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飒飒,云行悠悠。白月城的秋天静美如画,一片淡金色。
哐!一辆疾驰的马车撞上了一颗石子,摇晃了几下。
车帘掀起,一名年纪不大的黑发女孩探出头来,亲切道:“李叔,就停在这里吧!”
车夫立即勒马停车。女孩下了车,走进一旁的客栈。
刚走进门,小二见她衣裳华丽,连忙叫掌柜来。
掌柜见她年纪不大,笑道:“小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还是出来玩走错地儿了?”
女孩也笑嘻嘻走过去,从袖中摸出一块白玉牌,道:“多谢掌柜关注。小女子听闻一位故人客居此处,前来拜访。”
掌柜一愣。
这是……丹羽郡主令牌!
再加上,这女孩言语十分得体客气,掌柜肃然起敬。
丹羽郡主是皇上的三妹,年龄不该这么小啊!也不曾听说丹羽郡主有女儿……嘶,奇怪了,还有什么十二三岁的孩子与郡主关系甚好?
“小客官,我不是冒犯,只是……这令牌可是郡主亲手交与你的?”掌柜认真地问。
玉指一转,令牌翻了过来,女孩从侧面夹缝里抽出一纸信笺,笑眯眯地递给掌柜。
“特将令牌予以萧韵?是萧城萧家姑娘?……见令牌如见丹羽郡主,啊这是当然。……萧姑娘年十二?真的只有豆蔻芳龄?处事如此沉稳,果然是萧家闺秀……”掌柜碎碎念。
少时,掌柜沉默了,只是盯着信笺。肖韵笑着,等待结果。
“冒犯了。小客官请进。麻烦不要打扰其他客人。”掌柜深呼吸后,严肃道。
肖韵从他手中抽回信笺,塞回令牌的夹缝,面上笑容依旧:“多谢掌柜海涵。不过,小女子并非萧城的人。”
言罢,不紧不慢走上楼梯。
“你也姓萧?”二楼阶梯上,萧煜一袭深蓝色袍子,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怀中一把淡蓝色的剑,倚在栏杆上问,“我记得我族里可没有你这个人。”
“刚才我说过,我不是萧城的人。”肖韵一撇嘴,径直走过他身旁,赶紧向着三楼,也就是顶层走去。
唰。那把淡蓝色的剑忽的横在她面前,拦住了去路。
“不好意思,上面是我兄弟包的。他不喜欢生人。”
“这样吗?”肖韵笑嘻嘻道,“不过,我才不是什么生人呢。”
迟疑少顷,剑又收了回去。萧煜一扬眉,略略有些惊讶。上次那蓝衣少女也说,“我可不是什么生人”,这次又来一个小姑娘,也这么说?兄弟这是……妇女之友?
“等一下,”他叫住肖韵,犹豫了一下,迟疑着问,“你是否认识一个蓝衣女子,淡紫色长发,绾一支羊脂白玉簪?”
肖韵脚步一停,想了一想,道:“认识啊。”
说着,她赶紧加快了脚步,不等萧煜反应过来,已经敲响了戴轩的门,走进去关上了门。
萧煜刚想再问,只听见砰的一声关门。
……有问题。肯定有问题。
肖韵关好门,松一口气,看见屋里的人,笑道:“大师姐!”
不等戴轩回答,紫笙唰一声飞来:“小九?”
“紫笙前辈。”肖韵忙行礼。
戴轩正在品茶,一挑眉,笑了:“九师妹,坐。”说着又斟上一杯茶。
“大师姐,门外那小伙子居然见过你真容?”肖韵笑嘻嘻道。
“咳咳……”戴轩清了清嗓子。
紫笙对她翻了一个白眼:“你不小心,现在小九都知道了!”
肖韵清了清嗓子:“说正事,鑫玉国的国库可充实了,尤其是药材。”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戴轩一眼。
“你的意思是……”戴轩沉吟,“那两味药……这里都有?”
“不,”肖韵笑了,“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青莲。”她笑容一收,面上似笑非笑。
“不过九叶草也不会那么好拿的,它还没便宜到哪个皇帝敢不好好看管。”紫笙淡淡道。
沉默。
“九师妹,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就在丹羽郡主那边嘛,天天跟着郡主到处走。”
紫笙轻轻笑了:“真的是丹羽郡主?”
