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月眉梢轻微动了动，开始认真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徐苏。
平心而论，徐苏长得很正气，一看就是很正直的那种人。只是因为最近憔悴，而添了几分寥落凄苦。
“上次我去看徐小姐的时候，叫上了徐公子一起。”江清月说，“徐公子后来回去之后，没有与徐大人说在天牢内发生的事情吗？”
“言说了一二。”徐苏低声道，“暖儿本来拒不认账，但在郡主的妙计之下，也不得不认了。”
“之后呢？”江清月又问，“徐公子没说旁的什么了？比如说他想带带毒的饭菜进去给徐小姐一个了断，但是被我发现了，所以徐公子的计划没有成功？”
徐苏的瞳孔猛得一震，显然不知道此事。
半晌，他才轻轻点了点头： “我明白郡主的意思了。”
她阻挠了徐暮云的举动，就是不想给徐风暖一个利落的了断，饶是现在他来求情，也是没用的。
夏日的清风带着些许燥热，从窗口吹入，扬起了窗纱，挡住了半张桌子。
徐苏说话的时候，声音都仿佛被这清风给吹散了，显得缥缈无比，无迹可寻。
“其实大人屈尊前来，我身为晚辈，是该卖大人一个面子的。”半晌，江清月才又道，“但是和徐风暖有关的事情，我连动一动指头都不愿，更别说替她求情，给她个了断了。”
徐苏的喉结动了动，长叹了口气：“养育了暖儿这么些年，我真是于心不忍。我是当真拿她当做亲生女儿来疼爱的，却不料，事情还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徐大人心怀善念，着实令人感慨。徐大人与贤王交好，所以愿意抚养贤王遗孤。但若是徐风暖当真感念徐大人的养育之恩的话，也不会行此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举了。她做的那些个事情，哪一件挑出来说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如若她真的把你们当做亲人，也不会置你们于水深火热之中了。”
说着，江清月抬眼看了一眼徐苏，用一副笃定的语气道：“其实大人对于当今圣上，也是有诸多不满的吧。”
徐苏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并未看江清月的眼睛。
“大人深明大义，通读诗书，自然知晓从古至今的圣主名臣。大人乃言官出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如若大人认为当今圣上全无错处的话，怕是也早就拼死劝慰徐小姐阻止她报仇了，也不会等徐小姐到如今这般，万劫不复之地。”
良久，徐苏才掀了掀唇角，露出一抹苦笑：“郡主多虑了，我怎敢有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只是暖儿早慧，对自己要做之事早有思量，我劝不住她。”
“徐大人一生平安顺遂，皇上当年诛贤王党羽的时候，也不曾对大人多加苛责，却不料大人晚年，家中宫却生出这般多的变故。杨公子意外身死，杨小姐身陷囹圄，徐小姐命不久矣，徐夫人缠.绵病榻，徐公子前程不保。”江清月幽幽叹了口气，“真是令人扼腕叹息。”
“这一切，焉知不是报应呢？”徐苏低声说着，声音艰涩无比，“皇上乃是真命天子，和皇上作对，便是逆天而行，所以徐家如今遭此变故，我亦无话可说。”
徐苏看了一眼窗外，楼下人来人往热闹无比，他却觉得孤寂，仿佛自己都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郡主同情徐家吗？”他问。
“是。”江清月点头，“徐大人是贤臣，听说庆州原本是个贫瘠穷苦的地方，是大人任了地方官之后，勤勉爱民，发展农业，才有了庆州如今欣欣向荣的景象。庆州百姓对徐大人爱戴无比，可以说徐大人乃是庆州民众的再生父母。
我听说，庆州百姓已经联名请愿，请求圣上不要因为徐小姐的事情牵扯徐大人，更不要罢免徐大人的官职，他们不想换父母官。”
江清月说着，品了一口茶：“一个人的官品如何，百姓的态度是最直观的，也是最真实的。我夫顾辞也曾不止一次和我赞慕过大人的学识品行，我对大人同样爱戴敬重，所以今日，我才愿意与大人说这么多。”
“郡主如此说，我受之有愧。但我还想忝着脸和郡主多说几句，不知道郡主愿不愿意听。”
“大人且说便是。”
“英国公府横生变故，我虽不知为何，但也听到些风言风语，有人说……英国公府有通敌叛国之罪。但娇娇嫁入英国公府不过几月，很多事情她都不清楚，就算英国公府当真有错，也和她没有关系。”徐苏说着，语调有些急切，“此案的审理之人乃是九皇子，郡主和九皇子交好，能不能替娇娇多言几句？”
徐苏说的时候，可见是真的心疼了，眼中有泪光一闪而过：“我和夫人俱已年老，膝下现在只有暮云和娇娇，娇娇是我们骨肉至亲，是真的，一点儿变动都经不起了。”
江清月明白了。
替杨娇娇求情，才是徐苏今日来找她的最终目的。
徐苏现在求告无门，唯一可以求的，也只有她和顾辞，也只有他们两个，在广元帝面前说话比旁人更有分量。
徐苏没有直接说明杨娇娇，先是说了徐风暖，他也知道她绝对不可能饶了徐风暖，必然会拒绝，然后他再提出杨娇娇。
江清月已经拒绝了他的第一个请求，应该不会再拒绝他的第二个。
而且第二个请求和第一个比起来，显得并不是那么的不可饶恕，也就好办了许多。
不愧是言官出身，这说话的艺术，拿捏得是真不错。
“大人去找过顾辞了吗？”江清月忽然问。
“去过了。”徐苏回答，“但是顾世子说，除了郡主的事情，旁的他不理会。”
江清月嘴角抽了抽。
不好吧……这样说显得好像胸无大志一样。
脑子里正想着顾辞，没有注意到徐苏站了起来。他就要给江清月下跪的时候，手肘磕到了桌子上，惊了江清月一下。
江清月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拖住了徐苏的胳膊：“大人这是为何？”
古人就是这点不好，动不动就下跪，求人的时候更是会下跪。可能也正是因为所谓的“膝下有黄金”，所以下跪被他们视作最高礼仪，也显得更加郑重。
“大人就算想求我，也无需如此。”江清月笑吟吟地看着徐苏，“看在大人的面子上，也为感念大人对庆州百姓的一片赤诚之心，我愿意替大人保下那一丝血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