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中寂静至极,再无人发出一丝声息,凝耳静听风尘楚诉说:
“这桩事情,起源要从海云公说起,他离开燕栖,建风城,建葫芦,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然而,世人所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来自于神斧授命,鼎天公老爷子晚年一直陪伴着海云公,暗中助他披荆斩棘,这才造就了我族海云公的丰功伟绩。”
“鼎天公晚年时,心伤妻子和三个徒儿惨死,便一直选择隐居在葫芦心城和十万林海之中,再不外出。他阻止大徒弟前来探望,便是海云公,也常常捉摸不定神斧的踪迹。”
“鼎天公弥留之际,突然来找海云公,同时还带来了一个孩子,托他善为照顾。”
“这孩子原来是澹台宏图和岳紫檀所出。这师妹和师弟俩一直情投意合,只是忙于驱逐兽族大业,一直到双双殒命也没能正式成亲。海云公突然听得师弟师妹有后,师傅后继有人,当即大喜过望,便打算倾尽全力培养。”
“岂知,鼎天公交待,凡是澹台后人,从那个孩子开始,过平凡普通人的生活,后代之人永世不得进入修道之门。”
“海云公敬师傅有如天人,体谅师傅一生忧患,便含泪应允。师傅归天后,海云公把那孩子的名字由澹台明镜改为风明镜,在湖心岛为他修建了一座庄园,便住了下来。”
“世人都不知道神斧有后人续存,便是因为海云公临死把这段隐秘只告诉了作为族长的太公。太公为保证澹台后人安全,遵从父愿,立下族规,这段隐秘只能由执掌葫芦的一族之长代代口传,不能赋予文字。”
“从海云公,到太公,到爷爷,到父亲,传到我手中,天南风氏历经了五代。而澹台氏总是一脉单传,平平安安的,却已经过了二十六代。”
“太公在世时,澹台后人曾独出一女,此女不愿独居湖心岛,太公便把她接到葫芦心城来。把她原来的旧居,改建做了风氏祠堂。”
风尘楚眼望苏台,微微一笑,道:“为了不使澹台氏香火断续,太公一小便为她定下一门亲事。自你们苏门中挑选一个后生,不让修真,长大后让他入赘。这夫妻二人自小都不知道自己身世,倒是过得琴瑟和鸣。此女是澹台后人中岁数活得最久长的,享年一百一十多岁。苏师兄,如今,若照此说起来,澹台后人其实也是你苏门后人。”
苏台早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从太公到父亲在世,或许是借助了苏门一脉善于炼丹的缘由,澹台后人一直喜欢研草弄药,代代也算过得顺遂安康,直到传于我手……唉!”
风尘楚顿住不说,自责自艾之意布满脸孔。
其实,话说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明朗。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只是听了他这一番解说,才把多年来积累下的疑惑解开了而已。
风念祖一介平民郎中,既姓风却又与风氏没有瓜葛,一切已不言自明。
更何况,他十年前蹊跷失踪,风尘楚为了他,派出各路风氏精英,暗中差点把神州界土翻了个底朝天。
还有,如今躺着一动不动的风雨,为了他,风尘楚所花费的精力,在座诸位都是参与过的。
如今,真相大开,在座之人齐齐惊异过后,都陷入了沉默。
“澹台氏若从我手中断绝,他日归于泉下,我有何脸面以对先人。”风尘楚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一向霁风朗月的脸上布上了两点老年斑。
风尘不岱背负双手走了几步,洒然一笑道:“大哥,鼎天老爷子真乃神人也,大智大慧超然于世外,真好算计!”
苏台也捋须笑着附和:“我们不过区区几代,代代人过得惊涛骇浪。老爷子却传了二十几代,代代过得平安快乐。就算如今有些波折也属于正常。”
风七却皱眉问道:“这么说,鼎天公最后所见的人是先祖了,可知神斧去向?”
