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里已经是下午,我拒绝了我哥邀我一同出府去新开的点心铺子扫荡的请求,想要赶紧回我的院子里瘫着。毕竟从明天开始我就要接受魔鬼一般的训练,至于先生们是自己上府还是我早起过去还有待通知。
但往往事不如人愿,王管家拦住了疲惫现于色的我:“三小姐,主君有请。”
我到了小厅的时候就看见坐在堂中吃点心的我爹,和一直不断喝水焦虑的明雅。我爹抬眼看到我累得跟狗一样进来,难得得没有开口训我,挥挥手让我坐下,关切地问道:“忙了一天了累坏了吧?我让老王去买了些新点心,你尝尝吧。”
“爹我谢谢您啊。您不如让王叔把点心送我院里,我现在困得很,想睡觉,等女儿睡醒了再起来吃。”我实在是太困了,对于我爹难得的慈父情怀匆匆表达了感谢,委婉表示自己想要回院子睡觉后起身告辞。
我爹又挥挥手让我坐下:“你先等等,爹有话想说。”我爹微侧身,对着魂不守舍捏着帕子绞啊绞的明雅说道,“明雅,刚刚我也问过你一遍了,今早你姐姐的事……”
“爹爹您是不相信雅儿吗?”明雅的反应有些大,她捏着帕子的手一下重重打在桌案上,随后紧紧握住了角儿,那握着桌角的手骨节眼见着都泛了白。一边放着的茶水禁不住她这么用力的折腾,剧烈晃动了一下泼在了她的袖子上,水渍润湿了一大片。
我这会子才明白我爹叫我来是为了什么。我爹纵使因为种种原因对明雅多加宠爱与忍让,也接受不了她心机如此之深得想要陷害至亲之人。更何况今早发生的事情不止与我个人名誉荣辱有关,与整个明国公、越国公乃至整个明氏都息息相关,一招下不好棋便将满盘皆输。
我一下来了兴趣,半点睡意都没有了,随手拿了块桃花酥塞进嘴里咀嚼:“这事可有趣了,那你倒是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我爹面色沉重:“你刚刚将原委都说了一遍,你说是你房里的丫头传错了话。可你原本想告诉宝儿的除了我与你交代过的去储秀阁,还有就是让宝儿早早起床在饭厅跟你一同前去,你倒是说说为何又不在饭厅等着你姐姐?”
“雅儿与那丫头说的是这样不错。可雅儿昨日过于紧张很迟才入睡,今早彷徨起来时天已大白,匆匆洗漱后觉得时间已晚太多恐姐姐提前先去,故而雅儿才自己备了马车去了储秀阁。”明雅丝毫不乱,语速极快地将回答抛了出来。这么快的速度叫我不得不觉得她早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套说辞,再加上眼红欲泣的神情,着实惹人怜爱。
我爹果不其然,神情开始有些缓和:“可你怎么不叫人去通传一声?”
“雅儿见时间实在晚了,又赶着去,忘了交代。”
“可丫头们都说你早就起来了啊。”我不紧不慢伸手拿了茶,茶盖在手里转了转又重新盖了回去,问她:“你交予传话的丫头是谁?”
明雅回:“是妹妹身边的蝉衣。”
我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蝉衣可是你院里的一把手,怎么就聋了耳朵蒙了心,做出这样没分寸的事情来?况且我看她今日也不在你身边伺候啊,你该不会借着这事将她打发变卖出府了吧?这样不就随着你说了吗?”