三人都会意,齐齐笑了。
现在郡主府里的“丹羽郡主”,其实是师父的妹妹伪装的。
“丹羽郡主现在在哪里?”戴轩问,“真正的丹羽。”
“在雪狐谷,过她安稳的隐居日子呢。”肖韵笑道,“对了,大师姐,雪狐谷的人托我带这个给你。”她从怀中掏出一片白色雪莲花瓣。
见状,戴轩一扬眉,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解开锦囊,又拿出一块雪花模样的水晶。接过雪莲花瓣,放在水晶上。
花瓣渐渐消失,一个巴掌大的白影子出现了。影子一头长发如瀑,九条白尾巴轻轻摇着,开口说话了。
“不才在下雪狐谷默浮生。敬致颍月谷大弟子:舍妹失踪,最后一次传回消息的地点,是人界鑫玉国,愿君助力寻找舍妹。族中安定无事,祝安好,勿挂念。”
影子一晃消失了,又化为一片白色花瓣轻轻落下。
“她还是这么多客套话。”肖韵笑了。
“九师妹,”戴轩思考了一下,“默浮生她有两个妹妹……哪一个失踪了?”
“还能是哪一个,当然是皮的那一个。”肖韵笑盈盈,呷一口茶。
“可她既然叫我来找……应该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戴轩沉吟。
沉默。
“紫笙前辈,不如你……?”肖韵望向紫笙。
“免谈。这么远,你让我为了一个问题来回跑?”紫笙面无表情。
沉默。
戴轩轻轻叹一口气,起身打开了窗。望着窗外的阳光,忽说了一句;“每个家族和宗门的年轻一辈,怎么都那么不省事。”
“我呢?”肖韵调皮地笑了。
“你还算好……你也算年轻一辈?”戴轩发觉中了陷阱,“你都当师父了,肖老!”
“咳,也就只有一名弟子!你要是肯收徒弟,肯定大把人磕头拜师了!”肖韵笑道。
“收徒弟肯定不省事!年轻一辈,就像你刚入谷拜师那时一样。”
“够了!”紫笙微怒,“忘了你们师母的叮嘱?你们俩也不省事了!不遵从师令,每人静坐思过半个时辰。”
想起师母的叮嘱,两人都沉默了。
——千万,千万,千万不可大声谈论真实身份。
“是,前辈。”两人低声道。
戴轩低下头,这是她第一次将紫笙称为前辈。
沉默。
敲门声又响起。
屋内人一惊。
“令狐媛瑶求见。”门外,少女清越的声音响起。
紫笙立刻化作一道紫影,唰地飞到屏风后,隐蔽起来。
戴轩等紫笙隐蔽好了,这才道:“请进。”
令狐媛瑶开门一见肖韵,一愣:“萧姑娘也在?”
肖韵忙起身行礼:“小女子见过怡婷公主。今日恰逢空闲,来拜访……故人。”
令狐媛瑶看了肖韵一眼,又看向戴轩。
戴轩也道:“见过公主。”
令狐媛瑶点点头:“可否请萧煜公子也来一聚?”
戴轩和肖韵对视一眼。
——她想干什么?
——不知道,叫来再说。
“……好。”戴轩点头,正准备起身。
“我去叫!”肖韵笑嘻嘻抢着出去。
不一会儿,门口出现了一个抱剑的人影。
“这次又去哪里跑腿?”他靠在门口,不打算进来。
戴轩咳了两声:“这回不是叫你跑腿。”
“那干嘛?”萧煜向里面走了一步,忽然看到令狐媛瑶也在。
令狐媛瑶冷冷道:“洽谈。”
萧煜心里一惊。
靠,看起来没好事。
肖韵笑出了声。
……整个下午,这几人谈天说地,各怀鬼胎。但目的无非是一样的:获取其他人的信息,越多越好。尤其是令狐媛瑶,决心要看出每个人的武器,时不时看一眼每个人握茶杯的手势。
等到夕阳西下,暮色四合,几人终于是散了席。
令狐媛瑶琢磨着什么,慢慢走下楼梯。她寻思道:嗯,戴轩估计是用枪,但他似乎有一个其它的习惯,时长握另一种东西。这“另一种东西”又应该不是武器,是什么呢?那萧煜,肯定是用剑,而且只用剑了。他那把淡蓝色的剑,还是鑫玉国的开国皇帝送给萧家祖宗的。至于肖韵……几年前见她就没看出她用什么武器,反正她不像习武之人,手上没劲,暂且不管她。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公主这些年别来无恙啊,难得还记得小女子。”
令狐媛瑶沉声道:“姑姑她……郡主她现在还好吗?”
“丹羽郡主很好,不必公主操心。郡主请您比武结束后,前往丹羽府叙旧。”肖韵一边走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递给令狐媛瑶。
“多谢转告,肖姑娘慢走。”
令狐媛瑶看着她上了马车,缓缓舒一口气。
姑姑没事就好……那深宫,水太深,媛瑶不愿涉足,只是,总挂念着那个亲切如母亲的长辈——郡主她在那潭深水中,是否依旧安好?
