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生日时,他还会写一些语言不详的情话,我知道他不能说破,我也不敢说破。我们就这样在每一个觉得寒冷的夜晚,用谁也看不懂的语言互相抚慰。每当我觉得无法再坚持下去,他就会送给我一首歌曲,我们最后一次联系是两年前,他送给我的是……《康妮的蝴蝶》。”
报君知凝视着她,“你想痊愈吗?”
康妮低下头,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情绪近乎崩塌,“想,想痊愈,我不想再承受这种无望的思念了,我什么也做不好,总是做出错误的选择,心中充满了戾气,我一丁点喜悦都没有,我……无力……承受了。我真的再也受不了了,每到夜晚,思念就像海一样深,我在里面挣扎到无法呼吸,却没有一个人肯拉我潜渡这相思海。求求您,求您帮助我解脱吧,这会不会很难?”
报君知轻声道:“不难,只要你不再抗拒。”
康妮怔了良久,终于苦笑,“好,我不抗拒。”
痊愈
半个小时之后,报君知、念白与康妮站在了城南一条偏僻的小胡同里,他们的面前是一扇油漆斑驳的院门。只站了一会儿,便听到里面传来说笑的声音,门突然开启,一个相貌平常的男人和一个怀抱幼儿的女人,神情愉悦地走了出来。
报君知对着念白吩咐:“用禁护隔离开女人和孩子,十分钟就够了。”念白听言立时荡起加持力做出了个如同蚕茧般的禁护,女人与孩子在茧子中静止不动。
那男人惊愕刚要发声,报君知抬头与他对视,过了一会儿,男人的惊慌消失,神情变得释然。
报君知望向康妮道:“去吧,他在这个状态下,每一句都是真心话,你想知道什么就去问他,结束后,他也不会留下这段记忆。”
康妮定定地望了男人一会儿,缓步上前,轻声道:“你觉得自己幸福吗?”
男人微笑,“很幸福,我娶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她美丽、聪明、脑子里总是有很多有意思的想法,她还给我生了可爱的孩子。房子虽然不大但是很温馨洁净,工作虽然琐碎但是能承载理想,我对我的生活十分满意。”
康妮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她神情复杂地望着男人,“你记得……”她紧接着说出了一个名字。
男人听见那个名字,想了想点头,“记得。”
康妮顿了顿道:“她是你的什么人?”
男人微笑,“我们从未见过面,勉强可以算得上是个聊得来的朋友,她总是很孤独,很不开心。我有时间和心情的时候,会开解她,她在我心中没有什么分量。”
康妮的呼吸急促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那男人,“我不相信,十年前,你对她说过愿意成为她的恋人。你后来在社交账号里多次倾诉思念与痛苦,她的生日你还……”
男人摇头,“我并不知道她的生日,我写的也都是对自己不良情绪的表达。十年前?哦,想起来了,那时我正在失恋,那话只是个情绪化的玩笑。”
康妮如遭雷击,“玩笑……只是个玩笑?”她缓和了好一会儿,竭力克制着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那句话:“你喜欢过她吗?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只有片刻时间,你喜欢过她吗?”
男人想了想,望着她微笑,“从未!”
康妮脸色登时惨白,声音嘶哑地道:“这不可能,你再回答我一次,你对着你的心说,你喜欢过她吗?”
男人依旧微笑,“从未,一秒都没有过,她只是个陌生人。”
康妮怔怔地望着那男人,忽然间失笑,她后退几步,颓然跌坐在地上,轻轻地道:“还有什么事情,比我的经历更滑稽吗?还有什么人,比我更可笑吗?”