明雅的神情稍稍放放松又紧张了起来:“姐姐哪里的话,妹妹纵然再生气这丫头做的事,也没有这样大的权利不禀明爹爹就随意将她变卖出府。蝉衣近来做事十分不检点,前几日还偷了妹妹的一双玲珑龙凤雕花玉镯。妹妹看在她自小就服侍在身旁,也给她个活路,未曾告发,只将她调到了院外做了洒扫侍女,不再近身伺候了。”
“哦!”我状似恍然大悟,将茶盏稳稳放在了桌案上。“既然没有变卖出府,人现又在府中。这样吧爹,将她叫上来问问,也好还明雅清白,更使我们姐妹之间勿生嫌隙。”
我爹点点头,赞许地看着我说:“嗯,如今说话倒是沉稳。”
我偏头撩了下刘海:“那可不。”
“那雅儿便让蝶香去叫蝉衣上来问话。”
“不劳你的丫鬟。”我挑挑手指,“忍冬,去请蝉衣过来回话。”
蝉衣如今不是明雅院里一把手的大丫鬟,身上的衣裳也换成了府里下等女侍统一的粗糙衣服,一头长发在脑后编成粗粗的麻花辫,除了一根红绳系住发尾,就半点装饰也没有。打扮从一等女侍转变,就连带着整个人都畏畏缩缩起来,不见半分当初的傲气。她的脸上红肿,仔细看能看出巴掌的印记,因为不安而绞在一起的手指也有细小的伤口,可见她成为下等侍女后日子过得有多惨。
忍冬将她带到堂上后就退到了我身后站着,蝉衣畏缩地左右看了几眼,颤抖着双脚跪下,向着我爹磕了个头,低着脑袋说道:“请主君的安。”
我爹问:“昨日四小姐是让你去给三小姐传话的吗?”
蝉衣复又磕头,低伏着回话:“回主君,是我。”
“传的什么话?”
“回主君,四小姐让奴婢去三小姐院里传话,要三小姐今日卯时末在饭厅等着四小姐一同用饭。其余的,其余的四小姐就没有说了。”
明雅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起身太猛都撞到了一边的桌子。上头搁着的茶盏嘭得一声摔落在地碎成几块碎片,冒着热气的茶水浇在她的裙摆上,她却丝毫不在意,只指着蝉衣骂道:“你胡说!我是说了让姐姐在饭厅等我一同用饭,可也交代了今日要去储秀阁的事情。偏你这丫头做事如此不上心,竟这样糊涂!如今却来回禀,将错推到我身上不成!”
蝉衣吓得直哆嗦,话也说不大完整,磕磕绊绊地半天总算回了完整:“我没有,没有!小姐您的确是这么说的,您让奴婢去同三小姐院里的大丫鬟说,说让三小姐等您一同用饭。主君!奴婢万死不敢撒谎啊!”
话毕,蝉衣只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用力极大,没多久额头上就见伤痕。
“明明就是你这丫头撒谎!”明雅气得面容扭曲,丝毫看不出平日的温婉柔和。她左右看了看,实在没什么玩意可以砸人,她一把将手里揪着的帕子狠狠往蝉衣身上扔以此泄愤。“我与姐姐姊妹情深,就你这事弄得我们有了隔阂!我,我打死你!”
说着明雅就要上去打人,亏得她身边的蝶香拉着,那几脚只虚虚在空中踹了几下。
我爹一拍桌子,面色不好,低吼着训斥:“给我坐好!你瞧瞧你这模样!像什么大家闺秀!平日的温柔可人呢?你姐姐都没说什么。”
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了我身上,我正吃着新点心喝着茶,时不时点头或者皱眉摇头。忍冬咳嗽了几声,见我丝毫不动,又伸脚轻踢了我一下,我这才想起来自己正是“讨说法”的主角之一,手里刚拿的栗子糕缓缓放了回去。
“你把蝉衣调到外院做洒扫女侍是什么时候?”
明雅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问,嘴唇蠕动了一下说道:“前几日。”
“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洒扫女侍?”我接了忍冬捧来的茶,舒舒服服喝了一大口,转个身子对我爹说,“爹,这蝉衣前几日都已经因为犯错被贬到了外院做洒扫女侍了,这种传话的活儿怎么还能交给她?”
