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三天前,楼里的一位老邻居来探望小桉,这位老邻居是个花匠,从年轻时就在堪舆街里负责四季花木的养护,大约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他觉得小桉有些不妥,就拉着我细问起来,我就把这两次受伤的事都跟他说了,那位邻居当时就变了神情。说这不是正常的事情,要请风水师父给看看。
“那天我和老公就背着小桉跟这老邻居去了堪舆街,找了几家堂口,却没有哪位师傅能看出小桉有什么异常,就这么走了一上午那老邻居开始变颜变色,说小桉摊上的怕不是一般的事,就得找不一般的人给化解,我又按照他的指点,找到您这里来。”
报君知见晋楠的手里抓着件染血的衣服,伸手取过,用手细细在衣服上摩挲了好一会儿,忽然有些黑色的细小颗粒如同跳蚤般争先恐后地从衣服的内里与皱褶间涌动出来,汇聚在一起,成了绿豆大小的一团,报君知用手将那黑色的东西捏起,眉头便微微皱起,“是符灰,有人在你儿子身上施用了符图术。”
“一共是两种,第一种是用来牵制小桉的行动,这种符可以在较短的时间内迷失人的心智,将人化作肉傀儡,完全听从施术者的摆布;第二种可将人身上的伤病延迟发作,这也就解释了小桉如何能在腿骨折的情形下,行动如常地返回到家中。”
晋楠听完十分惊恐,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报君知。
报君知让晋楠报了儿子的生辰八字,思索了一会儿道:“按照小桉的命理来看,是个孤阳在下、众阴在上的数格,命中自己阴阳难济,先天有失辅助,是个极其容易成为肉傀儡的体质,他这样容易被操控的人并不多见,而且施符操控肉傀儡非常耗费施术者的体力,所以,施用术法的人不会轻易舍弃已经控制住的傀儡,等小桉身体恢复之后,只怕那人还会继续用符图术控制他。”
晋楠骇然,“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的孩子?我一家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从来没有和人结过冤仇,怎么会遇上这样可怕的事?”
报君知抬眼望着他,“符图术在施放的时候,施术者与受术者之间会有一定的联系,我们称之为符索,但小桉身上的这道符十分特别,符索是被切断的,这就导致无法寻索倒查。”
晋楠急得脸上冒出层层汗珠,大声道:“求您给想想办法,要怎么才能救我儿子?再这么来一次,恐怕我儿子就要被他摔死了!”
报君知沉思,“这次小桉受伤严重,估计那人也知道家人已经警醒,会日夜守护,下次不会再那么明目张胆地施术,而且小桉伤了腿骨,完全恢复至少也要三个月,他也不大好摆布,所以暂时算安全。”
说完这些话,报君知神情淡然地起身,“世间的事情,只要发生,总会留下行迹,既然你找到了我,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做吧。”
罗汉床上有个木枕匣,报君知从里面掏出一枚小小的纸符递给晋楠道:“将这个给小桉贴身带着,如果那个施术人再有异动,这道符会替他抵挡受到的牵制,而我也会知道。”
晋楠走后,报君知取出一副红木签筒,那签筒看着年代久远,每一根签都已经被摩挲得光滑莹润,报君知闭目凝神片刻从签筒中取出一根签来。
是第三十八卦,睽卦,那根签原本无字,片刻后却隐约显现出一行小红字:“六五爻,悔亡、噬心、往何咎。”
报君知看着签轻声自语:“睽卦中六五爻是居于阳位的阴爻,居位不正当,为女子担当男人之责,强行与卦中的初九爻应和,初九虽是阳爻却呈孱弱孤立之势,而另一个阳爻九二,为陋巷遇险之象,且已经断绝生机……”
他舒展开眉头缓缓道:“带着幼子的单身妈妈,丈夫多年前意外身亡。”
厨房的砂锅里放着炖得烂烂的猪肚煲鸡,秦未艾将其整个捞出盛放在一个陶瓷大汤碗里,用一块长毛巾捏着碗的两边端出去放在餐桌上,佑远坐在餐桌前的一辆轮椅上,脸上满是烦闷,直到看见盛放着猪肚鸡的汤碗,烦闷的神情才减淡了几分。
“趁热吃,我这回塞了很多的糯米和红枣,猪肚子里面放的也不是鸡,是只大**鸽,最能促进伤口愈合了,”秦未艾笑意盈盈地将汤碗往儿子面前推,“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好好休养,也要多吃这些汤汤水水进补,这样才不会留下毛病。”
佑远看见心爱的食物,心情愉悦起来,也不用筷子,大喇喇地伸手扯开猪肚掏出炖得软嫩的乳鸽,用手举着大口咬嚼起来。
秦未艾看见儿子吃得香甜,比自己吃到嘴里还要开心,扎煞着两手专注地盯着看。
佑远吃了一会儿,忽然似想起什么,有些疑惑地对母亲道:“妈,为什么这两次我会这么轻易的受伤?我爬攀岩墙的时候,明明都抓得很牢,落脚点也很稳当,怎么会凭空摔下来?”他低头看着自己裹着纱布的腿,“还有,既然都骨折了,您为什么不带我去医院,只是在家里涂涂药膏呢?我掀开纱布看了,一点也没破皮,这两次受伤,我都没有破皮,只是疼得厉害。”
佑远发愁地低语:“我受伤可真不是时候,就这么把少年登山协会的选拔给错过了,我觉得好可惜。”
