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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无标题章节

顾青棠从镜中打量着自己,墨发白肤、红衣似血。许是嫌镜中的人太过苍白,她轻叹了一声,轻点唇脂,小心翼翼地将毫无血色的唇一点点涂红。

“吱呀”一声,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推开,落日的余晖迫不及待地闯进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带着耀武扬威的张狂。羽箭破空,旌旗猎猎,远处传来的声音真切却飘渺,犹如一曲激昂的欢歌中暗藏着低声的哀悼。

听到了动静,顾清棠依旧无动于衷地抹着唇脂。将最后一处涂上颜色,对着镜子微微一笑,娇艳动人。

随后她站起转身看向来人,无视那人身上伤痕累累的盔甲,无视那人手中凝有血迹的长剑,直视那人的眼睛,淡淡地说道:“你来啦。”好似等待多时的故友终于到访。

来者愣了一下,僵硬着脸回以她一个微笑,笑中是难掩的苦涩与无措。凝视着她的眼睛含有万种情绪,但都归于平静。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悉数咽回,最终只是轻轻地回道:“我来了。”

顾清棠看着眼前的访客。长眉若柳、凤眸含情,当真是一副儒雅俊美的好相貌。他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书卷气,即使此刻盔甲加身也不能将他身上的温润气质削减分毫。这般人物若是让旁人见了,少不得称赞声“翩翩浊世佳公子”。

这样的人啊!顾清棠定定地看他脱下战袍露出内里的青衫,恍惚间似又回到了从前。

冰雪消融,万物初生,一阵微风拂过,便是柳枝轻舞。

一个脑袋从柳树后悄悄探出,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侍卫跟在身后时才松了口气。最近皇兄管得严,好不容易才求得他让自己出宫,又在西市时趁人多嘴杂甩开了跟在身后的侍卫,决不能就这么被抓了回去!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又将头发散了些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摸了摸挂在腰间的玉佩,确认一切无误后,顾清棠迈开腿坚定地向城郊走去。

她从未踏出都城。从小到大,她的活动范围都被限制在这里面,无论是父皇还是皇兄,都严禁她踏出这个范围一步。顾清棠虽心存疑惑,但也不敢忤逆父兄,便一直乖乖地呆在他们为她框定的范围。不过今天……她将目光移向玉佩。那是一块极为精美的玉佩,中间可这“长命百岁”。这是她四哥在两年前亲手为她系上的,而四哥却在送出这块玉佩后不知所踪。这两年里她也曾多次问过皇兄,但皇兄总是模糊地告诉她四哥去了封地,再笑着将她打发。不是没给四哥写过信,不是没派人去找过他,可却依然杳无音讯……

顾清棠抿了抿唇,左手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就在三天前,二姐告诉她四哥在城郊。尽管不明白这么久没有音讯的四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城郊,但这并不妨碍她去找他。

混在人群里出了城门,顾清棠向城郊的聚居处走去。从踏出城门的那一刻起,周围的景物就有了明显的变化。道路从宽敞平坦变得狭窄脏乱,两旁的朱门高宅也变成了泥房草屋,而行人也从面色红润,遍体绫罗变为面黄肌瘦,麻衣草鞋。双眉不自觉地轻蹙,顾清棠发现一身整洁的宫女服饰的自己在这竟是异样的突兀。

“站住!”两个小吏拦住了顾清棠的去路,待顾清棠抬起脸时,两人眼里俱是闪过几分淫邪与贪婪。

顾清棠皱着眉看向挡在自己面前的两人,心中尽是不满。贼眉鼠眼,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人。心里这般想着,嘴上也是厌恶地呵斥道:“放肆!还不快让开!”

两个小吏被她的气势所摄,先是一愣,萌生出几分退意,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女子姿容绝佳,腰间挂着的玉佩看上去值几个钱,但身上穿的不过是普通的服饰,想必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既然如此……其中一个较为瘦小的小吏舔了舔嘴,露骨的眼神似乎沾在了顾清棠身上。如此美人,便是玩腻了再交给上头的大人们也是少不了好处的。

正当他想伸手抚上顾清棠的脸时,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不知二位想对这位姑娘做些什么呢?”

小吏不耐烦地转过头看向来人,刚想开口让对方滚,视线却在看清那人手里把玩的金鱼符时凝固了。他僵硬地收回已经伸出的手,恭敬地朝那人行礼,“小的参见大人。”

男子没有理会小吏的行礼,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将自己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你刚才想要对这位姑娘做什么呢?”

小吏的额头不断冒出冷汗,态度更为恭敬,声音颤抖着答道:“小的……小的只是看姑娘独身一人来到此地,有些担心姑娘的安全,所以就……所以就想劝告姑娘尽快回家。”

“这样啊……”男子似恍然大悟,眼中却尽是冷意,“那二位先去忙吧,切勿耽误了公事。”

“是!小的告退!”小吏如蒙大赦,扯着自己的同伴迅速消失在街道尽头。

两个小吏走后,顾清棠悬着的心才放下些许。她虽不涉世事,但话本、台戏也看得不少,自然不会不知道刚才那一幕叫“强抢民女”。将握在手中的身份玉牌收好,若是男子没有出手相救她就会出示玉牌,虽也能护她安全,不过肯定是要被送回皇宫的。皇兄要是知道了自己私自来城郊,那再想出宫就难了……

她定了定神,抬眸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刚想道谢,却见那人向她躬身行礼,“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你认识我?”顾清棠有些惊讶。见过她的人不多,但眼前这人她确实是不认识的。

“曾有幸在宫中见过殿下。”

“……你是谁?”