“主君!这都怪我!是奴婢的错不关四小姐的事。”
蝶香紧着几步走到堂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们主仆是真的喜欢跪啊,毫不留情地就跪了,丝毫不在乎这地板给膝盖带来的伤害啊。“主君!原本给三小姐传话的是奴婢,只是奴婢那天身体忽觉不爽,正巧碰到了蝉衣,便叫她替我去传了话。”
“你瞎说!明明就是小姐亲自同我说的,而且……”
蝉衣的话还没说完,一边的蝶香猛然甩了她一耳光。这一耳光打得那是非常重啊,蝉衣的身子立刻歪倒在一边,牙齿磕破了嘴唇鲜血涌了出来,来不及捂着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高高鼓起。
忍冬手速极快地上去揪住蝶香的手摁住:“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主君小姐们都没有发话你竟敢当堂打人!”
“奴婢这是见不惯这贱人胡言乱语污了我家小姐的名声!”
“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你怎么知道她是否胡言乱语?况且主君也没发话,你怎么能动手教训人!”
我爹眉头皱得紧紧的,言语隐隐怒气:“蝉衣你接着说!”
蝉衣狠狠擦掉唇边的血迹,重重向着我爹磕了头,因为脸被打肿了说话就有些含糊不便:“奴婢是昨日夜里才被贬到了外院做洒扫女侍,期间蝶香她们落井下石,对着奴婢羞辱不说还动了手,奴婢身上的伤都是她们做的。至于传话,的确是四小姐亲自与奴婢说的,传的话也是奴婢所说。那时候奴婢还是探花苑的一等丫鬟,奴婢为人如何主君应当知道,奴婢是主君亲自指给四小姐的啊!”
忍冬一边按着不安分的蝶香,一边在外解说道:“主君,昨日蝉衣来传话时的确是一等丫鬟的打扮,身上也不曾有现在这样的大小伤痕。”
“爹爹,爹爹您宁可相信这丫头的话而不信雅儿的吗?雅儿有何理由加害姐姐?蝉衣为人不检点,在她房中发现雅儿丢失的镯子,雅儿一气之下就将她赶到外院做洒扫女侍。时间仓促,那些一等丫鬟的东西雅儿还没让蝶香她们去收回,这就让这丫头有了可乘之机,换了衣裳故意假传话制造隔阂。”明雅声泪俱下,我爹原本生气得快扭曲的面庞变得缓和,怒发冲冠的模样也只持续了一小会。
我真的想给明雅鼓鼓掌,不论是什么都能给圆回去,白莲花的形象维持得滴水不漏。看着她垂泪的模样,要不是以往被她坑过好几回,说不准我也觉得自己做的太过分太不对了。“我听着像是你亲自跟她吩咐的似的。”
“蝶香昨天跟我说过这件事。我原本还不放心,但想想蝉衣做了那么久的大丫鬟,这点事总不至于办错。只可惜我并未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人。”明雅说。
我哦了一声继续发问:“那怎么今早上去你院里一个能说的上整话的丫头都没有,剩下的也是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我爹也问了一嘴,明雅的丫头蝶香立马替她回答:“瓒仙楼的胭脂来了新货,怕买不到小姐想要的所以几个丫头分了几路,分别去京都的几个分店排队。这才,这才没有得力的在院子里。”
“那怎么连蝉衣也不在?她不是洒扫侍女吗?这样的活怎么能交给她?”
“蝉衣她,她……”
蝉衣忽的插嘴道:“奴婢那会也被差遣到了瓒仙楼排队,只是瓒仙楼的胭脂并没有新货,可蝶香非要奴婢在那候着。”
“爹爹我,真的不是我做的……”
我向着忍冬使了个眼色,忍冬会意,松开了一直把着的蝶香的手退回我的身边。我起身拍掉身上的糕点屑,扫视了一圈我爹凛若冰霜的脸以及明雅逐渐苍白的面孔,松松地行了个礼:“女儿想问的都已经问了,剩下的就看爹怎么处理了。女儿今日忙了一天,有些困倦,先下去休息了。”
我爹没吭声,挥挥手让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