秦未艾被儿子问得神情微显慌乱,强笑道:“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这么多问题,你还信不过妈妈。你姥爷家是祖传的正骨中医,妈妈的手法可是你姥爷亲自传授的,比外边那些半吊子大夫强多了,你的腿不过是骨折,绑正了再涂些药膏就没问题了,没破皮嘛……大概只是里面受伤了表面看不出吧。那个什么登山协会,错过就错过吧,选上了也是影响学习。”
她给儿子盛了一碗汤,摸摸儿子的头柔声道:“不过,这两次之后,你可知道厉害了吧,做危险的事情总会付出代价,极限运动虽然很酷,但是终归只是一个爱好,踏踏实实过日子多好,我们犯不上为了个爱好豁出命去……”
“不光是爱好,成为世界上最棒的极限运动员,这是我的梦想,”佑远不满地打断母亲:“老师说过,应当守护自己的梦想,我不怕危险,也不会放弃的。今年错过了选拔,我明年还会请老师帮我报名的。”
这话多么熟悉,基因真是可怕,原来对冒险上瘾也是从骨子里带着来的。
佑远看着母亲露出哀伤的神情,沉默了好一会儿,又低声道:“我知道您怕我像爸爸一样出意外,但我不是爸爸,我会特别特别小心。”
“可这世界上的意外,不是你小心就能躲避得了的,”秦未艾因为儿子提起了过世的丈夫,情绪一下子就不受控制起来,“你爸爸当年就跟我保证过,他一定会小心,一定不会出差错,他还说要一直陪我到老!可最后怎么样?还不是抛下咱们母子两个,让我们过这样的苦日子。”
佑远见母亲突然发火,委屈地抿起嘴唇,随后倔强地起身摇着轮椅离开餐桌,回到自己房间将房门重重关上。
秦未艾望着紧闭的房门,眼前失去控制的局面令她心里翻滚着浓重的不安,她闭上眼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好似下了什么决心般对着儿子的房门冷冷地低语:“我的人生已经被摧毁过一次,绝不能承受第二次,我不能给意外留下一丁点儿的概率。”
外面此时下起雨来,那急促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秦未艾觉得那些雨点好似落在她的心上,她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肩头忽然啜泣,“我也是个妈妈,也不愿意做这样心狠的事情,我也愿意慈悲一点,但是这世间可曾给过我什么慈悲?当年经历了那样残酷的事情,我一条命已经去掉了一半,如今连我剩下的这半条命也要给夺了去吗?连我这最后的一点希望都要弄灭了吗?”
她说着说着复又愤怒起来,抬头望着儿子的房门恨恨地道:“看来这两次受伤,你根本就没有得到教训,既然你还不知道害怕,那么死亡总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害怕了吧?”
晋楠的睡眠一向很浅,稍有声响便会惊醒,所以自出事以来便与小桉同睡,儿子若有什么异动,自己好及时阻止,但这一晚的后半夜,她却如同醉酒一般酣睡不醒。
直至有耳边强烈的嗡嗡声将她吵醒,她睁开眼睛,发现原本被根红绳拴住挂在小桉颈上的符图竟然自己脱离开来,落在她的耳边不断震动,她惊讶地坐起身,发现小桉睡得格外深沉。
转头再看那符图,就如同有只看不见的手捏拿着一般,飘飘悠悠地向着卫生间飞去,晋楠按下心头的惶恐,紧跟着过去,符图飘到卫生间的洗脸池边,水龙头忽然自己开启,水哗哗地流了出来,符图在空中打开,一个人形纸片落在了湍急的水流中,小纸人如同活的一般眉眼俱全,趴在水流中竟开始大口喝水,边喝身形边胀大,也就几分钟的功夫,纸人已经有一米多高,它满足地拍拍自己的肚子,从洗脸池翻身跃下,就地一滚,竟然变成了与小桉一模一样的真人。
晋楠看得目瞪口呆,脑子里一片空白,手掩在口上防止自己叫出声来。此时纸人化作的小桉抬头望着她,发出与报君知一样的声音:“不要害怕,这也是傀儡术的一种,唤作水傀儡,施术人在召唤小桉,才会唤醒它,你现在给它穿上小桉的衣服,它自会出门去找那个人。”
水傀儡说完这话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小桉身上的符图在催动时会令一定范围内的人陷入昏睡中,用花椒水可以破解,而小桉自己在水傀儡活动的时候,会暂时沉睡,你们只要在旁边守护便可,不必担心。”
晋楠来到卧室,果然丈夫也昏睡不醒,她用尽力气摇晃,丈夫依旧鼾声如雷,她依言煮了些花椒水,用毛巾浸湿后为丈夫擦脸,丈夫这才清醒。
刚嘱咐丈夫去看护儿子,已经看见穿好衣服的水傀儡走到了门口,正如常人般开锁出门,她心中实在想知道儿子到底被何人操控,于是偷偷地尾随其后。
此时已是深夜,大街上四下无人,水傀儡步伐极快地沿着街心花园行走,晋楠与其隔开十米左右的距离,紧紧跟随。
水傀儡向南走了约一公里,来到个废弃了的游乐场门前,这游乐场六年前因为租赁合同到期,之后没有再续约,因此关闭。原本这里也是个坐标式的建筑,面积大、游乐设施又经常更新,所以营业的二十几年间一直游客不断、热闹非常,但自从关闭之后没人打理,如今已经成了个野草疯长的荒园。
那些大型游戏设备,都在很短的时间被拆卸殆尽,除了园中巨大的摩天轮外还有一个中心广场的攀岩墙,晋楠此时终于明白儿子口中那个杂草丛生的地方以及镶嵌着彩色石头的山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