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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宫廷深深

阳春三月,桃红柳绿,莺飞草长,正是大好时节。山西文水一座大院,琉璃瓦在阳光下漾出了粼粼金波,刺得人眼庝。卷檐翘角飞出了高高院墙,大有奔腾凌空之势。

纱窗下,绣阁里,一窈窕少女右手托住柔嫩的面颊,水灵灵的双目遥望窗外,久久凝视。稀疏的树影抺在纱窗上,淡墨轻彩,栩栩如生,似一副上好的水墨画。长空清碧,几朵白云悠悠远去,如湛蓝的海洋掀起波浪,一簇簇滚滚向前。少女的心跟随白云飘向了远方,很远很远,久久不能收回。她就是年仅十四岁的武珝,后来的女皇。

轻柔的脚步声响起,武珝母亲杨氏款款踏上绣阁,见武珝脸上挂满了心事,笑道:“我儿有何心事?能否说给母亲听听?”

“母亲,皇上下月选妃,”武珝说到这里,清亮的眸子里有羞涩之意,瓷白的脸微微一红,增添了三分春色,更是美艳绝伦,“此乃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女儿前去参加,碰碰运气。”

“女儿为何想到参加选妃?”杨氏一愣,深情而怜惜地看着武珝,秀眉微蹙,“你可知皇上佳丽众多,后宫争斗更是刀光剑影,防不胜防。有人进了皇宫,一辈子也未得到皇上临幸,犹如守一辈子活寡。你听说过晋武帝羊车留宿的故事吗?晋武帝妃子太多了,以至不知道夜里宿在何处,便乘着羊车夜行,羊车停在哪个妃子门前,晋武帝就宿在那里。妃子们为了争得晋武帝一亲芳泽,肌肤相依,想尽了各种方法。有的打扮得花枝招展,想得到晋武帝注目。有的在路边撒盐,引诱羊车前来,羊喜欢吃咸味的东西。更有许多妃子一生都未能见到晋武帝,只能在深宫中落寞地死去。你小小年纪,怎经得住这般折磨?”

“女儿懂得,”武珝长长的睫毛如鸦翅低垂,双眸似天上的星子闪烁,“晋武帝寡情是一方面,妃子不努力也是一方面,怨不得他人。”

“小小年纪却有这般胆识,倒也难得。”杨氏想到这儿,稍一沉吟道:“千万粉黛集在一起,努力又有何用?”

“若是如此,只能怪她运气不好了。”

杨氏惊异的目光看着武珝,只见她肤如凝脂,润滑如绸,瓷白的脸上映着红霞,柔嫩明艳,一双大眼睛似一汪碧泉,鼻子挺直圆润,如白玉镶在脸上,小嘴胜似樱桃,娇艳好看。

“女儿生得如此好看,又有才华,今后嫁一个金龟婿岂不是好?何必涉入深宫?皇上最是薄情之人,朝三暮四,再宠幸之人只要红颜衰退,他就会另找新欢,女儿不会不知吧?”

“也不尽然,隋文帝就宠爱独孤皇后一生,就是隋炀帝对萧皇后也是爱心不改。”武珝目光淡淡,满脸是与她年龄不符的深沉,“女儿知道,皇上也许不是世上最可依托的男人,然而却是世上最有权势的男人。女儿记得我们曾经遭受哥哥们的白眼,包括堂哥。这些白眼永远定格女儿心里。他们为何这样做?是家里没有有权威之人护着我们,是母亲家族没有有权之人支撑。想到这些,我就愤愤不平,权利能改变一切,包括自己,我们需要改变现实。”

武珝一番言语,杨氏想起炀帝死于近臣之手,想到自己孤独无依,心中有无限的恨意和哀怨。她承认武珝说得有理。杨氏是隋炀帝杨广的侄女,她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生得更是娇美绝伦,隋炀帝在位时,家中无限风光。随着隋炀帝身死,家中也就没落了,后嫁给了荆州大都督武士彟。

武士彟先取相氏,生有两个男孩,大儿子武元庆、小儿子武元爽。相氏死后,由李渊作主将杨氏嫁给武士彟为妻。武士彟对杨氏到也恩爱。可惜好景不长,武士彟很早死去,留下了杨氏和三个女儿,大女儿武顺、二女儿武珝、三女儿早夭。杨氏很想要一个男孩,见武珝倔强坚韧,有男孩儿性格,干脆将她女扮男装,由于装扮逼真,外人谁也看不出她是女儿身,直到十岁,才还了她的女儿妆。

杨氏见武珝执着,沉默片刻,美眉微蹙,叹道:“权利是什么?权利是千万人的鲜血,权利是累累枯骨,权利更是野心家的工具。你一个女儿家,谈什么权利?女儿家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就是,享一世清福。听母亲的,不要去了。”

“想到哥哥的白眼,想到他们的歧视,我就心寒。我要争一口气,为了自己,也为了母亲争一口气。”武珝眉宇间勾起无限的坚定。

杨氏见武珝美如朝霞的脸上都是坚毅之气,无奈地摇摇头,道:“参加选妃的人一定很多,人人都会使出浑身解数争取成功,万里挑一,你去了岂能一定选上?千里奔波既辛苦又危险,还不如在家陪陪母亲。几年后,母亲为你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像姐姐一样,过上安稳的生活,既幸福又甜蜜,多好!”

