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氏回来了?
她下意识地扯了被子来缝,可针还没扎进被子里,便被张牙舞爪而来的兰氏抓住了领子,左右开弓地扇了两个大嘴巴子。
“小王八蛋!老娘交代你干的活呢?!”
她恶狠狠地盯着豆苗,龇目欲裂的表情瞧得豆苗浑身颤抖,“养你这种只进不出的东西有什么用,老娘还不如养一只狗!”
豆苗吓得肝胆俱裂,也不管到底是不是自己做错了,或者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胡乱地便向兰氏告起饶来。
“娘……我错了……娘!”
她的声音凄厉软弱,听得兰氏却是愈发恼恨,扯了她的头发便将她按在了墙上。
“你叫唤什么!”
兰氏咬着牙,一张脸仿佛鬼魅般恐怖,“人家的闺女都给自己爹娘盖了大房子去享福了,你这没用的东西为家里做过啥?除了吃干饭,你一点用都没有!周豆苗!你怎么不去死!”
恶狠狠的咒骂源源不断地钻入豆苗的耳朵里,猛烈地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
“娘……我错了……我这就去干活……去干……啊!”
“给老娘闭嘴!”
那兰氏满肚子气,自然不肯就此罢休。抬手扯了豆苗从炕上下来,又把她像团破布一样扔在地上,连踢带踹好一番折磨。除了她那张还算俏丽的脸,兰氏几乎把她身上的衣裳都扯了个稀巴烂,浑身也踹得都是脚印和淤痕,方才罢休。
豆苗呜呜地哭着,也不知兰氏口中那个“别人家的闺女”到底是谁。
是谁也无所谓,她长到这么大,从来都是兰氏的出气筒。若是某天兰氏心情好朝她笑了笑,她都要心惊胆战得睡不着觉。日夜生怕兰氏揣着什么心思,不知何时又是一顿剧烈的拳打脚踢。
而那兰氏打了这半晌,自是也出了大半的气。瞧着地上嘤嘤哭泣的女儿,倒是露出了几分嫌恶的表情。
“别嚎了!”
这猛一声喝,吓得豆苗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止住了哭声。
“我告诉你,县里头那个亲事就这么定了!”兰氏站起身来,把袖子和前襟的灰拍打拍打,“眼下你也别想着让你爹给你做主,想想三房那死丫头的事,你爹比我还心烦呢!”
说罢了话,兰氏也不迟疑,抬了屁股就要往外走。
豆苗却是吓得瞪大了一双眼睛,下意识便爬过去抱住了兰氏的腿。
“娘……娘你说啥?那亲事……那亲事我不能应啊!”
兰氏口里的亲事她再清楚不过,便是半月前传来的一个广撒网的消息。听说是县里的一个富户得了点小毛病,想要娶个姨太冲冲喜,去去晦气。
本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依那富户的家财和身份,也不必到农村里来找姨太。可小道消息说,那富户如今至少六十了,能不能人道不说,便是他家中的姨太太便是有十七八房之多。如此乌烟瘴气,听说没几个月就要抬出个丫头埋到乱葬岗去,着实吓死个人。
如此震撼人心的条件,自是吓退了不少想把闺女嫁入豪门之人的想法,是而传了很久,也没有一个闺女去应了这门亲事。
可兰氏却是动了心,已在豆苗面前叨叨了好几日,只等着她同意了。
“什么不能应?!”
兰氏却是下了狠心,抬脚便踹得豆苗一个趔趄,“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我告诉你,三房那死丫头可是带着相公来村里炫耀了,村东头那块上好的地,就是批给他家的!”
说罢了话,那兰氏也不管豆苗是何脸色,恶狠狠地在她脸上一啐,转身便走了。
这一次,豆苗没再拦她。
蓬头垢面地在地上坐了半晌,豆苗方才起了身。又拢了拢被打的散乱的头发,朝着炕边的木头柜子便走了过去。
那里头装的都是兰氏这几年来攒的好衣裳,有红的,也有粉的黄的,都是砧子村如今最流行的颜色和样式。
各色娇艳浓郁,看得豆苗有些花了眼。
豆苗知道兰氏把这些东西当了命似的爱惜,是而从来也不敢碰。如今听着外头寂静无人,倒是伸手便往里头一顿乱翻,找出一件殷红的镶了金边的长裙来。
这一件,她只在兰氏去吃别人喜酒时,见兰氏穿过一次。
豆苗擦了擦脸上和了黑泥的眼泪,又爱惜地在衣裳上摸了摸。直到看够了,方才将那衣裳兜头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衣裳肥大,简直能装下三个豆苗。可豆苗还是高兴得原地转了个圈,瞧着裙摆飞起,眼泪扑簌簌地又流了出来,落在长裙上,倒是洇起一个个小圈,看得她心酸至极。
待得深吸一口气,豆苗便定了定心神,沉着脚步到了窗子边。
那里放着兰氏的头油和篦子,也同样是她不能碰的东西。她抬了粗糙的手指刚要去摸那两样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指缩了回来。
眼神又落在了周玉平时用来刮胡子的刀片上。
那刀片是周玉新磨的,在窗外熠熠的光照之下,锋利无比的刀刃闪出了诡谲的光芒。
只一瞬间,豆苗便将那刀片握在了手里。下意识瞧瞧窗外,见四处无人,便缩着身子靠在了炕檐下头。
几乎没有犹豫,那刀片便被豆苗放在了手腕上。
她咬紧了嘴唇,锋利的牙齿将唇角都咬得破溃出了血。可她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想到死,想到再也不必见到兰氏这个恶魔,她就兴奋得浑身发抖,连牙齿都拼命地颤抖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将将就要划向手腕。
眼前却突然飘过一株小小的芦花,落在了她瘦得显出湛蓝血管的脉搏处。
豆苗浑身激灵一下,也不知为何,脑子突然地便清醒了几分,立即便将那刀片扔在了地上。
瞧着那株不知从哪飞来的芦花,豆苗怔忡了半晌,倒是想起周小粒扔在她家酱缸里的那堆绒毛来。
为了那些东西,她受了平生最大的屈辱,忍受了几乎无法忍受的悲哀,如今想起来,她还是恨得浑身颤抖,只想即刻便同周小粒同归于尽。
为什么要死的是她,不是周小粒?
周小粒会治病,又有一张伶牙俐齿的巧嘴。想起她从前给自己带来的恐惧和威吓,豆苗便咬紧了嘴唇,连唇角的血滴在衣裳裙摆都不自知。
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她的神思陡然回转,却发觉自己已经出了满身的冷汗。
该死的是你,周小粒。
豆苗捂紧了嘴,终于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