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躯一下子遮挡掉了整片灯光,庞大的体魄配上一颗小小的头颅,皮肤倒还细嫩就是颜色深棕得近乎隔夜的浓茶,整体上看去就像是西瓜上放着一枚鸡蛋……还是枚发了霉的鸡蛋。
念白正喝了一口酒,一抬头猝不及防看到那壮硕的身体,嘴里的酒几乎都喷出去,强自咽下,又呛得咳嗽起来,再抬头,却看见周围的众精怪都十分紧张忌惮地火速端着自己的杯子离开了,他心里顿时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报君知望着女巨人,笑得还是那么好看,“最北边吗?我倒是没走那么远过。”
女巨人伸出大手掌,“我们认识一下,我叫做阿媚,这里的人都叫我坊主。”
“哦,坊主。”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阿媚。”
念白呛咳之后正喝了口酒打算压压惊,听到这句终于控制不住将嘴里的酒给喷了出去。
报君知对念白的狼狈似乎浑然不觉,他笑着端起杯子放在嘴边,恰在此时瞥见门口脚步踉跄地闪进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条生魂。报君知一眼瞟过去,手微微一僵,只见那条生魂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上穿着黑色保安制服,正是昨天刚见过的万宇。
万宇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一边努力闻着四周的气味,一边四下里查看,也就几分钟的时间,他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转身快速离开。
吧台在光线昏暗的角落里,万宇的目光并未落在此处,待他转身出去之后,原本望着报君知一脸兴致勃勃的阿媚,忽然脸色一变站起身,长得像老鼠的侍应赶紧将身子凑了过来,阿媚微怒道:“坊中的禁护怎么虚弱成这样,连生魂都放了进来,赶紧派人给我拘到后院。”侍应见阿媚发怒,脸上立时显出几分惶恐,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快步出门。
报君知在阿媚身后对念白使了个眼色,念白顿时会意,缓缓站起身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阿媚回身望向报君知,一张咖啡色的胖脸上复又堆起大团的笑容,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阿媚笑嘻嘻地带着点少女的娇羞道:“这里人多杂乱,我后面有个清静的雅间,里面有我收藏的各种有趣物件,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前往,我们边看边说点体己话。”
报君知饮尽杯中酒,笑着站起身道:“坊主邀约,敢不从命。”
阿媚笑嘻嘻地伸臂挽住报君知,两人出得酒吧,沿着游廊曲曲折折地走了百来米,来到个双门紧闭的月亮门前,两人刚刚行至门口,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
眼前是个大约两亩地的小院子,院子西边有一排后罩房,对着门儿的有座石头山影壁。
报君知在前阿媚在后,两人闪过影壁墙,报君知便感觉出了不一般,这个小后院里有着浓重的禁护,而这一个禁护与乐和娘娘原本下的禁护迥然不同,是个可以克制术法的屏障。
院子里空空荡荡并未种着任何植物,正中间却有团氤氲缥缈的小小魂魄场,场中困着个人,那人见到报君知进来脸上露出喜悦,报君知望过去,正是万宇的生魂。
阿媚身材壮硕,行动却很是迅捷,此时关闭了院门,她几步便走到了报君知的身前,回转身依旧是一副笑模笑样,柔声道:“早说好了,风水师不可进入乐和顺坊,你们是拿当年堪舆街的契约不当回事儿,还是拿我这些个年的术法修行不当回事儿?”
她兴致盎然地望着报君知,“你身上如此浓重的加持力味道,岂是几滴鱼精血就遮掩得住的,还有那些酸溜溜的话,也是为了让我注意你吧?我最是个急性子的,咱们别来那些弯弯绕绕,有什么都放在桌面上说清楚,”她用手指头绕着垂在肩头的几绺稀疏的头发,声音甜甜地道,“加上刚才那个溜走的鱼精,说说看,你们三个闯我乐和顺坊,到底所为何来?”
