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比行程晚到一天？不然回头给司座的报告书上我就只能照实写了。”一处院落内，冰冷的女性声音悄然响起。
李丛一只手扒拉着墙头，左脚正努力试探着寻找支撑点。听到女人的声音，不安试探的脚立刻老实了，咚的一声从墙头上跳下来。
“林殿使怎么来这么快？我听小醋说你在沧州有麻烦要晚两天才到啊。”李丛搓着手，毫无悔过的脸色。
李丛，上周国驱邪司焚幽台十鬼使之一。驱邪司直接听命于皇室，上察文武百官，下理各种凶煞悬案。焚幽台为驱邪司唯一办事机构，最高长官为正负司座，其下有四祭祀，六殿使，下领十鬼使，鬼使之下还有百务长。驱邪司的成立基于秘传的附灵之法，召引古时恶灵附身于人，使其拥有超越普通人的能力，但对于附身者的五行命理有很高的要求。
眼前说话的冷漠女人正是六殿使之一，恶鬼燃魂的附身者林哀。也就是李丛的顶头上司。
“麻烦解决了。”林哀的声音一如既往毫无波动。
“呐！这不是韩司座太抠门，京都到瀚海城这么远的路跋山涉水的，一点资金都不拨，那我总不能饿死在半路上吧，晚到的一天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去了。”李丛又在心里咒骂了一下焚幽台司座大人。
“资金在我这儿，有需要你可以向我提。倒是你，查出什么了？”林哀懒得和李丛贫嘴，直入主题。
“商会的灭门案恐怕和宝船遗址有关。府衙之中，有内鬼。这事韩老头屁股底下可能也不干净，不然这么大的事派你跟我出来……你还有啥想知道的？”李丛翻了个白眼。韩渊把这次的调查资金全拨给林哀，有理有据，人家是你领导，我总不能让你个做下属的给领导管钱吧，李丛也反驳的毫无底气，说之前六殿使从不出焚幽台，没有和鬼使一同办案的先例，韩渊两眼一横老爷子我今天就开这个先例了……噎的李丛没话说。然而他实在不想和这个人称“尸鬼”的女人同行，打了声招呼快马加鞭的就先来了瀚海城。
“宝船遗址？”林哀有些不解。
“锡正十六年，太祖皇帝召秦越领宝船商队首次出海，途遇巨浪，宝船倾覆，有船夫抓着木板在海上漂了一个礼拜才被当地渔民救起。如今时期，那几个皇子明争暗斗，谁要是能拿到太祖宝船上的宝贝，那招兵买马抢夺皇位可舒服福多了。”全天下也就焚幽台敢这么口无遮拦。李丛给自己倒了口茶水，继续说，“事发的荆东商会的会长崔老板，只找到了被砍掉的头，身体很可能被带走了，民间传是恶鬼所为。这事在府衙那边的报告上没写。”
“即使报告上没写，不一样的尸身也能看的出来。还指望纸能包住火？”林哀有点不屑。
“那也得你能看的到尸体。”李丛冷笑道，“我跟你打个赌吧，等钦差特使钱田节到了瀚海城，崔老板手底下人或者他的家人早就把尸体领回去，要么填海要么火化。天知道脖子底下崔老板的身体是不是自己的。”
林哀的眼神更加阴冷，“所以即使事发，府衙大可以一句疏忽敷衍了事，反正崔府这么多无头尸体。钦差那帮人还不能拿崔老板的家属怎么样。背后的人真是打的好算盘。而真的崔老板的尸体上，很可能有宝船遗址的海图？”
“殿使大人，稍微纠正一下，很可能是部分海图。在下刚巧听闻，海外有一种特殊的纹身方式，纹身之后花纹会在一周内逐渐消失，只有饮下特殊的蛇胆酒，纹身才会显现。不然崔老板也不敢去香榭园里睡姑娘。搜寻宝船遗址这么大的事情，荆东商会一家吃不下来，而把崔宅几百口人一夜杀害，看来我们崔老板和自己的同伙结怨不小啊。或者说——”李丛停顿了一下，冷笑道，“或者说我们崔老板的同伙地位非比寻常，其身份绝对不能泄漏分毫，这种动不动杀人全家株连九族的事情，驱邪司干的不是挺多的嘛。”
“如果真如你所猜，咱们这次人是真的来少了。”林哀的神色有些凝重。
“我也不懂老韩什么心思。当务之急，得先潜入府衙确认崔老板的尸首。密信通知一下老头这儿的事情，把驱邪司现在还闲着的最能打的那几个摇过来吧，来的早兴许能救下咱们，来的晚了也能帮我们收个尸。晚上我去香榭圆把崔老板睡过的姑娘尽可能都睡一遍，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林哀一茶壶的水泼到了李丛身上。李丛很纳闷，自己说的有错吗？就咱们一男一女总不能你逛窑子去吧？明明你才是领导，干嘛每次让都我拿主意……
上周国的吏员大多清闲，人浮于事是常态，除了瀚海城。
“啊，赵头儿，酸死我了！我有时候我真觉得我还不如那骡子呢，骡子好歹只跑两三趟，老子举着两把小旗子打那官道上是来来回回几十趟啊！还鞍前马后的跑！”一个吏员歇在墙角抱怨。
“谁说不是呢！不过好歹辽河商会和睢川商会那几个大商会的管事够意思，给的小钱也够今晚去香榭园包个酒席了。那两干嘛的啊？”被叫赵头的人一口一口的喝着茶水，一抬头看到两个扛着梯子的人从廊下走过。
“不知道啊，大概是修瓦片的吧。”吏员把手上的小旗子插回原位，捶着膝盖有气无力的说。
