛躁!”老者教育人还教训的理所当然,“子之所为,之于长者,不敬;之于自身,不谨!那是一瓶疗伤和解毒的药,还不赶紧过来清洗一下,涂上?”
高阳翊看了看地上那个翠绿的小瓶子,依旧站在原地。
“老头子我呢,游五湖四海,走九州八荒,逍遥自在。你正好也赶路,就帮我牵骆驼吧!权当吃喝用度之劳。何时想走便走!”还说完,白发老者就又躺回去睡觉了。
高阳翊走过去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却是在第二天才清洗伤口。
那老者又是三天一动没动。
“他肯定不是普通人!”
“他肯定在等下一个小孩!”
“以前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个老头?”
......
第四天的清晨,人们发现那个无门草屋下没有了他们的身影。
“你叫什么?”
“高阳翊!”二人的目光同时聚集到了高阳翊的伤口处。
原本三指长的口子已经不到一尺,只是一直没有结痂,就像刚被点破。
“那你叫什么?”高阳翊也有来有回。
“啊?我叫什么?好啊,我告诉你。我就是大名鼎鼎的仙尊—乐湘!”老者说着挺挺腰板,理理胡子。
“哦!”高阳翊牵着骆驼继续向前走去。
“你就这反应?我可是仙尊啊!”乐湘仙尊显然不满高阳翊的回应。
“嗯!”高阳翊脑海中回想起在月牙山的场景,师父曾经告诉过自己:自轩辕黄帝一统九州之后,形成了人、神、仙,魔、妖、鬼六界并存的局面。六界中以仙界的实力最为强盛,仙尊更是最无与匹敌的存在。
看看此时眼前此人:寒酸的衣服上几处破洞,简陋的草鞋露着大拇指,腰间系着一个酒葫芦晃来晃去,嘴里一根野草不知叼了多久......虽然实力比一般人高,但没有丝毫大人物的气息。
“沿着这条小路走上两天就到家了!”乐湘头也不回的朝右手边的小路走去,也不再在意高阳翊是否相信自己。高阳翊看看左手边的大道,又瞄了一眼左手基本痊愈的伤口。“只要是出了月牙山,就要像泠汀河边洞穴的花纹翼豹一样时刻保持警惕!人心远比沁兰崖下的巨蟒还要贪婪,比澜泷山的魅狐还要易变。所以,还是月牙山系最好!”敖劲的话穿过风,钻进脑海。
“玉坠到底有什么秘密?这老头一定是看上了。他不可能真的放我走!带我来这应该是避人耳目,我得想个办法!”高阳翊心里直打鼓,师父只是说这玉坠是父亲留给自己的。
“高阳翊!你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为你而死?你若是足够强,起码是可以和他一起闯出月牙山的。”乐湘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你怎么知道?”高阳翊着实被惊到了,这件事除了自己、敖劲和那些黑衣人无人知晓,吕方还在水宫。
“呵呵,这已不重要了!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到底是谁?那些人为什么抓你?我为什么在青木城等你?”乐湘依旧慢悠悠地走着,“不要急着问我怎么知道,也不要问我答案,凡事冷静一些,跟我走就好!”还不等高阳翊发问,直接被乐湘给顶了回去。
忽然,乐湘手臂一挥,高阳翊身子一个趔趄掉进了一个洞里。但是这是一个可以看见外面的大水球,只是从水球里看里面是一个水洞!高阳翊站稳在悬浮的水球内刚想发怒,一队白衣人马从后方奔驰而来。
“臭老头儿!有没有看到一个左手受伤的孩子?我们刚从青木城来,那里的人说昨天的老头是个老岐黄!去过很多地方,那个人就是你吧!”其中一个身材臃肿的小喽啰操着一口不流利的弇州话。
“臭老头我的确是这一带的老岐黄,但是我没有见过一个受伤的孩子。”乐湘静如湖水。
“如果看到那个孩子,就捏碎这个玉符。他是我大哥的儿子,找到必有良药相赠!”带头的人扔下一枚玉符,带领小队离去。
“奉劝一句:多食小豆,肥肌粗燥;马食谷足重,不利行!”看着前方的尘土,乐湘喊道。
将高阳翊从水球里放出来,乐湘冷哼一声,手中一个白色透明的球将那枚玉符震作粉末,竟然黑色!
“他们是谁!”高阳翊急忙说道。
“走吧!孩子,青木城是一个从远古就存在的古城,那里是天地间最为纯正的地方,那里的人们没有一个人会在背后论人是非,他们更多的是在反思自己!如果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地方,就把你供出来了!即便是出于好心,认为他们真的是你的亲人!以后如果能帮他们,就尽力帮帮他们!”
高阳翊被突变的话风打了个措手不及,急忙点头道:“嗯嗯!”
