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闭上眼睛,只听见屋中激烈的锯子摩擦声、嘶哑的低吼声不绝于耳,中间还伴随着劈砍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终于恢复平静。
弥小尔睁开眼睛,看见梁言正凝视着自己,他双颊如饮酒般微红,眼神中还有些不一样的东西,连忙挣脱那怀抱,忽然间心里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报君知这边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屋中那棵怪树连点渣子都没剩下来,整个房间被报君知用土圭符修补之后,竟然光洁如新。
阿皎抱着莹红如玉的主根,来到弥小尔面前,满脸喜悦地道:“小尔,分开这么多年,劫数也都过去了,你跟我回花枝街吧,从此一起修行,我会好好照顾你。”
梁言听到这话登时神情一变,弥小尔却有些伤感地低头,轻声道:“在这红尘中日子久了,总觉得自己像个寒灯守夜人,心里是比孤独更甚的伶仃。
“我修那么久修的是什么?守那么苦守的又是什么?这五光十色的世界如果不能触碰,修得了人身有什么用,留得再久能有何为?最终面对的也不过是空空如也的虚无。”
她抬起头望着阿皎,“如今我们姐妹之间的恩怨已经化解,我心中再没有什么执念了。如今,只想好好体会这个世界,做个普通人,拥有一段真实的人生。”
阿皎有些意外,她转头望向报君知轻声问:“可以这样吗?”
报君知思忖了一下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这中间有个差别,她如果选择以木精的身体继续在静谧无人处修行,避开情欲纠葛的消耗,不但容颜不老,而且长生不死;
“若是她选择断开主根彻底成为常人,去享受七情六欲,便也要承受生老病死,寿命也和常人一样。”
弥小尔大喜,“我愿意,劳烦报先生指点,断根的方法。”
梁言在她身后站着,听见这句话,神情登时惊喜交集。
报君知点点头,“这法子倒也不难,你是精怪转化成人,没有命理寿数。
“如果想如常人一样活着,就要找到个真心实意愿意守护你的人,然后由风水师施用术法将你二人手臂处的尺泽穴相接,人的气血元阳会在尺泽穴汇聚成小泽,流动而上,凝集而下。
“尺泽相通,再施用相应的术法,便可将正常人的命理寿数复刻给你。
“这之后,那守护者所有的运气灾祸也都会分享给你,他健康你也健康,他患病你也患病,他故世,你的阳寿也就尽了。
“唯一要注意的禁忌就是,你与你的守护者终生不能分离,要日日相伴,否则便会危害双方,尤其是你的守护者,会疾速减寿。”
弥小尔先是一脸兴奋,越听神情越落寞,待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颓然叹息,“我上哪里找这样的人……”
突然间手被人抓住,她吃惊地看去,见梁言一脸郑重地站在自己面前。
弥小尔正在惊诧,只听梁言大声道:“我学的是理工科,一切家用电器维修可以轻松处理;我爱干净,收拾过的屋子就像小时工刚刚离开的样子;会做饭,你吃的海鲜面经常是我亲手做的。
“抽烟很少,从不喝酒,脾气温和,非常喜欢小动物与孩子,有房子还有一些存款,生活不成问题。最重要的是,我家族祖祖辈辈都没有急性慢性病,寿命特长!”
阿皎将头向报君知身边侧了侧低声道:“他是……什么意思?”
报君知也将头侧过去低声道:“问你妹妹要不要他。”
梁言说这番话的时候,语速极快,一气呵成,弥小尔听得心跳如擂鼓,她眨眨眼,有些迟疑地问梁言:“咱俩才认识了几个小时……你做这么大的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你刚才听清楚了没有,命理相接是性命攸关的事,如果后悔,你会折寿的。”
梁言愣了一下,急切地道:“你对我的确是认识才几个小时,可我对你……实不相瞒,已经暗恋了整整十个月,从第一次你到我店里吃饭,我就……
“这十个月里,我想得非常清楚,我对你绝不是一时的好奇和喜欢,而是想好好地守护你一生的诚意,所以那些禁忌对我来说,全都求之不得。”
他缓缓拉起袖子,露出臂弯处的尺泽穴,望着弥小尔微笑,“抱歉的是,我太过普通,你……愿意吃这个亏吗?”