“不试又怎知能不能选上?万一选上了就可以出人头地,总不能庸庸碌碌过一辈子。母亲,机会不能错过,错过了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武珝的话触动了杨氏心思。武珝四岁那年,杨氏带着大女儿武顺,二女儿武珝在大院门外玩耍。一袭青衣、满面红光、胸前长髯微微飘动的五十多岁男子从门前大路经过,见了两个孩子,目光一凛,停下了匆匆的脚步,打量一番,失声叫道:“贵人啊!贵人!”

青衣人向走近小孩,探究的目光罩在他们身上,久久凝视,不愿收回。

杨氏美目巧盼,好奇地看看两个孩子,又望望青衣人,举手投足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贵夫人的贤淑与端庄、风雅与慧美。杨氏盈盈似水的双目向四处搜寻,然后又转向仙风道骨的青衣人,满目都是疑惑之色,道:“先生叫贵人,不知贵人在何处?”

青衣人锐利的目光从杨氏脸上掠过,并没有惊叹她的美艳,目光凝在两个两个小孩脸上,指指道:“就在他们!”

“先生说笑了,他们不过是小孩儿,哪是什么贵人?”杨氏随着青衣人手指的方向,看看两个小孩,莞尔一笑。

“他们将来一定前途不可限量。老朽阅人无数,不会错看。”青衣人目光凝滞,有无限的惊奇,又有无限的羡慕,说得一本正经。

杨氏唇角划起一丝淡淡的微笑,只是不信。

“请夫人相信老朽,”青衣人见杨氏不语,重申了一句。

“哦,先生肯定?”青衣人说得庄重,杨氏很是好奇。

“老朽岂会妄言?”青衣人抬头望望天际飘来的彩云,然后又将目光聚集到两个小孩身上。

“请问先生尊姓大名?”杨氏双目微凝,不知道青衣人是何来历,为何如此肯定。

“老朽袁天罡。”

“先生就是能知晓过去未来的袁先生?”杨氏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惊异之色。

青衣人右手捋捋长髯笑道:“正是老朽。”

杨氏惊喜道:“先生怎的来到此地?请屋里坐!”

“老朽四海云游,前去晋阳,路过此地。不进去了,还要赶路。”袁天罡稍一停顿道,“夫人要好好抚养两个孩子,他们会给夫人带来好运的。”

杨氏见袁天罡说得郑重,对两个孩子招招手道:“顺儿、珝儿,快过来。”

两个小孩蹦蹦跳跳,跳到杨氏身边,黏在了她的身上。

“还请先生为他们看看,将来有何出息?”杨氏对袁天罡浅浅一笑,将武顺推到他面前。

袁天罡凝视片刻道:“将来一定大贵。”然后又惋惜地叹了一声道,“不过有克夫相,只怕不能善终呢!”

贵夫人听了一怔,瞟了武顺一眼,犹豫了片刻,又将着男装的武珝拉到袁天罡面前道:“先生看看,她将来又是如何?”

袁天罡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目光有复杂之色,道:“龙眼凤颈,天庭饱满,富贵之极。”袁天罡话光落音,一片彩色的云朵飘来,阳光透过彩云,射出奇异的光彩,将他们染成了紫色。袁天罡又凝视眼前裹在彩色里的小孩,更是惊异,半响才道:“可惜是一个男孩,若是女孩,说不定有九五至尊,成为天子。”袁天罡双眼一凝,精光射出,疑惑道:“应该是女孩,怎的是男孩呢?”

杨氏明亮的眸子里布满惊奇,微一凝滞,也不道破,讶然道:“谢谢先生吉言。”然后指指小孩道,“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先生指教。”

“但说无妨。”

“先生说他若是女孩,可能有九五至尊,天下哪有女人当天子?岂不笑话?”

“天下之事就是奇特,不由得不信。此儿格骨清奇,老夫据他命相看,应当如此。男孩儿就不好说了,大富大贵是必然的,夫人要好好抚养。”袁天罡说完向杨氏一揖,飘然而去。

杨氏惊奇的目光从两个小孩脸上滑过,望着袁天罡远去的背影,怔怔伫立在哪儿,对袁天罡的话似信非信。夕阳西下,五色缤纷的光彩漫满了天空,袁天罡青色的身影缓缓消失在绚丽的夕阳里。杨氏遥望天际,天色渐渐淡了下来。杨氏幽幽叹了一口气,如雾岚,如轻风,纤纤双手搀着两个小孩,缓缓走进大院,暗红厚重的大门随即关上。

武珝八岁那年,武士彟一命归天,杨氏将全部精力用在两个女儿身上,教她们断文识字,教她们四书五经,《女则》、《孝经》以及琴棋书画。两个孩子天赋聪慧,学得认真,特别是武珝,常常别有新解。

武元庆、武元爽见了很不高兴,道:“女孩儿家,学点女工就行了。”

杨氏不为所动,认真地教导两个孩子。

一天,武珝看了半个时辰《论语》,掩卷叹道:“孔子有些话说得真好。”

杨氏在旁,美目微扬,笑道:“看来女儿又有收获,不知哪些话说得好?”

