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央宫坐落在星屑山的峰顶,历代为长央修徒的驻修地,为龙门宗的最高处。川羡一行五人第一次来到这里,站在宫门前的摘星台上瞭望,不免有些失望。本以为可以饱览宗门盛景,奈何台下一片烟云缭绕,只能隐约瞥见远方的山峰层峦叠嶂,在云雾中若隐如现,其他竟是什么也看不到。
“真是扫兴,爬了这么久的山路,就看到了几片云,可怜了我这歪脖子。”霜婳在台阶上歇下,努力地揉着自己酸疼的脚。
琼宇抱臂斜靠在宫墙上,饶有兴致地看她揉脚,取笑道:“你脖子歪揉脚干嘛,难不成你的脑袋长在了脚脖子上?”
霜婳瞪了他一眼,想回呛几句,无奈身幅摆得有些过猛,扯痛了身上其他酸疼,不禁“哎呦”了一声,连忙又去揉弄自己的脖颈:“我浑身上下就没一处舒服,可惜你这鹤跛子想必是体会不到的”。
琼宇生性洒脱,走起路来也是恣意不羁,竟被人联想到了走在河泞中深一脚浅一脚的鹤,于是便多了个“鹤跛子”的诨称。好在他也从未在意,依旧戏谑道:“跛脚也是脚,虽然走路辛苦些,但比起您老人家脚上顶了个玉颈走路,还真是自愧不如啊。”
汲浆举着竹筒灌了一口水,听见这话,笑得喷了出来,吓得立在身旁的川羡避之不及,连连跳脚......
众人正闹着,突然一只灵鹫扑腾着翅膀从宫门掠出,一个猛子扎向远方的云海,空留一声清幽的鸟鸣回荡在宫门内外。唬得众人连忙住了声,才想到今天不是来观景的。众人忙各自理了理衣饰,小心低着头,鱼贯而入。梅簌年龄最小,故蹭到了最后,赘着师兄师姊们进到门内。
门内是一方偌大的庭院,期间雕栏玉砌,飞檐翘角,各色建筑掩映其间,甚是清美。只是许多牵藤引蔓,残花败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衬着已露颓靡的建筑,更显萧索。众人沿着回廊逶迤前行,蘧然间,一座玉砌的阁楼映入众人眼帘,莹润的石壁隐有沁色,施金错彩的壁纹已然斑驳,即便如此,阁楼依旧显得遗世华彩,如谪仙之所。
众人欲寻门而入,绕了一圈,却发现这座阁楼根本没有入口,正诧异间,忽见一人,凭空出现在阁楼石阶上方,唬了众人一跳。只见他穿着一袭月白色的绸袍,腰间系着银鱼璎珞,外面罩着猩红色的大氅,满身簌雪的暗纹,煞是俊逸。此人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只手垂在腰间,袖口隐隐露出一圈绕在腕处的金铃,眉目含翠,冲着众人微笑。
川羡瞥见金铃,便知此人至少是修为已可化念为实的宗辈,不敢轻怠,躬身行礼,余下四人也依葫芦画瓢,揖了一礼。持铃者看着众人行完礼,方才开口说道:“吾乃诸位的引途者,名叫灯阑,自今日起,便助各位踏入修途,道虽修远,来日可期。”
众人听他说的谦虚,便明白这人就是道师了,齐声应到:“谨遵修尊教诲。”
灯阑依旧如沐春风,双掌向外合十,摆出一个三角轻触额心,柔声说道:“祝各位修途永昌!”
夏夜,微凉。梅簌坐在摘星台一隅冥想。四周万籁俱寂,仿佛一切皆已入梦。梅簌细细听着,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平静而悠长。吐息间,世界好像精彩了起来,那是风的足迹,它从空冥中跃出,像是怕打搅了自己,渐渐舒缓了脚步,轻轻拂过脸颊,调皮地扬起几缕发丝,又鼓足了干劲,猛然扎进远处山峦间的团雾中,搅碎了他们的清梦。云雾有些生气,渐渐翻滚起来,却又不肯离开梦乡,只是发出阵阵呓语,像在轻声咒骂着什么,复又恢复了平静。风有些无趣,它旋着身子掠向更低处,却迎头撞上了几盏檐下的灯火,灯火摇摇晃晃,似乎有些委屈,暗影幢幢,那是叫不出名字的石兽在露出狰狞,想要吓走讨厌的风。风有些寂寞,欲重归云霄,灯火吁了一口气,复又朦胧了双眼,一片晕黄。隐隐有风铃的声音飘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召唤,风有些心动,猛然间,一束流星从星汉跌落,拖着绚烂的尾巴划过天际,风看得入了迷,呆滞了片刻,便追着那线星芒重又遁入空冥。
梅簌睁开眼,揉了揉冰凉的鼻子,看着满天的星灿发呆。一声温柔的告诫在她耳边响起:“念修不可分心”。
梅簌醒过神,撇头看着盘坐在身旁的川羡,瓮声说道:“师哥最刻苦了,怨不得修尊总赞你。”
川羡有些走神,他知道今天的冥修算是继续不下去了,索性睁开了眼,抱头躺倒在石砖上,望着苍瀚的星河,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师哥,‘念’究竟是什么?”
“‘念’就是风,是云,是这世界万物,它有了躯体,便成了我们”
“那我们为什么要修念呢?”
“既然‘念’就是这世界的本源,寻找‘念’,便能寻到‘途,得到‘道’’,看到‘彼岸’,找到‘归宿’。’”
“‘彼岸’在哪里,‘归宿’又是什么”
“在我的答案里,也在你的答案里,在每个寻‘念’人的答案里”
梅簌有些不甘:“那答案究竟是什么”
“就在门外的世界里,那扇铜门的外面”,川羡狡黠地滚着眼珠,对着梅簌轻轻说道:“难道不是么?”
梅簌有些心定,不再言语,也学着川羡抱头躺下,缓缓闭上了眼睛,幻想着答案的世界:有姹紫嫣红,有长河日落,有大漠孤烟,还有江南烟雨。有穿着绫罗绸缎的人们,挤满了喧嚣的大街,四周满是熙熙攘攘。还有画一般的美人,袅袅婷婷走在花灯下,回首看到思慕的君子,嫣然一笑......
又是一颗流星,划过川羡的眼眸,一条星瀚仿佛近在咫尺,满天星斗眨着魅惑的眼争相斗艳,川羡情不自禁想伸手去抓一颗最耀眼的星星,送给身边的女孩,可惜满手空空,什么也没抓到。少年叹了口气,直起身,看着他想要送星星的少女早已入梦,嘴角还挂着甜甜的微笑,有些无奈,只得起身,轻轻背起熟睡的少女,缓缓向宫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