报君知站定上下打量着阿媚,抱肩笑道:“好喜欢你这种爽利性子,哪怕是做敌人,也做得痛快些。”他一步步走向万宇,阿媚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道:“省些力气回我的话吧,这里有三重克制术法,你以为你还能干什么?”
报君知轻笑,“我也想知道呢,”说罢冲着已经渐渐模糊的万宇笑一笑,“给你看看真正的圆光术。”阿媚听见“圆光术”三个字,脚步顿时一滞,微眯双眼,神情略带惊异。
此时,报君知忽然转身,身上荡起一圈纯白的加持光,他手结法印朗声道:“琼轮光辉,全盈不亏。玄景澄彻,神门启扉。中有高尊,琼冠羽衣,愿降灵气,赴我归期。”念完法咒,他周身加持光忽然大盛,渐渐涨满成一个球形。那球形光触碰到万宇周围的魂魄场,魂魄场顿时溃散,万宇的生魂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阿媚双眉倒竖这才真正露出意外的神色来,她愣怔片刻仰天大笑,“那些传闻竟然是真的。”
她双目露出凌冽的光芒,神情亢奋至难以自抑,她贪婪地盯着报君知道:“只有三百年以上的风水师术法才可以突破这里的屏障,而这世上的术法,也只有圆光术才可以渡传,怪不得你小小年纪,身上加持光便源源不绝,原来身上有几代传承下来的圆光术,你这么个人简直就是世间难得的宝贝啊!”
她合掌闭眼轻声道:“今儿个委实是老天助我。”
报君知见万宇的魂魄离了魂魄场面露痛楚,当即以自身加持光力覆盖在他的身上,脸上神情却显出怒色斥道:“叮嘱你多少遍都是枉然,像你这么执拗的人也是少见,你不离魂而死不罢休是吧?”
万宇既惭愧又焦急地道:“您相信我,这次我特别清晰地闻到了我母亲的味道,真的,我确定她就在这里,她就在这里。那几次魂魄场的源头也在这里。”
阿媚见报君知护住万宇,吃吃地笑道:“敢情你们是为了魂魄场来的,我想起来了,上次在肿瘤医院,就是这会离魂的小子坏了我的好事。你护着他也没有用,上次我就探出来,他会出来不会进去,再过半个小时他的生魂合不上肉身,便是死人一个了。”
报君知见阿媚话里点出了海底眼,便也不再装腔,面沉似水地厉声道:“堪舆街当日与乐和顺坊的契约里便有不可伤人害物这一条,你用日轮果私下造出魂魄场,拘役生魂已是犯了大忌,还不交出日轮果服罪。”
阿媚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万分可笑的事情,她略秃的脑袋上袖珍的五官笑得都皱在了一起,壮硕的身躯也因为笑得太剧烈而微微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收住了笑,望着报君知有点气喘地道:“我抓的都是已经萌生死念的人,他们对人生无望,我带着他们共同修行,不比在这世间继续受苦要强吗?”