武珝指着一行字认真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话说到一些人心坎儿上去了,他们怎能不喜欢孔子?怎能不断对他加封?孔子也成了圣人。”

“此话好在何处?为何有人喜欢他?喜欢他的又是何人?”杨氏有意要考考武珝。

“喜欢他的人是统治者,他们有许多事是不能让老百姓知道的,老百姓知道了谁还会信他?好就好在孔子为他们说了话,他们怎能不喜欢?他们对老百姓正如老子所言‘虚其心、实其腹;弱其智、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让老百姓成为顺民,任由他们欺骗和剥夺,受骗了被剥夺了还要高呼万岁。母亲你说是不是?”武珝说完,轻轻一叹,似有无限的心事。

杨氏既惊又喜的目光凝视满脸稚气的武珝,想不到小小年纪却有这般见解,对世事看得如此清楚,真不知今后又将如何?

“这样的话在外面说不得!”杨氏关照道。

“女儿懂得。”武珝噘起小嘴,不以为然。

“可惜你不是男儿,若是男儿,真的前途不可限量,可能封侯拜相。”杨氏叹息。

武珝淡然道:“封侯拜相又如何?”她没等杨氏回答,又道,“孔子有些话说得不通情理。”

“哪些话不通情理?惹得你不满。”杨氏更好奇了,水波潋滟的眸子颇有兴趣地看着武珝。

“母亲你看,‘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不改父道为之孝。’此话就没有道理了,怎能这样说呢?”武珝纤嫩的玉指指着一行字道。

杨氏略一沉吟道:“此话怎的没道理?”

“子女听父亲的本来没有错,毕竟父亲见多识广,知识渊博,经验丰富。但是父亲也是人,不是神。是人总会有错,谁也不能例外。何况事物不断变化,父亲死了,怎能三年都不能改变他过去的想法和做法呢?岂不是墨守成规吗?不是毫无进步吗?这和古人的‘苟日新,日日新’是相违背的,不符合常理,”

杨氏笑道:“是你偏解了。此话本意是坚持父亲正确的做法,而不是全部。再说三年也不是定数,是多年之意。”

“后人有意为孔子贴金,才有此解。其实孔子本意是全部继承,而不是有所选择。唯有全部,才显得对父亲的尊重,才合乎孝。若有取舍,岂不成了各取所需?岂能是孝?虽说三年不是定数,是多年,世道在变化,父道又怎能多年不变?”

“你总是别出心裁,解别人所不能解。”杨氏既高兴又怜爱地看着武珝。

“其实很简单,凡多年不改父道的,正如孔子所说,不会犯上作乱。不犯上作乱天下就太平了,统治者的位置就安稳了。孔子的用意正在这儿,正是迎合了统治者的需要,他们怎能不维护孔子?”

武顺不时也插上几句,往往赞同武珝的见解。

杨氏见她们聪明好学,更是尽心所教。她一生所有就是两个女儿了,她要把全部的爱倾注在两个女儿身上。

如今武珝要进宫参加选妃,莫非命中注定她要在宫中生活?杨氏想到这里,双目凝视武珝道:“女儿大了,留不住了。你两个哥哥已经娶妻生子,在外地做官。你姐姐也嫁人了,妹妹又早逝。你去了,留下我一人,不知何时才能相聚?”杨氏叹息一声,明亮的眸子蒙上了薄薄的云翳,瞬间暗了下来,神情为之沮丧。

武珝抓住杨氏的手道:“母亲不用担心,女儿若是选不上,很快就会回来,一生陪在母亲身边,再不离开;若是有幸选上了,女儿会很快接母亲到宫中相聚,让母亲一辈子过上好日子,也不枉母亲生我养我教我一场。”武珝说到这儿,眼圈儿红了,用锦帕擦擦眼睛。

“文水到长安路途遥远,家中又没有得力的男子,一路风尘,母亲真的不放心。”杨氏抓住武珝的手不放,似乎怕武珝就此飞了。

“母亲放心就是,女儿会小心的,相信女儿。”武珝软软倚在杨氏的怀里。

杨氏知道武珝决心已下,没有办法改变,水光流溢的明眸凝视濯水青莲的武珝道:“你真的要去?”

“要去。”

杨氏沉默不言,绣阁寂静无声,落针可闻。过了好一会儿,杨氏悠悠叹道:“母亲也不能太违了你的心意,不然你会恨母亲的。只是总得要有一个得力之人跟着,你带谁去?”

“就让青青陪我去吧,她从小就陪在女儿身边,虽说是婢女,我们却情同姐妹,况且青青也很机灵。”

杨氏叹息道:“你一定要去,母亲拦不住你,选秀的日子不远了,只是路上千万要小心,女孩儿出远门不比他人。”

“母亲放心好了,现在盗贼不起,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何患之有?”