风尘楚摇头。
风七蹙紧眉头,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孩子如今这番模样,醒不来不行,醒来了也是一桩麻烦事情,他已有违祖训,目前已经修炼到归元境中阶,这可怎么办才好?”
风尘楚接口道:“我想过了,不能怪那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小七叔,倒是我,阴差阳错的,愧对了先人,辜负了父亲大人的敦敦教诲呀!”
“大族长也不能这么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一个词叫:随遇而安!既然阴差阳错成了这个局面,也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师弟,你不用太过苛责自己。”苏台捋须庄重地道。
风尘寂问:“依苏师兄所言,该当如何?”
“我想,澹台老爷子也不敢料定,自他孙子之后,可以平安二十六代。就算他料定,如今已过了两千五百多个春秋,若他后人不甘平凡,一心向道。遇到这个矛盾,是该谨遵遗命还是变通?若不变通,这,岂不是成了以圣人之言干预后人么?”
“有理。”风尘不岱赞同。
苏台望着风尘寂,道:“所以,我认为,一切需静观这孩子的造化。若他醒来,便该遵从他自己的意愿。若他不醒,我风氏难道还养活不得一个孩子?”
苏台又道:“不过,究竟该如何处置,还是得请大族长拿主意,老朽一点心里话,多少夹杂些私心,还是请大家伙一块定夺才好。”
“还是都说说吧,苏师兄的主意算一个,都议一议。鼎天公在天有灵,想来也不会反对。”风尘楚挨个看将过去,最后把目光注视在风七的脸上,等他先发言。
风七清了清嗓子,说道:“澹台氏对我们风氏的恩情,自不用多说。我认为,苏台贤侄说的意思也算符合当下实情,很好。”
“该当如此。”风尘寂和风尘不岱同时说道。
“三弟在闭关,无法问询他的意见。不过,咱们几个都同意了,谅他也没有什么话说,那就这样吧。”
风尘楚袖子一挥,光幕消失。说完,环视一圈,点点头,信步走出了洞府。
朗朗白日照在光幕上,散发出淡淡的蓝荧光彩。一溜白沙滩,一片秃圆的礁石,静静的匍匐在地,海浪有节奏的阵涌到幕墙上,再也不能拍打。
风尘楚再一挥衣袖,穹庐似的护岛光幕消散,天地为之一亮。海风徐徐吹来,白云悠悠,半眼碧蓝天空,半眼蓝波起伏,心胸顿时为之开阔。
风尘寂来到风尘楚的身边,与他并排站立,一同远眺。
“这件事你何不早日说出来,在葫芦腰,我若替你担待一些,便不至于像如今这般两难。”
“是呀,我也时常在想,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大哥,你承担的太多了。”
“幸亏有你们。”风尘楚扭过身,与风尘寂面对,温和地道:“二弟,这个族长之位,我想传给你。”
风尘寂摇头。
“不可,大哥。如今,且不说这个摊子谁也撒不了手,便是葫芦内外,从上到下,也没有人可以代替你。你我都已临近垂暮之年,只能说看看小辈中谁适合接手,好好培养一下,这倒是到了需要考虑的时候了。”
……
风大庄园中,一片安详。
只是无人注意的一间隐僻的密室内,一个少年正静静的躺着。
风雨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受伤了,可伤势之重,实以本次为最。
神志已经清醒三天了,除了听力在,还可以思考,浑身其它的器官全部都不听使唤。
若不是悠长的呼吸还在,来探视的人,都会误以为他已经登临了西方极乐世界。
这三天中,祝融雁和古子萱各自来过一次。祝融雁对他说,雨哥哥,你赶快醒来吧,这两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过的,湖心岛虽然好玩,可是太枯燥了,你不在,没有一点儿意思。
古子萱仿佛对他凝视良久,冷冷说道:臭小子,你记住,我们还有十年之约,你不能食言。
风二族堂,并没有给风雨带来多少美好的回忆。相反,他常常觉得孤苦伶仃,所以总是用惫赖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用以抗争那个本不属于他的天地。
湖心岛,曾经让风雨非常向往。可这两年多的经历,已经让南湖那座古老的修真圣地在他心中黯然失色。他想:这一次,若老天能让自己站起来,一定要刻苦修炼,让自己尽快变得强大,不再受伤。
受伤的感觉实在太坏了。
风雨排斥着风族,同时又眷恋着风族,这是一种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情绪。他想把一切都搞明白,又想逃避开这一切。
他憧憬着和黑哥哥在一起的喜乐无忌,也苦苦想念着和布哥哥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更深深怀念拜师时那一闪即逝的塞满胸腔时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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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一动不动的少年,风尘楚和苏台再次走入房间。
把完脉,苏台喜道:“没事了。”风尘楚喜问:“怎么说?”
