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翊如在自家般轻车熟路地走在最前面,几个转弯后进入到一处幽静的院子。自弦月状的门口进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散发着幽香的整洁院子,除了一株半人高的烟雨绮罗依附在空落的木架上,别无其他花草。
高阳翊进院后先是看看那株绮罗花,又提起一旁的水壶浇浇水,向身旁的祁澈问道:“一直有人照料吗?”
“大人放心,在下每日都来,旁人无从来过。”
“辛苦了!”
“大人言重!”
进到院子里,浮丘半卉发现祁澈愈发紧张了,似乎十分畏惧什么东西。
进入屋内,祁澈像个木头一样傻傻地站在一旁。
浮丘半卉惊奇地看着屋内的摆饰,尽是一些玉雕的人、物。其中有她认识的啻殇、姒丹、大夜等人,也有不认识的蟜极、颛顼、弇州瓜田的老夫妇等人,最后是三个女子的雕像:自己、谷之茵和一个仙气缈缈的女子。
高阳翊打开窗户,望着窗外的烟雨绮罗,道:“祁大人,可知对方为何人?”
祁澈扑通一声跪下,伏地回道:“大人,前后有两队人与我等交手!”
“两队人?”
高阳翊语气中也有些惊讶。
“对,大人!起先确实如您所料,您走后不久便有一些高手前来冀州,分散在王宫附近的几个区域,但是他们数量极少。而且在受到我们的围杀后迅速撤出了冀州,他们也只损失了六个人,都是魔族癸境和地境的人。”
说话的全过程中,祁澈一直将头贴在地上。高阳翊接话道:“后来姜伯让你们追击,无果后在归来的路上遇到另一股人,之后几番交战我方损失二十六人,是否?”
祁澈全是哆嗦,小声道:“是!”
高阳翊一把揪住祁澈的衣领,凶神恶煞道:“我走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二十六条人命!我刚从门中调过来的!他们最大的不过二十三岁!”
祁澈顺势一瘫,一心向死道:“夜大人,小的知错!唯有一死谢罪!”
高阳翊一脚将他踢倒,眼神冰冷,指着他低吼道:“你们死,他们便会回来吗?你们现在为他们活着,你交出统权,回门中反省三个月,让门主再派两个人来。告诉他,如果来人再不力,我就亲自将尸体送到门中的大方场!滚!”
“是!”
祁澈说完立即消失在眼前。
一旁惊愕的浮丘半卉这才明白,原来这祁澈和姜伯是一起受高阳翊令执行任务的人,而且这次任务损失惨重。
“没,吓到你吧……”
高阳翊上前一步拉起半卉的手,浮丘半卉恍然道:“没,没……”说着又咽一口口水,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我不在,姜伯和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高阳翊眼神澄澈地看着她,静止几秒后,回道:“会!”
浮丘半卉一把抱住他,央求道:“答应我,如果我不在也不要杀他们。”
“好!”
高阳翊举起手臂,拍拍她的后背道:“饿了吧?来,坐下!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高阳翊说着扶着她坐在寒玉床上,自己走到对面的墙壁旁用力一推,一个与山体相连的空间呈现眼前。
“哇——好棒!这是什么?”
浮丘半卉一下子跳过来,好奇地看着屋里的一切。
高阳翊一边走,一边解释道:“这是厨房!做饭的地方。”
“厨房?你给起的名字?”
浮丘半卉从未听过这个词。
高阳翊一怔,脑中电流般的疼痛一闪而过,点头道:“嗯。”
浮丘半卉拿起一个凹形金属器具,敲敲后发出清脆的响声,笑着问道:“这是什么?”
“锅,煮菜用的。”
“这个呢?”