晚上,一轮圆月明晃晃挂在天空,天空一碧如洗,纤尘不现。武珝抬头遥望天际,喃喃道:“在这月明星稀的夜晚,有几家欢喜几家愁?但愿这一去能入蟾宫,也不枉了多年的勤奋。”

经过几天准备,武珝在青青的陪同下一路风尘,来到长安,住在悦和客栈。客栈供秀女住宿,早有羽林军严密防守。

晚上,武珝对青青道:“明天一早就要去选秀,你把衣服取来,给我看看,做好准备,免得明天手忙脚乱。”

青青从箱子里拿出叠放整齐的大红衣服,打开拿到武珝面前。衣服绣有芍药,领口、袖口、下摆镶着金边。

武珝看了一眼道:“把那套浅绿色的衣服找来。”

“明天是大喜的日子,各个秀女必会极尽奢华,打扮得花枝招展以争人眼球。大红衣服很喜庆,有得喜之兆。浅绿色的衣服太素雅了。”青青满脸疑惑地看着武珝。

“你就不懂了,”武珝唇角勾起浅浅一笑,得体而自信,“大家都装扮华丽,我也穿得华丽,在众人中就没有什么分别了。我穿得素雅一些,犹如万红丛中一点绿,反而能引他人注目,这才是与众不同呢。”

“还是小姐想得周全!”青青讪然一笑。

一早,吉祥门外待着无数从各地送来的秀女。秀女个个花枝招展,婷婷袅袅,似轻柔的春风一拂,拂得万花绽放,春色满园。粉脂香味染透了周围的空气,空气变得稠腻厚重,双手一捏,也会捏出粉脂来。武珝独出心裁,只略施粉黛,轻画蛾眉,一袭浅绿色衣裳绣着几朵百合花。百合花栩栩如生,素雅而不失高贵。头上斜插一支金丝蝴蝶簪,脚穿淡绿色绣鞋。武珝站在众秀女中,犹如一朵刚出水的芙蓉,清秀庄丽,姿容出众。秀女们个个鸦雀无声,看了武珝一眼,很快又将焦虑的目光紧紧盯着闭启的宫门,秀女们的出入。

年老太监尖着嗓子喊着秀女的名字,被喊到的秀女依次而入,一个个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过去,大多又垂头丧气地出来,有的脸上还挂着泪水,将好看的粉脸冲成了花脸,凄楚可怜。喊到武珝时,已是午时时分。武珝与青青紧紧一握手,款款而入。武珝在太监引领下走入大殿,皇帝李世民身穿明黄色九龙绣袍,头戴皇冠,身上透着的威严笼满了空旷的大厅。李世民与皇后长孙氏并排坐在雕龙镂凤的椅子上,两边太监噤若寒蝉,似木雕一般。空气中流动着皇家的威仪,武珝感到厚重的压逼之气向她袭来。

武珝瞥了一眼坐在上面的皇帝李世民和长孙皇后,一颗心狂跳不已,她努力克制自己,暗暗道:“要镇静、镇静。”武珝落落大方,盈盈一拜道:“臣女山西文水武珝拜见陛下和娘娘,祝陛下万岁万福,娘娘千岁金安。”

长孙皇后身穿大红绣凤锦衣,庄严宝相,清澈如水的眸子里透出慈祥。她见武珝打扮素雅,正迎合了她节俭的性格,已有三分好感,唇角划起不易觉察的微笑,问道:“识字吗?”皇后的声音似春风轻轻抚过,圆润而柔和,让人生出好感。

武珝小心回道:“回娘娘,母亲教臣女识了些字。”

“读了哪些书?”长孙皇后颇有兴趣问道,脸上始终漾着微笑。

长孙皇后问话暗藏机锋,回答不好就一切都完了。武珝心中早有了主意,款款道:“回娘娘,读了《女则》、《女训》和《孝经》。”

“识字就好,读这样的书也不错。”长孙皇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向李世民轻轻道,“此女倒也清秀端庄。”

李世民大概疲倦了,听到皇后问话,将垂下的眼皮抬起,望望武珝,只见武珝身材苗条,亭亭玉立,肤色瓷白如玉,水汪汪大眼睛似清泉一泓,一张微红的小嘴似羞似喜,倒也喜欢,微微点头。

长孙皇后对太监道:“记下留用。”

武珝被选中,心中波涛翻滚,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一会儿想到母亲的话,各种思虑交织在一起。喜的是终于被选上了,多日的心思没有白费,上面端坐的男人就是自己今后一生的依靠;忧的是李世民佳丽众多,花团锦簇,用情怎能专一?更何况对一个新来不起眼的女子了,不知是否依靠得住?然而毕竟要走入皇宫,走到皇帝身边,走到权利顶峰的边缘。想到这儿,武珝忧虑一扫而去,只剩下喜了。

武珝在侍卫护送下回到家,杨氏早已得到信报,在大院门外迎接。武珝下了轿辇,杨氏见了盈盈下跪。

武珝连忙上前一步,托住杨氏哽咽道:“母亲何必如此,折煞女儿了。”

“你是宫中人了,算是小主,宫中规矩不能废。”杨氏眼睛红红的。

武珝垂泪道:“我是母亲女儿,就让我尽女儿孝道吧。”

杨氏垂泪,微微点头,算是答应。地方官派来卫士在门前站哨,负责武珝家的安全保护。

武珝回到绣阁,换了家常便装,打开香奁,重新梳妆。杨氏端了冰糖燕窝进来,一声“珝儿”,眼圈儿红了。

“母亲辛苦了。”武珝连忙接过燕窝放在梳妆台上,“母亲不必如此,以后还是女儿自己做。”

