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喜事精神爽。
钟老爷子一大早就起床,像上朝一般佩戴着那把长刀,难得来了心情,在花园里拔刀耍了起来,老爷爷舞的是虎虎生风,当真有几分大家风范,力量上虽然有些欠缺了,但是气势上绝对强悍。
“爹”看着老爷子长刀入鞘,以手扶膝,喘着粗气,身后一位少年赶忙将一件大衣为老爷子披上,“小心着凉”
“观儿”钟离老爷子回身拍了拍自家幼子的肩膀,“明儿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了,要长大成人喽!”
“难为你这么多年一直留在我身边了,要是你去边疆。。。”
“爹,”少年打断老人的话语,说道,“能陪在爹的身边,就是儿子的最高兴地事儿”
“观儿,看来爹真的是老了,沙场上刀光剑影的日子都挺过来了,临了在这儿太平的京城,反而有些畏手畏脚了!”老人摸了摸自己的白发与胡须,感慨道,“那日就连未来儿媳的‘字’都没能帮上忙!”
“观儿,你别怪爹!”
“观儿不会怪爹的,一个‘字’而已,”少年开朗一笑道,“我们自己人不是还是唤她清照吗?!”
“当真不在意?!”
“爹,你觉得我会在意吗?”
“哈哈哈!”老爷子哈哈大笑,“我的儿子,在外人眼中是一个惫懒无用之人,外人嘴里是好吃懒做的主儿,在皇室东厂西厂的谍报上是才疏学浅不堪重用的角色,甚至在府上下人们眼里就是一位顽劣的少年,我儿何曾在意过?”
“悠悠重口,堂堂之言,我儿何曾在意过?”
“爹”少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走进了几步开口道,“风雨要起啊!!”
老者欣慰的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手里的长刀再次出鞘,随手一挥便将身前的一株琵琶树斩断,火红的浆果落满了庭院,老者手持长刀姿势不变,随即还煞有介事的摇晃了下身子,哈哈大笑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此刻朝霞漫天,像是要烧着整个天空,映在少年有些稚嫩的脸庞上,让少年更加熠熠生辉,少年看着自己的爹爹有些忍俊不禁,只是再艳丽的朝霞都不能染红他花白的头发与花白的胡须,一时间有些惆怅的少年,不禁感叹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翌日。
火红的灯笼高高挂!
钟将军府上下张灯结彩,这让素雅了这么些年的府上骤然间焕发一新,只是这可忙坏了管家,府上笨手笨脚的丫鬟与家丁当真是手生了些,好些个事情还得请老管事亲自出手,就连那‘喜结连理’四个字的张贴,也是反复看了好些遍才确定没有贴歪掉。
两尊气势威严的石狮子蹲坐在门口,台阶早已被家丁打扫的一尘不染,那副先皇御赐的‘钟将军府’门匾四字都是重新烫金的,门上则请当朝大词人写的庆联:‘燕尔新婚,百年佳偶’,横批是:‘珠联璧合’。
心细如发的管事早早就安排人手将府上所有道路上的拐角处、廊桥处、积水处张贴了红纸,所有的凸起处也张贴了喜字,用老管事的话说是避一切障,迎所有红,讨一应喜。
老将军发话了,所有府上的人都得穿红色的衣服,脸上都得挂着微笑,进进出出、迎来送往都得喜庆,今天所有的人都有赏,一律大赏,说这话的时候一向严肃的老将军笑的可是都能见到后槽牙的。
相较于钟将军府,李府可就冷落了很多。
礼部兵司侍郎李错,虽是起了一个大早,但还是身穿睡衣躺在一张摇椅上,手里握着一枚紫砂壶,自顾自的饮着,似乎不太合自己的口味,眉头是越皱越紧,府上众人早早的感受到了自家老爷的不悦,都没有越俎代庖的弄点啥喜庆的东西,就连小姐身边的容嬷嬷与管家说好了的鼓乐班子,都被硬拉走了。
过了早饭的时辰了,李侍郎还在沉思,手里小小的紫砂壶早已空了,泛着微凉。另一只手里一串金刚手串慢慢的转着,一圈又一圈,一百零七颗金刚,各个包浆不一。
正印夫人拉着自己的女儿则是幸灾乐祸的看着自己的丈夫,看看,自己之前都说什么来,让你早早将那小畜生给收拾了不就完了,非得给自己留下这么个祸害,活该你一夜无眠。
身边年幼的女儿也是得了母亲的真传,稚嫩的脸上有着跟母亲如出一辙的幸灾乐祸,当然更多想的是自己那个讨人厌的姐姐终于出嫁了,此后这个家总算是完美了,以后的日子里应该是幸福美满,其乐融融了吧。
偏僻处的一处闺房里,清照呆坐在镜子前,同样的一夜无眠,有些憔悴的脸庞上带着更多的是迷惘,似乎有好多的事情自己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如此这般。
身旁的嬷嬷在静心的为自家小姐梳头,是那么柔美的发丝,满是伤痕的手动作轻柔,只是看着镜子里小姐,心里更是忧伤。
“小姐”嬷嬷轻声的开口道。
女子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的发呆。
“小姐”嬷嬷柔声的道,“夫人生前跟老奴说过关于男女情爱”
听到身后之人的话语,清照呆滞的眼神总算有些生机了,直愣愣的透过镜子看向身后这位相依为命的老妇人。
“夫人说大概像是我与他站在一垛矮矮的墙边,看草在结它的籽,风在摇它的叶,就那样站着不说话,便十分美好,又大概像是我想看他的时候,他也正在看着我,又大概像是我偏要采一朵春日里盛开的桃花,非要他说我与桃花谁好看”
“还有好多的,老奴上了年纪,记性不好给忘了”妇人羞恼一笑,哪是什么忘了啊,只是当时夫人说的话有些露骨了,自己都是一位老姑娘,哪里好意思说给清照这位姑娘听啊,“老奴只是想小姐成婚后能幸福美好!”