她就那样笑着笑着,直至泪流满面,身形忽然间虚化,如烟雾般消失无踪。
念白一直在撑着禁护,此时看到这一幕,惊得差一点将禁护给弄崩塌。
康妮的身形消散的那一刻,原本在房间熟睡的和夫人被骤然而来的锥心之痛惊醒。她怅然地从黄花梨大木床上缓缓坐起身,和煦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投照在她赤裸丰满的身体上,乌黑顺滑的长发松散地垂在那仍然白嫩的肩头。
她发了一会儿呆,神情懒散地侧过身,将床头柜上喝了一半的红酒打开,抓起瓶子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拿起手机点开一个社交账号,一条歌曲链接显现出来。她望着对方的头像看了良久,轻点那链接,少顷,寂静的房间里缓缓响起了《康妮的蝴蝶》悠扬的曲调,和夫人微微苦笑,用打火机点燃了报君知给的符图。
看着三人亲昵相依远去的身影,念白瞠目结舌地道:“康妮……不能就是那个吧?”报君知点点头,“就是那个。”
“心相?”念白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康妮是……小和的心相?”他手指着那渐渐远去的男子,“这个就是让她分化出心相而无法痊愈的伤口?”报君知又点点头。
念白后怕地拍拍心口,“怪不得你刚才用加持力挡着我的探看,她分出了心相,神识魂魄最是虚弱,若是受到我的念力扰动,怕是会当场疯癫啊!”
念白顿了顿,又纳闷道:“可是……这么普通的一个路人甲,怎么可能重伤了小和那种女人?还……还痴恋了十年!她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男人也见多了,以她的心智,这境遇应当是反过来才对啊!这男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报君知淡淡地笑,“其实跟这男人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只是在适合的时候出现,言谈又恰巧与小和所设想的爱人相同,做了这感情的载体而已。小和从小在严苛的环境下长大,顺应父母的要求活成一个虚假的样子,她一直觉得,真正的自己是令人厌恶的,虽然生活优渥,被照顾得很周到,看似事事如意,实则内心十分自卑,极其渴望被人爱护,可这心愿一直没有得到满足。
“长久的压抑在她心中生出浓重的戾气,终于在父母逼婚时爆发,这才使得她想要完全颠覆自己的生活。那时她内心觉得极度寒冷,谁能给她一点温暖,她就飞蛾扑火般索取。但是,很快她又发现,那些人喜欢的依旧是由她父母塑造出来的自己,并没有人对她的内心感兴趣,这爱护不是她想要的,于是她屡屡放弃,又不停地找寻。
“直至,她遇到了这个男人,隔离开现实的交往,令小和误解,对方看见并喜欢上了真正的自己,所以无比珍惜。那时,她的心相就已经开始萌生,以心相面对的思慕,没有虚假遮掩,也没有利益权衡,甚至是年龄、相貌都可以全不计较,是以本心去对待,所以分量极重。”
念白恍然,“其实,要是两人真的交往,我觉得小和很快能觉醒,这感情让她这么痛苦,为什么不干脆走进现实,去打破了这个幻影?何至于撕裂出了心相,我记得师父说过,极重的情丝,才能分化出人的心相来,神识魂魄也会因此被撕扯成两个,迅速消耗人的元阳,人也会日日神思混乱,如同身在烈焰地狱。”
报君知轻叹:“正如你所说的,小和本可轻易打破这幻影,但谁知那男人恰在此时结交了女友,小和只得退却,对那男人的幻想,也就此完美封存,没有机会被戳破。
她自困于此,自担情债,心中戾气加重,这才一再草率面对人生中重要的抉择。多年来,那男人无知无觉,可她却夜夜沉沦,反复辗转于自己的臆想里,这幻像被她描摹得越来越完美,情意日渐加深,直至无法自拔,终于令心相脱离了肉身。”
念白皱眉啧啧道:“真是冤孽啊!多糟蹋……不是,多令人惋惜啊!”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严肃地道:“小师爷,我是不是应该先把自己的这个心相功能给屏蔽了,万一谁把我这个这东西给刺激出来,岂不是太恐怖了!”
报君知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完全不必有这个顾虑。”说完转身前行,念白呆怔片刻,一脸愤愤地赶在后面追问:“等会儿……你什么意思……你这是不是歧视我……”
《康妮的蝴蝶》在空旷的房间里一遍一遍地循环,和夫人如同雕塑一般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她轻轻自语:“是什么?是乱世暗夜里,骤然而生的火焰,是冰冷心底莫名的一缕婆娑……我也不是看不破,不过是……舍不得看破。”
符图已经慢慢燃尽,和夫人觉得心中一直如烈火烧灼般的地方,正在慢慢愈合,那疼痛越来越清淡,直至不可察觉,最终只留下了一点怅然。
她站在西窗前,对着那渐渐落下的夕阳,长久长久地凝望着,直至最后一点橘红色的光辉消失,她闭上眼睛,泪水自面颊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