“勺子,舀汤、盛菜和盛饭用的。”
“这些呢?”浮丘半卉指着高阳翊刚从机韘中取出来的一对奇奇怪怪的东西。
高阳翊拿起一一介绍道:“这是芸笋,可做‘泉浴芸笋’。泉浴芸笋,以纯净山泉为底,入云峰芸笋为材,加之五味草露在我那纯火石箱低温烹制而成,不仅美味可口,还具有净化脉络的功效。这是青藤,这是火罗果,这……”
“咕……咕——”
一阵腹叫传来,浮丘半卉双脸飞霞,羞涩一笑。
“好了!你去坐着,我一会儿弄好了,青盐和蔺袖就该来了,我们一起吃饭。”
高阳翊说着就开始忙起来了。
浮丘半卉并没有走,指着旁边的水槽问道:“那是什么?”
“哦!那个。”
高阳翊看一眼后,手上继续忙着说道:
“那是石槽,石槽的上下两侧是两条引自山上泉眼的小溪流,泉水纯净冰凉清爽,在这石槽上的清洗后的食材清新可口。
旁边的那几个洞是蒸窟,里面是被我放置的空档石柱,那石柱是我在山脉中寻得纯质火山石,把食物放进去加上辅佐味材,注入灵力催动火山石,片刻后美味的佳肴就出来了,而且其中蕴含的有益矿物质元素也会被极少量的激发出来,营养价值很高。”
话语间机韘白光一闪,高阳翊将一些白白的米粒倒进面前石桌上的一些竹筒,竹筒有大有小,有高有低,将竹筒放进蒸窟,不一会儿就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与此同时,一旁的锅里也传来浓郁的菜香。浮丘半卉坐在旁边的小木墩上,拄着下巴,歪着头傻傻地看着忙活的高阳翊。
“都道公子如玉,我家公子如水!嘻嘻嘻……”
“喂!你在干什么?这都能睡着?”高阳翊戳她一下,道:“来,我做好了!”
“我没睡觉!”浮丘半卉起身伸个懒腰,向桌前走去。
“哇!我要等不及了”说着,桌前的半卉搓搓手,仿佛一下子就能吃掉全部食物的样子。
“好香啊!我们回来了!”
青盐和蔺袖正好进来。
看着桌上的饭菜,半卉和青盐鼻翼掀动,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拿起了筷子,眼巴巴地看着高阳翊。
“你们看我干什么?吃啊!”高阳翊说着递给蔺袖一双筷子。
“谢大人!”蔺袖有些惶恐。
高阳翊不在意道:“谢什么!能上我这饭桌的人都是一家人!”
青盐和蔺袖手下一停,相视一眼。高阳翊看他们道:“干什么?世上之人本就无高低贵贱之分,快吃!不好吃吗?”
“好吃,好次……主人,这是什么?”
“青藤咕咕肉。”
“这个呢?”
“岩雾参花汤。”
“这个呢?”
“泉浴芸笋。”
“这个呢?”
“火烤青盐!”
浮丘半卉看着高阳翊不耐烦和青盐惊讶的样子,咯咯直笑。
午饭过后,青盐和半卉在院中散步赏花。青盐看着浮丘道:“姐姐可真幸福呢!我跟着主人这么长时间,可从没吃过他做的饭。也就是小的时候,他好像给我烤了一只山鸡。今天要不是你来,我还不知道他有一个什么‘厨房’,哈哈哈哈!”
半卉微笑道:“我认识他六年了,他也是第一次给我做饭。”
青盐惊呼:“六年?那姐姐什么时候喜欢上主人的?”
“第一眼。”
浮丘半卉毫不思索,微笑着脱口而来。
“第一眼?”