“你这办法靠谱吗？”林哀和李丛扛着梯子，有些没好气的说。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看这不就进来了吗？还是门口的小厮主动开的门。要搁在以前，我和小醋扛着梯子，整个京都横着走，就除了皇上寝宫没有我们进不去的。以前我觉得是小醋的无相恶鬼的关系，现在发现不是啊，这玩意是真的好用！”李丛压低声音道，只是声音中的笑意有些绷不住。
“进是进来了，那停尸房在哪你知道吗？”找个没人的地方，林哀和李丛放下了梯子。
“不知道啊，一间间找过去吧。”李丛这话说的不过脑子毫无压力。
李丛的附身恶鬼名曰风羽，顾名思义，如同风中的羽毛一样，微风的细微变动都能察觉。对于周遭事物，借助风羽李丛能够以超越常人的洞察力轻易的规避各种危险。两人走走停停，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整个府衙里乱转，只不过每次正好和府衙内可能撞见他们的人擦身而过，直到两人走到写着停尸间的房门外。
推门而入。眼前裹着尸体的白布单在地上整齐的放了一屋子。
可能对于正常人而言，要在这么多的尸体中找到崔老板的尸体有些困难，哪怕府衙那边已经给考题降低了难度——地上躺着的只有“崔老板”及主要管事的尸身，其他的下人和婢女的尸身被安置在崔府正在等候辨认认领。李丛贴心的给可能路过停尸间的小朋友关上房门。
林哀闭上眼睛，李丛能感觉到仿佛有一阵微风从她的身上向四周荡漾扩散，如同一颗石子搅弄一池春水，地上躺着的尸身四肢开始逐渐动弹，似是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而又轻轻平息。只有一具尸体，很自觉的伸出手掀开了遮盖其上的白布。
林哀睁开眼，径直走向那句尸体。和其他尸体一样，崔老板的尸体脖子上也有缝合的线脚。崔老板的脸倒是瘦削，然而身体裹着衣服都遮掩不了的肚腩，明显和头不是一对的。估计府衙的人打定主意在钦差来之前毁尸灭迹了，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这就是崔老板？”李丛明知故问。
“你是怀疑我的能力还是怀疑燃魂的能力？”李丛知道这个女人现在肯定有点小得意，这个女人第一次离开焚幽台出任务，哪怕尽力遮掩，李丛还是能察觉到她的兴奋，虽然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表情没变化。三无女子林哀盖上白布，叹口气道：“你查到的线索没错，这个尸体的头和身子却是不是一起的。现在可以肯定确实有人把崔老板的尸体带走了。”
“仔细想想，也有可能尸体已经被销毁了。毕竟借助蛇胆酒就能显形，背后的人既然已经把整个崔宅都给灭了，崔老板的身体估计也不会留着了。”眼下的线索断的太多，李丛着实有些头疼。
“让百务司查查看吧，最近有哪些商行的船只会出海。我要是背后的主事人，既然拿到了海图，定然不会希望夜长梦多。毕竟已经对崔府动手了，等到把狼都招来了，对自己可是大大不利。”李丛眯着眼镜仔细思考了一下，继续说，“同时留意除了天地港之外的其他港口的出海船只，如有异常……如有异常让韩渊自己管去吧。抠搜的。”
酉时二刻，府衙的后的小门吱呀一声响，两个青帽小厮又扛着梯子从门口走出来。
“皇帝老头才刚躺床上三天，这就直接对崔府下手了。你印象里，哪个皇子性子这么急啊。”李丛扛着梯子走在前头，脚步轻快。
“这你得问秦了，那帮皇子她最熟。不过要说动不动就杀人全家的皇子，好像还真的没几个。你猜会是谁？”林哀在李丛的身后，这让他看不见这个女人脸上的表情。
“这种事情知道就好了。说出来万一被谁听去，回头又说我们韩司座管教不严。我现在在想，怎么韩司座把你派出来啊，干啥啥不行，要是小醋在……不过能在这么多尸体中一下子查到崔老板，不愧是林殿使大人。”李丛说着说着，感觉自己脖颈后面有些凉，赶紧夸上两句。
在小巷里换身衣服，把梯子随手一丢，李丛又恢复了世家公子哥的浮夸造型，这次甚至还往头上插了一个玉质花簪。林哀跟在李丛身后，俨然一个小女仆。不过要是唐醋在，那李丛大可以把去香榭园查线索的情报交给唐醋，反正有他在，没有哪个女人不会开口，自己还能直接去崔府查情报——眼下摊上林哀，这个女人是真的想出来玩的，偏偏还是韩渊哪个老头的亲传徒弟，这要是在东海少跟头发，回去估计能被老头子架在火炉上烤个三天。两人在大街上走走逛逛，还随手买了些当地小吃，从府衙所在的正德坊，一路散步到封禁的清源坊，又从清源坊穿过青衣坊，溜达着回到位于水井坊的小院落。
“清源坊现在扛梯子肯定是进不去了。两边的官差把几个路口都把的很严，要进去只能从青衣坊翻墙过去。但是带上你肯定不行。”李丛翻箱倒柜的找自己的夜行衣。
“那我去通知瀚海城的百务司吧，跟我师傅上报一下情况。”林哀的自觉还算是让李丛比较省心，在关键任务上，林哀对李丛的安排从不反驳，轻声道，“注意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