杨氏看着略有倦容的武珝,长叹一声道:“当初母亲不让你去,你执意要去。如今被选上了,引起多少人的注意。皇宫森严,是非必然很多,说不定前面有刀光剑影等着,你要保护好自己。”

“女儿虽然愚钝,想必还能应付,只是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心中不安。”武珝止住泪,有无限的遗憾。

“这一去还不知会发生什么,若是得不到皇上宠幸,犹如囚禁,终老一生,岂不可悲?若是得到皇上宠幸,又会引起多少人嫉妒,甚至暗算,岂不可惧?皇上宠也不好,不宠也不好,你说如何是好?”杨氏面有忧色,纤纤玉指轻轻为武珝理了理几根垂下的鬓发。

“女儿会处处小心,事事谨慎,走好每一步,保护好自己,不让母亲担忧。”武珝抓住杨氏的手郑重道,“母亲放心,女儿自有主张。”。

“家中人口不多,在宫中必须有得力心腹,你带谁去?”

“女儿想好了,还是让青青去吧。”

杨氏想想道:“看来只能如此了。宫中处处有争斗,凶险万分。你到宫中一定要收敛锋芒,藏起机敏,不与人争。母亲不求你荣华富贵,只求你平安一生。”

“女儿懂得。”武珝唇角微微一撇,不以为然。

几天后,宫中教习姑姑来到武珝家中,教武珝宫中礼仪。武珝学得认真,给了教习姑姑很多赏赐。教习姑姑很是高兴,尽其所教。

一个月后,宫中来人接武珝回宫,鞭炮声、鼓乐声响彻云霄。这等盛事,文水千载难逢,怎不引得万众瞩目?附近居民蜂拥而至,挤满了半条街。人群中不断发出“啧啧”称羡声。

“宫廷深深,到了宫中不像在家里,不能任着性子来。”杨氏眉宇间布满了伤感和忧惧,然后又唏嘘道,“小小年纪,却去涉险,母亲心中着实不安。”

“事已至此,已无退路,只有小心向前。只是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心中不安。”武珝落下几滴珠泪。

杨氏掏出手拍为武珝擦泪,叹息道:“今后荣辱富贫贵贱全靠你自己把握了,全家安危也系于你一身,你可明白?”

武珝抓住杨氏的手道:“女儿明白,女儿会小心应付。”

“吉时已到!”外面叫声响起,声音高亢而喜庆,催得杨氏潸然泪下。

“女儿此去,相见有期,还望母亲保重身体。”武珝垂泪向杨氏跪下。

杨氏将武珝扶起道:“去吧,母亲在家等待你的好消息。”杨氏说完泪水又流了下来。

武珝摸摸梳妆台,将物件一一放好。用了十多年,一木一纱总是情,武珝不由伤感叹息。驻足凝视良久,目光扫遍绣阁,武珝在青青的搀扶下,出绣阁、下绣楼,款款出了大门,上了轿辇,将头伸出轿外,向杨氏挥手致别。早已等候在街道两旁的人个个踮着脚,齐刷刷的目光罩向了武珝和武珝的轿辇,神情专注而羡慕。

轿辇远去,杨氏用手绢擦擦眼睛,又望望轿辇远去的方向,车辇已淹没在春光暮色里。杨氏知道宫门深似海,武珝从此身居深宫之中,想见一面都难了。

武珝进宫后,封为才人。她处处小心,步步留意。入宫不久,李世民对武珝倒也钟情,常常住在武珝宫中,时间一长也就淡了,有时甚至几个月也不踏进武珝宫中一步。武珝只有在宫中无人处对着明月淡星,长吁短叹而已。内监、宫女虽有十多人,却不能托付心事,只有和青青才能说上几句知心话。到了此时,武珝才感到深宫的寂寞和森严。

八月中秋,后宫在上苑设宴,上苑桂花开得正繁,在明清的月光下如点点碎金在碧波中荡漾。浓郁的香气弥漫,上苑更添了几分温馨。彩灯高照,香风袅袅,李世民坐在上首,皇后和嫔妃按尊卑而坐,端的花香玉娇,艳丽满堂。武珝几乎坐在末尾,离李世民远远的,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她透过柔和的灯光,看到李世民身穿明皇色九龙绣衣,自有一份威严。

三杯酒下肚,阵阵金桂飘香而至,熏得人心旷神怡,骨软筋酥。武珝却有一番心思,如何借此良机,让李世民重视自己,可惜没有良策。

“清风明月,月光如绸,有好酒好风好月,怎能没有歌舞?”李世民粲然一笑道,“众爱妃可以展示才艺,以助今日宴会之兴。”

武珝一听大喜,这正是大展才华引起李世民注意的极好机会。然而她不敢轻举妄动,嫔妃哪个没有一两手呢?尊卑有序,她不能贸然出手。

长孙皇后对众嫔妃笑道:“姐妹们可要拿出本领来,不论尊卑高下,都要一展风采。”

长孙皇后话刚落音,李妃笑靥如花,上前一步,对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福了一福道:“臣妾为陛下和皇后娘娘歌一曲。”