弥小尔回想着过去的日子里,梁言每次望着自己的眼神,知道刚才的话并不是虚词,尤其方才那个笑容,看在眼里心中竟然生出些冰雪消融的感觉。
并且,说实话,弥小尔心中对梁言也并非无意,否则也不会连着十个月天天去吃那盘海鲜面,只因从未接触过男女之情,自己没有察觉而已,此时心中一热,所有情绪涌起,竟忍不住点了头。
报君知审视着他们,却又说了一番话,弥小尔的肉身是在庞杂的灵元催化下生成的,内中血脉淤堵很多,在施相接术法时,两人气血行进有可能会遇到阻滞,那时便全看运气。
若通得过自然皆大欢喜,万一若是通不过,守护者就可能有性命之忧,所以要两人再次慎重想清楚,梁言与弥小尔对视片刻,都表示同意继续。
报君知见如此,便不再耽搁,教他们错身站着。一人左臂与另一人右臂紧贴,随后以加持光刃打开两人的尺泽穴口,开始施用相接术法。
少顷,弥小尔惊觉一股热力自梁言手臂涌入自己身体,同时肉身的感觉也瞬间强烈了起来,肌肤间的触碰,屋子里的湿冷,空气中复杂的各种气味,她欣喜得眉间不住耸动,心中感慨万分。
弥小尔正在高兴,却突然听见对面梁言低呼一声,面露痛楚之色,她大惊失色浑身一震,强自稳住手臂。
忽然,不可思议的疲惫、与重压感,层层涌来,刹那间,肉身不堪重负、几乎要昏厥过去。
弥小尔勉强撑着,再望向对面,见梁言已经疼得面容扭曲,心中一沉,知道遇见了报君知所说的血脉淤堵!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察觉身体里的苦楚越来越重,完全没有缓解的意思,心登时便灰了大半。
脑中忽然闪念,此时两人穴道相连,梁言所处危厄都是因为受这术法的连累,若是断开他与自己的关联,或许所有损害就能让自己一人承担,于是当机立断,即刻凝神闭气,奋起全身力量将梁言的手臂推开。
梁言察觉了她的心思,一把按住她的手,艰难地喘息道:“别动,我还可以忍受,只要这术法不伤害你,就请给我这个坚持到最后的机会。”
弥小尔闻言惊怔,如果说,之前对这归宿还有些不确定,此时终于毫无怀疑地知道了梁言的心意,她微微眩晕,方寸全乱,原来真的不再是一个人了!原来真的有人愿意相随相伴了!
她忽然间泪盈于睫,心中百感交集,苦涩、甜蜜,凄楚、欣喜一齐涌来,但同时心念也越发坚定,绝不能让眼前人受自己连累,当下不顾一切地拼命挣扎,只想着要把他与自己分开。
梁言见她如此,心中既心疼又难过,叹息一声,“小尔,咱们赌了吧!”随后将双手紧紧握住,把弥小尔牢牢地圈在臂弯里。
两人相拥在一起,正觉悲凉凄惨、柔肠百结,忽然耳边响起报君知的声音,“山盟海誓易,临危不弃难,两位果然是真心实意,这么大喜的事,我怎么能不送个贺礼。”
话音刚落,眼前耀眼白光闪烁,随后一股强劲灼热的内力自两人手臂连接处骤然涌来,他们因为猝不及防间承受到这强大的冲击,都忍不住闷哼一声,闭上了眼睛。
那热力在两人的四肢百骸间毫无阻滞地疾速流转,只一会儿便将他们之前难以承受的痛楚与重负完全缓解了,所有的淤堵阻滞在这霸道的热力下顷刻间化为虚无。
几个循环之后,那灼热的内力忽然分散,消融在他们的身体之中。
弥小尔与梁言长长呼出一口气,一起睁开眼睛,两人都是大汗淋漓,但全身舒畅,精神振奋,从心神到肉身,自内而外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
此时执手相对,意念相通,心头一片澄明。一时间都恍然醒悟,报君知施术前所说的淤堵无法破除的话,根本就是对两人感情的考验。
只因相接术法一旦成功便无退路,一人有悔,两人受害,所以报君知故意将可能遇到的危险说得严重,好看出两人的真心。
刚才若是梁言害怕退缩,或是弥小尔强行冒进,那便都不是良配,报君知便会终止相接术法,留给两人再做选择的机会,而事实上那点淤堵要想破除,于报君知来说根本是轻而易举。
阿皎见相接术法成功,心中悬着的大石放下,喜不自胜地上前祝贺二人。
弥小尔与梁言一起回应了祝福,这才想起要好好感谢报君知,转身找寻,却发现屋中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只有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远处悠悠传来,“天道不择,时能弥尔,但愿,情心无改,永如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