行至有一个大小路岔口时候,野草里散发着一股恶臭!乐湘上前,手中气力一发,一具尸体出现在面前。
“这不是昨天那队人里的那个胖子吗?他怎么死了?中毒!”因为昨天乐湘又救自己一命,高阳翊已经放下一些警惕。
“你能看出中毒?你说说看!”乐湘饶有兴趣地看看高阳翊。
“《星火丹药异引》中记载:肤黑,发臭,为中毒状。他应该是长期独食小豆,所以身材臃肿!中毒应该是又吃了野葛薯!”看着那人嘴角已干的食物,高阳翊推测道。
乐湘笑笑:“中毒不假!但跟野葛薯没有关系!因为他就不是人!”手中真气催动,眼前的胖子变成了一个身型较大的黑怪物,在真气的灼烧下变作一股黑气随风而散。
“你早就知道他们不是人!”高阳翊恍然大悟。
“你现在知道是谁要抓你了?你亲眼所见就一定是真的吗?”乐湘继续向右手边的小路走去。
“你知不知道我师父在哪里?”
高阳翊见他没有回答便快步跟上“魔界!魔界的人来人界没吃的了,所以就吃得豆子,魔人体质特殊,吸收消化要快得多!所以中毒了!可是,魔界位于立体空间的西方,是在千万年来的深渊孕育的强大的种族!魔君是与天帝仅次于仙尊的存在!......他抓我干什么?”
“所以,你需要学的还有很多!至于他为什么抓你,你以后自然就知道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跟我回去,学一些生存之法!”乐湘脚步快了些。
从青木城出来,已经走过了三条分岔小路,绕过了七座小山,两旁的景色也由之前的郁郁青青到脚下的戈壁黄沙。穿过一个不是很大的小沙漠,他们来到了一座光秃嶙峋的小山前。
“沙漠这头还有这么突兀的小山?”高阳翊心中止不住的好奇。
“你可以看看你脚下的沙子!跟前天走过那些地方的有何不同?”乐湘坐在山口的一块湖蓝色石头上。
高阳翊抓起一把沙子,用手揉搓了几下,一股灰尘随风扬撒,手中的沙子发出亮眼的光。“金子!不,金沙!”高阳翊看着小山周围的一圈金沙,很是惊讶。自小生活在阴灼族中,从未见过这般金闪闪的沙子!
“金子因为产量很少,所以是很贵重的!而且一般都是砂金,难道这附近有河流?”高阳翊不免也有些兴奋,可是捂着头又嘀咕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乐湘白了他一眼:“石者,金之根甲。石流其精华以生水,水生木,木含火!我代表小五行域欢迎你!”
“小五行域?我不想在这里,我要去找我师父!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金木水火土?”高阳翊只是看到了脚下的金沙而已。
“找你师父?你凭什么?只要你能打败这里面最厉害的人!没人拦着你!”
“最厉害的人?是谁?”
“你自己去找,别烦我!”
乐湘起身向身后走去,高阳翊也牵着骆驼跟上。绕到小山身后,乐湘没走两步,前方就出现了一个流沙坑,乐湘直接就被沙漠吞了下去。高阳翊急忙上前伸手,结果自己也掉了下去。
本以为自己就要被沙漠吞噬了,可是下坠的过程中才发现,地下别有一番洞天。月牙山系最高峰有两千多丈,这时的感觉就像是从入云峰下坠的一般,之前一直在那里练习功法,这种高度最熟悉。
“为什么龙跃九天不能减轻下降的速度?”高阳翊开始有点慌。
就在此时高阳翊的右肩上出现了一只瘦老的手,将他拉进了一个悬浮的大水球里,那只骆驼也在旁边,嘴里还不停地倒嚼着之前吃过的仙人指。
“这里有多大?”高阳翊望着这个上圆下方呈外凸肚状的空间不由疑惑。
“我也没去过所有的地方,但是我去过的地方应该是有神州那么大的!”乐湘捋捋不整齐的胡子。
“神州?九州大地第二大的神州?”高阳翊直接叫了出来,在后来的路上但凡碰到老头,高阳翊就会问一关于九州的事情。
“对啊!鄙陋!”乐湘对他的惊讶表示不以为意。
高阳翊望着这个地下空间不禁啧啧称奇:“这可比月牙山系大多了!那个圆圆的红圈圈是这里的太阳?到了晚上会有星月吗?”
“嗯!”
“这两侧的水流是从石壁中直接流出来的?那是地冰岩吗?这攀岩的植物就是壁虎?”
“嗯!是玄武岩和地冰岩,玄冰藤!那可是治疗失血过多的圣药!”
“也对,得先热后冷才会有小水珠,炼药炉也会这样!”高阳翊之前发黄的右脸此刻也泛起激动的红。
“上面的小山看上去平平无奇,没想到只是障眼法!那么每个人路过这里都会掉进来了?”
乐湘无奈:“刚刚那是我带你进来的,从青木城到山外,再到这里面,每一次换向都是根据望月牵星之术而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走到刚刚的流沙坑的!”
“哦,那这下面就没有人?那么多的田地和植物都是你的?这些树也太高了!那里竟然有一棵百丈高的龙血云杉!还有古神牧花树!苍擎!碧厌!......荼蘼花!彼岸花!幽萤花藤!......有没有一些小妖,小精灵?......”看着高阳翊现在嘟嘟噜噜说个不停,乐湘长眉微挑,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在阴灼族的时候除了修习龙跃九天外,最有趣的就是翻看《星火丹药异引》中的奇花异草的图画了。
“你说的这些都有!不过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没有什么小妖,全都是大妖!”
“啊!......大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