李世民颔首微笑。

李妃舒展歌喉,娓娓动人的歌声似月光在水中荡漾,轻柔甜美,圆润如玉。片刻歌已尽而余音不绝,众人拍手叫好。李世民莞尔一笑,点头赞许。

杨妃娉婷上前道:“臣妾为陛下和娘娘舞一曲。”杨妃旋身曼舞,长袖飘飘,似仙女散花;身体袅袅,更似柔软的弱柳迎风飘忽。一阕舞罢,博得众人喝彩。

武珝见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兴趣正浓,款款上前,轻启玉唇道:“臣妾恭祝陛下万岁万万岁,恭祝娘娘千岁千千岁,臣妾歌舞一曲,献丑了。”

武珝扭动细腰,轻移莲步,边歌边舞。只见玉步点点,如月明泻金;轻盈曼妙,似落红阵阵;歌声婉转甜润,如珠似玉,如天籁远来。时而水袖长舞,时而玉体弯转,似彩蝶花中翩跹,如飞燕云中翔梭。歌终舞罢,武珝含娇带羞,对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盈盈一福。

李世民欣然一笑道:“歌舞很是姣美妩媚,另有一番气韵,以后就叫你武媚娘吧。”

武珝连忙盈盈一拜道:“谢谢陛下赐名。”

武媚娘源于《武媚娘》词牌名,一般为艳词。武珝心中虽不舒服,还是含笑谢恩。隔着两人的恬贵嫔瞟了武珝一眼,露出了轻蔑和不屑神色。武珝看了一凉,她知道皇家表面繁花似锦,其乐融融,内里刀林箭雨,差池之间一句话一杯茶便会要了性命。武珝快速回到自己座位,低头不语。

李世民见武珝千娇百态,笑如桃花绽放,歌如黄莺啼杏,舞如杨柳摆风,就信手拈来武媚娘一词,只不过一时性起,别无他意,事后又把她忘了。却惹得武珝无限心思,愁绪绵绵,寝食难安,真是无可名状。武珝总以为如此良宵,如此歌舞,一定能引起李世民的注意,甚至垂情,心中暗暗狂喜。想不到曲终人散,李世民压根就把她抛入脑后。一个月以后,李世民才到武珝宫中去了一次。李世民不冷不热,让一心要得宠的武珝伤感和不安。

残秋已去,冬意渐浓,上苑虽是人工雕琢,不失万紫千红,然而仍然挡不住寒冬的肆虐,花草的衰败还是显露出来。两年多时日毫无声息地悄然过去,武珝没有被宠的任何迹象。她的心犹如寒冬,落寞而无奈。

凛冽的寒气袭入宫室,宫室里寒意阵阵。武珝问青青道:“今年取暖的木炭怎的还未下来?”

“不要提了,提了气死人。”青青面有怒意。

武珝疑惑道:“怎么了?”

“前几天我去了内务府领木炭,内务府管事说今年木炭没到。我看到其她得宠小主都有上好的木炭,不服道,‘其他小主木炭从何而来?’管事鄙夷一笑,‘你们宫里怎能同她宫里相比?’这不明着摆欺负人吗?”

武珝怒极,美眉一挑,唇角勾起恨意,片刻隐去。她压住怒火淡淡道:“那些人都是势利眼,没必要和他们计较,没有就算了,冬天还不照样过?”

青青赌气道:“小姐越是平和谦让,他们越是欺负我们。”

“不谦让又能怎样?难道为了几篓子木炭同他们争吵不成?如此做岂不成了泼妇骂街?其她嫔妃会如何看?说不定她们正想看我的笑话呢,到头来受伤的还是我们自己。”武珝攒起黛眉,俏丽的脸上微有哀怨。

青青嘟起嘴道:“话虽不错。只是看不惯他们拜高踩低的样子,再说了,也不能让他们如此欺负。”

“宫廷深深,到处是玄机暗伏,我们不能不处处小心,步步提防,免得被人看轻了。这事记住就好,以后不要再提了。”

“今年冬天特别冷,我们没什么,冻坏了小姐如何是好?”

“放心好了,我没有这样娇贵。”

傍晚,武珝早早吃过晚饭,看了会儿书,觉得乏了,悄悄走出寝室,向院子走去。一钩弯月挂在遥远的天空,冷冷的月色透过落尽叶子的树枝,洒得院子更加斑驳凄冷。

武珝走了几步,只听见西厢房有几个婢女在悄悄议论什么。话语虽然不高,还是清晰地传入她的耳鼓。武珝停下脚步,任凭冷月清辉洒在纤纤孱弱的身上,寒意笼在心头。

只听一个婢女哀怨道:“别的小主得宠,做下人的也风光,还得了不少赏赐。这儿冷冷清清,我们跟着被他人瞧不起。”

一个道:“谁说不是呢?大冷天,别的宫里木炭烧得暖暖的,这儿却是寒冷如冰,没有一点儿生气,手上都冻起了疮。”

一个道:“看来得宠是没指望了,我们只能跟着受冷落。”

一个道:“还不如早早离去,侍奉别的小主,也跟着沾光,免得在此受罪。”

又有一个道:“能够出去当然好了,只是怎能出去?我们又没有门子,谁会关心我们下人?”