老妇人有些不知所措,天天盼着自己小姐能够出嫁,只是真到了这一天,自己作为唯一一位真心欢喜的亲人,除了高兴啥都做不了,出嫁之前娘亲该悄悄说的那些体己话,出嫁之前当娘的要告诫自家姑娘的训诫话,出嫁之前娘亲为自己姑娘准备的满满当当的嫁妆,出嫁前当娘亲的传授给自家姑娘的相夫教子之道,这些老妇人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如何开口。
就单单说着关于男女情事,老妇人昨个晚上苦苦想了一整晚,才想起那么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确实为难她了。
“一定幸福!”清照揉了揉自己的脸颊,随后索性拍了拍,说道,“一定都会好起来!”
拿起梳妆台上的眉笔,对着镜子慢慢的画,画一双眉眼如黛,眉眼如远山;拿起胭脂水粉轻柔的给自己敷在脸颊,轻轻的涂抹,抹一面桃花,抹一面春色;捡起红彤彤的红纸,双唇重重的扣上,扣上一抹眼里,扣上一记血色妖媚;带起钗子,別上簪子,挂上耳坠,举手投足间成一抹惊鸿。
自古新娘最美,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
离着钟将军府上接亲的时间不足一个时辰了,李府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作为娘家这边要为出嫁的女子准备的所有东西都无一,就连新郎官上门后要吃的喜饺子都没有,充斥李府的只有死寂一般的气氛,压的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容嬷嬷老早就预定好的鼓乐班子的班主来催促了几次,李府的管事都硬压下去了,说是老爷、太太连今天的早饭都没有下咽,就别跟着添乱了,尽管按道理来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应该有点动静来讨喜,但是你自己瞅一瞅这府上的氛围,吹拉弹唱他合适吗?!
班主虽然明白,但是终究是早早拿了那位嬷嬷的银两了,总不能自己昧着吧,那位见面就给自己作揖微笑的温柔小姐,那位如此善良美好的小姐,怎么有这般田地?!百思不得其解的他干脆蹲在门阶上,一脸愁苦,自己干了这行都三十年了,那一把唢呐吹得那叫一个干脆与喜庆,怎的今天的买卖怎么让人这么压抑哩。
门外的管事已经提醒了三次了,时辰快到了,只是李侍郎依旧没有起身的意思,手里的一百零七颗金刚慢慢的摩挲着,身旁的娘俩则是无所谓的神情,娘亲逗着女儿笑。
钟将军府的迎亲队伍终于来了,满大街的动静,那一把唢呐吹得叫一个喜庆与清脆,腰鼓的动静在前,笙、竽的声音在后,以大小钹的响动穿透,整个乐曲让人跟着手舞足蹈,身心欢愉。
没有掩门的妹妹,没有挡亲的阵仗,更没有欢迎的队伍,迎亲队伍准备的红包都没有人接,就那么一座空落落的、敞开的大门。
马上端坐的接亲少年静静的等着,身旁的管事则是频频示意乐班子卖力的吹奏,原班人马待定,随行带的红包、烟酒糖茶也一并分发给来凑热闹的人群。
一炷香的时间后还是没有人出来,只有门前两尊硕大的石狮子与他们对峙,难为了乐班子的师傅们,整整吹了一炷香的时间,那脸都给憋的通红,只是按照规矩新娘子不出门,动静就不能停,袖子里沉甸甸的银子只能让他们再牟足了劲,硬挺着吹呗。
等到第二炷香的时候,李府的大门口终于出现了一道身影,红红的衣衫,红红的红盖头,身旁的老妇人亦是一身红妆。
新娘子自己‘出’嫁。
这一场景可是震惊了所有的人,就连铆足了劲吹唢呐的师傅都忘了吹奏,愣愣的看着这一出前无古人的,新娘子自己‘出’嫁。
嬷嬷挽着清照的手,一个一个台阶的走,每一步似乎都有万钧之势,步履维艰。
嬷嬷痛心的看着身旁的这位少女,手死死的抓着自己的手,依稀还能感受到那藏着宽大衣袖里颤抖的玉手,少年的肩头应该是杨柳依依,应该是草长莺飞,应该是清风明月,应该是天真烂漫,应该是那份不经世事的稚嫩,应该是心中自有美好憧憬的希冀,应该是心有花木而向阳而生。
只是身旁这位小姐在这个年纪承受了不应该承受的东西,那么一副稚嫩的肩膀啊,那么一双柔嫩的双手。
‘出嫁了!’突然身后台阶上传出一声高声的唱和声,紧接着一声极其清脆、嘹亮的唢呐声响起!
唢呐声一响再响,恭贺李小姐出嫁。
李家有女今儿出嫁!!让这方圆五里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