又是思绪纷飞,令狐媛瑶心不在焉地挤过拥挤的街道,忽然,被人猛地一拉,生生倒退十几丈,踉跄着,又回到了客栈里。
她手腕向后一翻,袖箭唰地冲出,差一点发射出去,她的手腕就已经被身后那人牢牢抓住。
只听耳边有人低语:“公主冷静。在下是为公主好。”
银发一甩,令狐媛瑶唰地回头,只见戴轩静静站着,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安静。
令狐媛瑶不解。戴轩示意她回头看向街道。
她这才明白,为何街道如此拥挤,人山人海。
“无关人等退散!给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让出道来!”一声响亮的吆喝响起。
令狐媛瑶咬紧牙关,指甲已深深掐进掌心。
“狗头昏君和老妖婆这么早就来了啊。”她低声恨恨地道。
“帝后是提前来的。”戴轩轻叹,“因为听闻怡婷公主的出现。”
令狐媛瑶猛一抬头,欲言又止。她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盯着热闹人群中华丽的金龙车,盯着她幼年骑过的千里宝马,终于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似乎戴轩是个可以拉拢的人,应该也还可靠。她想。
“老妖婆是来害我的。”她说,“狗头昏君听了她的鬼话。”
两人沉默。街道喧闹仿佛很远,很远。
戴轩猜想,令狐媛瑶接下要来说的,大抵是什么重要的话。
“戴公子,”她又开口,“你参加这比武,是否真的有心要得榜首,娶云逸公主?”
好吧,如果公主都要讲重要的事情了,自己总得用点秘密交换。
“我?”戴轩笑了,“我一介女子,娶什么妻。”
令狐媛瑶愣了一瞬间,又回过神来,迟疑道:“戴姑娘你——”
戴轩立马打断:“是公子。”
令狐媛瑶明白过来,改口道:“……戴公子,你若是最终得了不错的成绩,进了宫,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请讲。”戴轩看着她眼中的杀意,猜到了什么。
令狐媛瑶比出口型:灭鑫玉国。她作了一个划脖子的动作。
戴轩盯着她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看来,怡婷公主年幼的时候,在宫中就很得人心,真的是有原因的。
适当地说出秘密,是很聪明的拉拢方式。
“听闻为了这次来白月城,几年前皇上就令人修了一座山庄。”戴轩道。
“整整四十九座宫院,三十六座楼阁,亭台轩榭不计其数。”令狐媛瑶眯起眼,讽刺道“为修建这个庄园啊,可是专门向商人收重税,尤其是连锁大业。”
“公主的银月茶楼应当交了不少税。”戴轩点头。
“四年,五国的所有茶楼一共交了一百万银两税,其中六成是鑫玉国的税。”媛瑶眉心紧锁,语气越来越不满,“何止商人,所有的百姓,都难免徭役!鑫玉国南方,奇花异草众多,如今尽数搜刮走了。”
“……难怪这次比武大赛,参与者分外多,原来是因为奖品有药材。”戴轩点头。
“……你竟然不知道?”令狐媛瑶蹙眉。
“在下不曾来过鑫玉国,不曾听闻这些事。”戴轩道。
“但你肯定知道,比武六年一届。这届还没完,狗头昏君已经准备盖下一个庄园了。”令狐媛瑶又眯起双眼,“也不看看,已经饿死了多少人!”
“灭了鑫玉国,难道就不会有人饿死?”戴轩挑眉,“换作别人统治,也不见得会更高明。”
“总比狗头昏君好!况且饿死多少人,与我无关,我只要让狗头昏君下地狱。”
戴轩叹一口气。
原本还以为,怡婷公主心怀天下,惊讶了好一会儿,原来,她也仅仅是要报仇而已。
“事成之后,公主打算去哪里?”
“回去极北雪原隐居。我的师门在那里。”
“……雪狐谷?”
“你去过极北?”令狐媛瑶惊喜道。
“在下来自弑骜国,临近极北,略有所知罢了。那里只有雪狐谷算得上门派。”
戴轩刻意回避了“是否去过极北”的问题。去过极北的人,都记载在雪狐谷的资料中,令狐媛瑶一回去,就能查到。她若是发现自己去过的记录……那些几十年前、一百年前的记录……咳咳……
街上的人终于随帝后挤到了远处,这边的街道终于空了出来。
令狐媛瑶一抱拳,正欲离开,戴轩拉住她:“公主可曾听闻,雪狐谷有一名族人失踪?”
“有。”令狐媛瑶疑惑地看了戴轩一眼,“你怎么会知道?”
沉默。
“这个,可就等公主殿下自己发掘了。”戴轩笑了,像说谜语一般问,“陌上花开,还是舞文弄墨?”
令狐媛瑶也像谜语一般答:“笔歌墨舞。”
言罢,银发一甩,媛瑶已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