一个婢女大声道:“你们别说了,小主已经很伤心了,你们说这些话,会让小主更伤心的。小主平日对我们不错,也不把我们当下人看待,知足吧,不要有非分之想了。”

武珝听了,一时怔在那里,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攫住,有刻骨的疼痛。一阵风吹来,寒意更盛,全身的血已被冻住,微微颤抖。武珝也不打断她们的话,悄然离去。冷冷的上弦月色,把她身影拉得好长好长,也只有长长的身影陪在身边,她好冷好孤独。

武珝想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将婢女和内监集中起来,清冷的目光一扫众人,缓缓道:“两年多来,春和宫冷冷清清,你们也跟着吃了不少苦,如今还看不到出头之日。我想过了,春和宫没有多少事,不需要这么多人,谁愿意离开的现在就离开,可以找一个好去处,图个好前程。”

太监,婢女听了一愣,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武珝见众人不语,凌厉的目光飞起,冷冷道:“你们都不想离去?现在不走,今后就不许走了。”

“禀小主,我们原本是侍奉李妃的,如今李妃身边人少,我们还是过去吧!”两个胆大的太监赔着小心,低着头,不敢看武珝一眼,声音压得低低的。

武珝冷冷一笑,讥讽道:“好,你们去吧。”

“难怪你们不安心,原来攀着高枝儿了。”青青冰冷的目光剜向两个太监。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你们去就是。”武珝冷笑,笑意中有不满,更多的是不屑。

两个太监脸一红,道了一声:“小主保重,”悄悄退下。

后又有三个婢女离去。

武珝冷峻的目光扫向剩下的人道:“还有人想离去吗?”

众人齐声道:“我们忠于小主,永不离去。”

武珝美眸凛凛道:“做下人最要紧的是忠心,你们忠心待我,我也不会亏待你们。若要背叛我,到时别怪我不客气!”武珝说完,命青青赏了每人五两银子。

春和宫有六位太监、八个婢女,去了五个,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北风萧萧,树枝在狂风中发出的吼声不时透过窗户缝隙钻了进来,给本来缺少生气的春和宫增添了寒冷和孤寂。夜里青青噘着小嘴对武珝道:“小主真是好性子,让那些没良心的奴才来去自由。要是我非打断他们的腿不可。”

“他们的心早就不在这儿了,留下有什么意义?”坐在红烛下的武珝放下手中的绣品,扯起一丝苦笑,“人在心不在,迟早会出事,不如去了,倒也省心,留下忠诚的,岂不是好?”

“我就看不惯他们势利的样子。”青青倒了一杯水送到武珝手上。

“也怪不得他们,人心就是如此,谁不想往高处爬呢?要怪就怪我无用。”武珝接过茶杯,双目微凉,有凄然之色。

“怎能怪小主?要怪只能怪皇上无情。”

武珝连忙道:“此话万万说不得,给人听到了,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皇上永远是不会错的。”

青青叹了一口气道:“当初不来这儿,也许小姐嫁了如意郎君,不会受这份苦了。”

“我说过了,此话说不得,你还说?”武珝目光倏地一沉,声音不高却不失严厉。稍一停顿,悠悠道,“我已成了宫中众多女子中的一员,摆在面前的路只有两条:失宠和得宠,要么飞黄腾达,要么寂寞老死宫中。”武珝喝了一口水,放下茶杯,看看青青道,“才来了两年多,你就受不了了?”

“我还不是为了小姐?”青青说完把脸侧向一旁。

武珝笑笑道:“好了,不要生气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剩下的人你盯紧点儿,再不要生出事不来。”

“青青明白,留下的人还是向着小主的。”

时光流水经自去,忽忽又两年过去,武珝见李世民对她不冷不热,很是烦恼。她知道李世民喜欢王羲之书法,叫内务府送来一本《王羲之书法集》,刻苦临摹起来。一年多的苦练,倒也写得逼真。李世民还没来得及欣赏她的书法却卧病在床了。

武珝去看望李世民,见他须发已白,一张瘦脸犹如千年的树皮,贴在绣有龙图案的枕头上,身体似被抽干了似的小了许多。武珝的心已灰了大半,感觉告诉她,李世民一病很难再起,自己的心思算是白费了,只能老死宫中。

武珝正在伤感之际,突然感到身后多了一人。武珝略为惊讶,是谁会无声无息来到这儿?武珝回眸一看,见一青年玉树临风,站在她身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紧紧盯着她,有讶然和惊喜,原来是太子李治。武珝嘴角微微勾起,似羞似喜,清甜一笑,美目顾盼,流波溢彩。

武珝望望病重的李世民,再看看年轻英俊的太子李治,心中涟漪阵阵,有了一番主意。她知道李世民没有真正爱过自己,暗自道:“李世民时间不长了,何不把心思放在太子身上?他可是未来的皇上啊!”

武珝双目含羞对李治嫣然一笑,甜甜道,“太子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陛下由我来照顾。”

李治见武珝面如桃花,眉似秋月,一颦一笑,勾人心魄,心微微一颤道:“我……父皇卧病在床,儿臣怎敢说辛苦?”

“太子真是孝子,不过自己身体要紧。”武珝唇间勾起迷人的弧度,轻轻拉着李治的手,清亮的眸子里全是柔情,浅浅一笑,笑意中布满深情。

李治抓住武珝的手,只觉得温润如玉,嫩滑如绸,瞬时热血沸腾,脸也涨红了几分,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

武珝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喜。她见李治头上有数根白发,蹙然道:“太子年轻,为何有了白发?”