“孩子的神志已经清醒,呼吸也开始均匀,只是还不能动弹,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不出三日,便可醒来。”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风尘楚激动地道。
“如果不出我的所料,咱俩说的话,孩子是可以听见的。大族长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风尘楚走近床榻,细细打量风雨的脸孔,笑道:“这孩子很有福像,只是身子骨太单薄了些。”
“孩子,我想对你说,想必你还不知道,有好些事情需要我告诉你。澹台家对天南风氏恩情极是深重,同时也和苏门渊源深厚。等你醒来,我和苏神医定当好好栽培于你。伤好了,我让你进南湖,继续修真,完成你的修真志愿。为人兽两族和平共处而修真!好小子,不愧是澹台后人,口气不小哇。”
苏台眼中闪烁出一片晶莹,对风尘楚深鞠一躬,“多谢大族长。”
风尘楚连忙扶起了他,神色略带责备,千言万语只化为了一句称呼:“师…兄…”
风雨到此刻方知,连番来此的两人,原来是风氏的当家人风尘楚和苏神医。
这二人,便是放在神州界土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人族翘楚。
天南风氏的掌舵者,向来一言九鼎,声望誉隆。他的一番话诚挚爱重,字字打入风雨的心坎,让他的猜测和担忧瞬间化为乌有,心生安全。
有天下第一修真名医苏神医亲自把脉,想来自己有救了。不过,自己怎么会与苏门有渊源呢?
当两位圣灵境高人走出房间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风雨的手指轻轻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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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天空,一片肃杀。
北风凛冽的呜咽着,卷腾起一片片雪雾。广褒无垠的白茫大地上,混沌不清。
正是极北冰凌之地。
一道寂寥的身影,怀中抱着一只普普通通的鸟儿,从雪雾中走了出来。
鸟儿嗦嗦发抖,颤着语音问道:“薪火草原,西昆仑已经搜索过了,如今这冰凌世界,咱们也没有放过一草一木,接下来去哪里?”
青衣人把鸟儿抱紧了一些,抿了抿发干的嘴唇,道:“去燕栖,然后齐阳岛。”
鸟儿不做声了,把脑袋缩了缩,依偎着青衣人,只见冰封的路面飞速倒退,两者行走的速度快了一些。
这一幕似曾相识。一个单薄的少年身影浮掠在它的脑海里,曾经在花伯小院,在风二族堂,在去往东葫河和西葫河的路途上,那个少年用稚弱的双手和胸膛一样的拥抱着它。
风雨,你在哪里?你可曾回到了葫芦风族?可曾去了南湖岛?
风雨,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你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消失在了深渊水谷?这两年多,你经历了什么?没有我在你身旁,你能照顾好自己吗?你会像我一样的想念你吗?
鸟儿痴痴的望着脚下,突然,身体内一阵能量波动,一丝荧光透出体外,一闪而隐。
这种征兆不是第一次发生了,鸟儿隐隐的有些期待。
青衣人却丝毫也没有发觉怀中鸟儿的异样。急行间,怀里一松,鸟儿飞上了半空。
风在呼啸,路没有尽头。鸟儿面对着冰霜罡风,一脸无畏,挥翅搏击,尽情的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