青盐再呼。
“嗯,异性之间的喜欢往往不就是第一眼就决定了吗?我睡了十万年多,是他唤醒我的。我醒来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此生非他不嫁,而且我已经和他做了四世夫妻了。”
“啊——”
青盐三呼。
“好了,以后有时间再细细说与你听!”浮丘半卉说着看向屋内。
屋内,蔺袖与高阳翊说了刚刚和青盐一同去执行任务的大概情况,然后从空间法器中扔出来一个人。
那人看上去四十岁的样子,凌乱的头发下衣衫不整,枯瘦的脸上颧骨凸起。他坐在地上挺直身板,双眼紧闭,市井无赖的皮囊下一副桀傲不顺的骨架铮铮作响。
蔺袖禀报道:“此人已达天镜中期,功法奇特,若不是青盐和我联手,怕是要在他手上吃亏。”
“天境中期……四十多岁……在冀州城来去自如……”高阳翊自言自语几句后,竟然将他解开了。
那人也是一脸惊讶,高阳翊躺在床上,懒洋洋道:“流影之主,萧劫,人界第一高手,来去无踪,只听命于人皇。我很好奇的是,谁给你的消息说我们是欲加害王上之人?魔族的六具尸体还躺在含辉楼中。你走吧!一世英名,毁于关心则乱!”
高阳翊说着闭上眼,欲要入睡了,蔺袖也做出了请的手势。萧劫面露不悦,皱眉道:“你是何人?既然被你抓来了,就没想着离开,我宁死不受辱!”
高阳翊歪头看他一眼,脸上的龙纹面具一闪而过。萧劫面露惊色,立即半跪道:“翊殿下?这些年我从未放弃找您!八年前我去阴灼部落的时候,已经晚了。”
高阳翊咂咂嘴,道:“那个高阳翊已经死了,你杀了我用来保护我姬俊的二十六个人。你还没有回答我是谁告诉你有人要抓姬俊的!”
“是我的一个部下,他从白虎部落回来告诉我的。”萧劫回忆说道。
“他现在应该已经死了,连魂魄也无存。以后在冀州我只做我的营生,不会再派人行暗护之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我离开之前,您这个人皇的守护神不在皇城。我累了,你走吧!”高阳翊说着翻个身。
萧劫别有意味的看高阳翊一眼,瞬间消失在原地,一道黑影迅速向王宫掠去。
成英殿。
姬俊正与闻人卡伦、蟜极、离断、摘星子等人商议某事,一股阴煞之风袭来,萧劫出现在大殿之中。
“请王上赐微臣一死!”
众人被萧劫的言行惊讶到了。蟜极笑着要拉他起来,道:“老家伙,开什么玩笑?”
“微臣有罪!不分是非,错杀二十六条人命!又被一后生训顿,这等侮辱实难忍受,也怪不得他,皆是我咎由自取!”萧劫语气懊悔。
“哦?二十六条人命?何人?为何?”姬俊这下有些感兴趣了。
萧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姬俊听后向闻人卡伦问道:“大祭司,你意下如何?”
闻人卡伦拱手道:“臣下认为,这纯属误会!夜大人并未禀告王上暗中派人保护,而萧大人也只是尽忠职守罢了!”
姬俊不耐烦道:“你们听着,先皇在位之时我时常伴其左右听政,我最烦的就是像你这样分析问题原因的人!来!蟜极大人,请你告诉我们现在该如何解决?”
蟜极拱手道:“禀王上,萧大人前去接管夜大人的暗保之人方为上策。不止眼前,以后也是!”
“哦?何故?”
旁人也是不解。
蟜极不紧不慢道:“王上,高阳翊修灵脉、行黄金、以灵酒之力缓灵脉之失,暗派心腹护王上周全,亲赴朱雀解三族之危。这是何等的居功甚伟?但自改‘夜风’,为何?已抓萧大人,又放,为何?又言从此在冀州只做营生,又是为何?”
姬俊及旁人都等待着蟜极说出答案。
蟜极又道:“皆因王上始为人皇,岂能有功高盖主之嫌?不论其后于六界之中何去何从,今仍为人子。共建大业尚不可夺名,况太平盛世乎?故让萧大人收其部下,强王削已,是为明举!而此,萧大人也不必自责!”
萧劫面露和展之色,众人亦和之。
姬俊思忖几番后道:“妙哉!可,何以平其怒?”
蟜极道:“萧大人已平,责在幕后之人,萧大人亦为棋子!剩下的是夜大人和那幕后之人之间的博弈,已经不是我们人界能承受的事了!”