“到底是小娃子,以为自己身上有了三百年的圆光术就了不起了是吧?就无所不敌了是吧?口口声声要拿日轮果,你可知道我已经修行了多少岁月?我又懂得些什么术法?”她望着报君知情意绵绵地道,“还有,你连我真身为何都不知道,就敢跑来勾引我,真是个胆大妄为的孩子。”
正说着,身后一声巨响,紧闭的院门被人从外面炸开个大窟窿,念白身上背着一个人从门洞中闪身进入,他脚步中带着术法,眨眼之间便跑到了报君知的身边。
他背上那人双目紧闭一身黑色保安衣服,正是万宇的肉身。报君知见状快速撤回加持光,将万宇的魂魄向着肉身用力一推,也就片刻,魂魄扑身而入,万宇神魂归位。
念白将尚有些迷糊的万宇推在一旁,擦了擦头上的汗对着阿媚道:“知不知道你的真身有何妨碍?我小师爷的色相,那属于人神共愤,无法抵挡的类型。”
报君知瞥了念白一眼,正待说话,却听见阿媚声音甜甜地道:“你这鱼怪也是个傻的,跑走了怎么又还折返回来,今天大发利市,我正可做个一锅熟。”阿媚似乎毫不介意自己以一敌二,并无叫帮手的意思,反而转身一挥手将念白炸开的门重新封闭。
此时,清醒过来的万宇手指着阿媚大声惊叫:“是她,我母亲的魂魄就在她的身上。”
报君知沉声道:“日轮果乃是乐和娘娘用术法培育出的法器,带着她一半的修为,当年作为禁护宅院之用。你能够以一己之力修复乐和娘娘的旋风,之后又用了这么大的心力重新整顿乐和顺坊,甚至为了维护乐和顺坊不惜挑动精怪对抗堪舆街,皆因为日轮果只有在这里才能发挥最大能力。你如同保护自己般保护日轮果,你与这法器之间的关系怕是非比寻常吧。”
阿媚似乎忍俊不禁,指着报君知吃吃笑道:“长得好看,又聪明,简直让我有些舍不得弄你了,我与日轮果的关系嘛……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猜的。”
在她的笑声中,众人眼前忽然出现了令人嗔目结舌的一幕,阿媚那肥硕的身子像被加热了的油脂般开始变软融化,一层层一片片地滑落下去,不一会儿肉脂便在地上化成了一个肉堆,也就片刻,只见肉堆微微耸动,从其中袅袅娜娜地站起一个皮肤白嫩、身段苗条、媚眼红唇的女子来。女子身上穿着件紧身月白色旗袍,整件衣服贴在身上,恍若无物。
那女子伸过如白藕般丰腴的玉臂,将那凹凸有致的身子扭了扭,媚眼如丝地娇声道:“色相这个东西,谁没有啊,小娃儿,你也抵挡抵挡我的。”她在暮色中笑得风情万种,冲着报君知轻轻招手。
随着阿媚身躯的摇摆,整个小院缓缓升腾起一片氤氲旖旎之气,念白与万宇只觉身体中血液一下子升高了好几度,心头似有一根软软的羽毛在搔挠,眼前这女子看着竟是无比可爱可亲,恨不得下一秒便合身扑上一亲芳泽,待多看了几眼之后便更加觉得欲火中烧难以承受,报君知闪身挡在两人前面,念白与万宇登时觉得面上一阵清凉,心中那难耐的酷热减淡了不少,想要扑过去的念头也勉强能压制得住了。
报君知望着婀娜的阿媚淡淡地笑,“媚引术第一重,媚形术,见者色欲心起,如饥似渴无法按捺。”
阿媚见他神情如常,丝毫不受影响,不觉收起笑容望着他,“这一重对付普通人便足够,对付你自然是不行的。看在你是这么上好的材料,老娘就给你加足了量吧。”
阿媚说完双手张开,空气中一片滂沱之气涤荡四散,条条灰色蛇形雾索自她身上激射而出,报君知见雾索来袭,飞快地做出禁护将身后两人护住,自己却来不及躲闪同时被四条蛇索缠住。
他面不改色地望着阿媚道:“媚引术最高一层媚魂术,无论常人还是精怪,中术者均不能敌,神智消失,会受施术者控制离魂,若正巧撞入魂魄场之中,其魂魄便会与肉身完全脱离,在术法消失之前不能轮回转世,需依附在施术者的肉身之内才不会溃散。原来,你是用这个恶术引诱人进入魂魄场自尽的,可据我所知,媚引术是极为排外的恶术,根本无法与日轮果所造出的魂魄场同时施放,你是怎么做到的?”
阿媚听闻此话格外得意地大笑,“小娃儿,你既中了我的媚魂术,就不必想着还能逃脱了,看在你马上就要受制于我的份上,也不妨告诉你,你说媚魂术与魂魄场不能同时施用?这世间只有一个办法能做得到……刚才你问我与日轮果是什么关系,”她如舞蹈般全身旋转一圈,眼波如水地柔声道,“此身便是日轮果!我自己化出的魂魄场与我自己所施的术法怎会相斥,相辅相成得厉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