“有白发了?敢是老了不成?”李治惊诧不已。

“想是为了皇上龙体安康日夜操劳,以致如此呢?太子仁孝,可敬可佩。”武珝软语花香,清如碧泉的眸子里漾着柔情生生润着李治,眉宇间全是喜悦。

“这是……这是儿臣应该做的。”李治看着美艳而又多情的武珝,话也说不利索了。

“总是太子记挂皇上,不顾惜自己身体。”

李治双目紧紧盯着武珝,红烛的照映,武珝双颊生辉,艳胜桃花,唇角漾起好看的笑意,双眸含羞带喜,脉脉含情地看着李治。李治一时窘在那儿,不知如何回答。武珝双目似天上的星子,明亮而幽远,见了李治的窘态,软软道:“太子不愿回去,我先走,为太子准备吃的,不知太子喜欢吃什么?”

“不必麻烦娘娘,就膳司会将饭菜送来。”李治眼中有深深的不舍之意。

武珝莞尔一笑道:“就膳司只知道把饭菜煮熟,并不知道太子的需要。”

甜软的声音似春风轻拂,拂得李治春心荡漾。李治失神的双目怔着武珝,不知道说什么。

武珝粲然一笑道:“用老山参炖母鸡,晚上送来,给太子补补身子。”

“娘娘炖的母鸡山参一定很好。”李治失神的目光不离情意绵绵、含羞带笑的武珝。

“我先走了,晚上将参汤送来。”武珝眼溢秋波,在李治微红的脸上一掠,袅袅而去。

李治目送武珝,武珝已不见了踪影,李治还怔在那儿。

华灯初上,风轻人静,武珝觑得没有他人,用红木食品盒装着瓷罐,将鸡汤拎来。李治惊喜地看着武珝。

“太子,汤是温的,正好吃。”武珝羞涩一笑,盛了汤送到李治手上。

李治笑笑道:“娘娘也吃。”

“太子辛苦,多吃点。”武珝含情脉脉。

李治拿起碗,抿了一口道:“娘娘做的汤真好吃。”

“若是太子喜欢,我天天为太子做。”

武珝赧然一笑,又为李治盛汤,李治抓住武珝的手,武珝并不抽回,依在李治身边,

不一会儿,两张嘴唇粘在了一起。

李世民自知离大限不远,招来长孙无忌、褚遂良、李世勣、于志宁,幽幽道:“朕的时间不多了,太子交给你们,你们要好好辅佐。”

长孙无忌道:“陛下放宽心,静养龙体。”

“有一件事,朕始终放不下。”李世民满脸凄然。

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四人不发一言,等待下文。

李世民目光飘忽,停了片刻,叹息道:“宫中的妃子个个年轻,朕担心去了后,她们会扰乱朝政。”

“不会的,陛下不要担心。”长孙无忌等人听说此事,将一颗心放下。

李世民目光一滞,道:“那个武珝,就是那个武媚娘是不甘居人下的。她心有机谋,许多男儿也不及她。朕不宠幸她,就是担心她产下龙子,太子治不了她。朕想杀了她,又有不忍,她毕竟没有做出错事来。”

“不得志才人而已?翻不了天。”长孙无忌不以为然。

“朕也如是想,不过还是放心不下。”

“陛下放心,臣等会制约她的。”褚遂良也不为意。

李世民幽幽道:“为了安全考虑,让她到感业寺为尼,永久不得入宫。”

“如此最好,”长孙无忌等人齐声道。

李世民召来武珝道:“朕自患病以来,医药无效,看来将不起了。你侍朕有年,朕去后,将如何自处?”

武珝闻言一惊,旋即明白,跪下道:“臣妾蒙陛下隆恩,本该一死报德。但陛下未必不愈,臣妾也不敢先死。臣妾愿削发为尼,拜佛祈祷,祝陛下长生,以报圣恩。”

“好,好,你既有此意,即可出宫,省得朕为你劳心了。”

武珝拜谢而去,回到春和宫,看看空旷的宫室,一颗心落寞而冷寂,这一去不知将来如何?武珝想到多年的孤独冷落,有点儿后悔来到宫中。她摸摸鸾镜,照见形单影只的身子,真想大哭一场。青青进来,不发一言,默默为武珝收拾行装。

李治来到武珝宫室,一把抓住武珝的手,含泪道:“为何抛我而去?”

“皇命难违,不得不去……”武珝话未尽,泪已下,片刻泣不成声。李治到来,武珝一颗将死之心又燃起了希望。

李治凄凄看着武珝道:“为何自愿而去?”

“若非如此,恐怕要死别了。”武珝哽咽,满眼凄然。

李治将武珝拢在怀来,默然无语,眼眶里已盈满了泪水。

“太子若肯念我,我留身以待,早日接我回宫。只是太子登基以后,嫔妃众多,美不胜收,未必再顾念我了。”武珝说到这儿,泪珠滚滚而下,哭得梨花带雨。

“我必不负卿。”李治放开武珝,以手指天。

“太子深情,我已尽知,但求一物为纪念,见物如见人,聊解相思之苦。”武珝泪水涟涟。

李治从腰间解下九龙玉佩递与武珝,武珝收起珍藏,要李治珍重,与他道别。

两天后,李世民在含风殿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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