摘星子一脸佩服道:“蟜极大人真是有着七窍玲珑之心,心之明胜乎众人之和!有大人向佐,先皇清平盛世指日可待!”
蟜极回礼道:“阁主过誉了!我只是与夜大人相熟,知其秉性罢了!夜大人曾说过一句话,应该就是这个道理了!”
“我知道!”姬俊抢答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蟜极点头,附和道:“是也。”
闻人卡伦笑道:“这个夜大人可真是神人也,总是能说出惊人之语!上次的‘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也是让臣下受教了!”
蟜极又补充道:“谣言兴于愚者,止于智者,但喜于谋者。那幕后之人和夜风皆是这样的人。王上!夜风乃一利器,可助人界破下而上跻身强界,又自知进退,宜多用之。”
众人附议。
“好了!这不劳你们操心!我早就和他说好了!萧大人就按照蟜极大人说的去做就行了!无事,便散去吧!”
姬俊笑呵呵地目送众位大人的离去。
待众人离去后,姬俊冷笑几声,自言自语道:“破下而上跻身强界?利器这般用,与以玉点缀山林何异?”
按照蟜极所说,高阳翊果然将从意真门带来的高手全部交给了萧劫,只是在皇城中做着卖酒的营生。
十日之期如约而至,重颜带着渊巫子和申屠攸来到了含辉楼。高阳翊给他准备了灵力最高的桃玉声闻,就静静地看着他畅饮。
不一会儿重颜就已经喝了几大坛,饱嗝之后,长舒一口气,假装没注意道:“你怎么不喝?”
高阳翊面无表情问道:“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重颜继续装傻。
高阳翊看一眼左边座位上消失了的几人道:“你故意这帮大张旗鼓的来见我,还特别要求我一直陪同,不就是想让人们知道我高阳翊与你这魔君关系匪浅吗?这样对你真的好吗?”
“那……那又如何?我堂堂……堂堂魔君!谁能奈我……何?怎么?和我一起……丢你高阳高阳……翊的脸了?我又没有做什么恶事……”重颜说着倒头趴在桌上。
高阳翊无奈道:“你没做,不代表魔族的人什么也不会做!喂!”
看着一摊软泥模样的重颜,高阳翊走出两步又倒回来欲将他扶起,可刚将他架起来门口就进来一人。高阳翊一看,竟是誉华!
“修复灵脉的大英雄竟然与魔君情深义重!真是不看不知道!”誉华得意地看着他们,引得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
“他就是高阳翊?”
“不像是盗走灵脉的人啊!”
“没看到他正和魔君在一起吗?”
“赶紧走吧!此非良地!”
……
重颜却受到雷击一般一下脱离高阳翊的搀扶,鬼魅一般冲到誉华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脖子,道:“跟我魔君在一起又如何?你我关系浅吗?”
“重颜!”
高阳翊低吼一声,此时浮丘和蔺袖等人也都来到前厅。
重颜猛地松开手掌,誉华应声落地。化作高阳璃的模样,朝高阳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后,重颜凭空消失在众人的视线。
“好你个重颜!送我这么大一个礼,这样对于你有什么好?只会延缓去藏灵古界的时间!”高阳翊传音道。
重颜回道:“没事,我等的起!如果连这点事都搞不定,怎么去藏灵古界?”
“浮丘姑娘!你看到了吧!他就是与魔族勾结的奸细!”誉华看到浮丘半卉后,指着高阳翊大声喊道。
浮丘半卉径直走到高阳翊面前,帮他理理衣衫,关切道:“没事吧!”然后看看众人,又看看誉华说道:“是非黑白终难颠倒,时间会澄清一切。没有人能瞒天过海后在地狱安眠,也没有人能长负冤屈被历史遗忘。”
浮丘半卉说完拉着高阳翊的手上了楼梯。
“你!”
誉华的眼珠都要瞪出来了,而后负气而去,含辉楼中喝酒的人也慌忙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