“微臣裴鹤云。”

裴鹤云?裴丞相家的公子?顾清棠眉头微皱,她好像在很久以前,在一个特殊的场合听过这名字,但却想不起来了。纠结了会,发现自己的确无法记起,顾清棠也就把它抛之脑后了。

看着陷入沉思的顾清棠,裴鹤云脸上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不是一贯虚假疏离的礼貌,而是真真切切的柔和,如同瞧见了心上人。

他见过顾清棠,在八年前宫中的上元晚会上。

宫中的花灯自是精致华美,但看多了也不觉新鲜。他漫无目的地跟在父亲身后,穿梭在灯火之中,从不留心。可就是不经意的一瞥,让他停住了脚步。

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孩站在花灯深处,脸上的笑容灿烂而天真,绚丽的灯火映入她的眼眸,好似星辰坠落。

少年不知缘浅,一眼便是终生。

裴鹤云自认不是一个容易心动的人,但自那以后,女孩再也没有从他心里走出去。

顾清棠,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三个字,似要将它镌入灵魂。尽管在那一次以后就未曾再见,但她的面容却如刀刻般清晰,不能忘怀。

“多谢裴公子出手相救。”顾清棠拢了拢头发,向裴鹤云道谢。

“殿下言重了。”从思绪中清醒,裴鹤云朝她温和地笑了笑。

不知怎的,顾清棠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早在裴鹤云出现时,她就注意到自己这“救命恩人”长得极好,便是和皇兄站在一起怕也不会逊色分毫,一席青衫更衬其宛若谪仙。

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顾清棠的脸“腾”一下的红了。她抬手掩唇,借着轻咳的动作遮住自己脸上的红晕。另一只手藏在袖子下握成拳,用指甲刺了下掌心,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待脸上的热度散去,顾清棠若无其事般放下手,抬头直视裴鹤云,认真地问:“你知道安南王在哪吗?”她记得四哥的封号是“安南”。

裴鹤云似早有所料般点了点头,道:“还请殿下随我来吧。”

知道马上就要能见到四哥了,顾清棠的心情好了不少,而原先被忽略的次要矛盾也逐渐上升为主要矛盾。虽说寒冬已过,但毕竟还是初春,一阵微风拂过带来的凉意都能让顾清棠不由得打颤。

今天出宫时太过匆忙,又为了掩人耳目,只是随便弄来了一套宫女服便出宫了,没有带上自己的狐裘。而此时寒风凛冽,顾清棠冷得脸色有些青白。

突然,一股温暖将她笼罩,喧嚣的冷风似乎都停了下来,肩上好像被披上了什么东西。她疑惑地抬头望去,发现裴鹤云将他的大氅披在了自己身上,一袭青衫挺立在尚余积雪的街道上,宛若巍峨之青松。

一时间,顾清棠愣住了。天地间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凡世的喧嚣全都静止,在她眼中,唯有那一人是真实。

“殿下?”将大氅的绳结系好,见顾清棠还在发呆,裴鹤云只好轻唤一声。

“啊?”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在盯着人家出神,顾清棠觉得脸有些发烫。将红透的脸埋在白色的狐毛中,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杏眼,“谢谢。”

裴鹤云见她这副模样,脸上也有了几分薄红。掩饰般轻咳一声,嗓子有些喑哑,“殿下不必多礼。”说罢,领着顾清棠继续向前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顾清棠只觉浑身酸软,饥饿无力。她本就身娇肉贵,从小精米细食地养着,出门也是坐着软轿,身旁有大堆宫人带着吃食,又何尝受过苦?如今硬撑着走了半天,也实属不易。

“咕噜”,顾清棠抬手按住腹部,饥饿太过明显,她已经无法忽视。侧头看向身旁的裴鹤云,咬了咬唇,伸出另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待他转过头来,略带疑惑的看着她时,顾清棠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仰着头可怜巴巴地说:“我饿……”

裴鹤云怔住了。面前少女那软绵绵撒娇般的语气,让他一时有些难以把持,。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问题所在,抿了抿唇,沉默地从袖里拿出一个包好的方帕。将方帕解开,露出里面的几块糕点,递到顾清棠面前。

“这附近没有酒肆,微臣只带有这几块糕点,若殿下不弃,尚可裹腹。”

顾清棠犹豫地看着眼前的糕点,但终是抵不过饥饿,指尖轻捻起其中一块,小小地咬了一口。刚入口,她就忍不住地皱起了眉头,本就味道普通的糕点冷了之后更是奇怪,这对于吃惯了珍馐佳肴的顾清棠来说,无疑是一场味觉上的谋杀。

皱着眉将嘴里的那一小口咽下,手里捻着那块被咬过的糕点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当她思索着当着裴鹤云的面扔掉是否太过失礼时,突然瞥到一个瘦弱的男孩缩在一个角落里紧紧地盯着她……手上的糕点。

顾清棠眼睛一亮,朝小男孩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男孩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糕点,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

“你想吃吗?”顾清棠弯下腰,将自己咬过的那一小块地方瓣了下来,把糕点放在手心递给男孩。

男孩盯着糕点飞快地点了点头。

“拿去吃吧。”

得到了允许,男孩小心翼翼地从顾清棠手里拿过糕点,然后捧在手上,向顾清棠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姐姐!”

“快吃吧!”顾清棠笑着揉了男孩的头,却没想到男孩却摇了摇头。

“怎么了?”不得不说,她有些心虚,而刚才瓣下的那一小块已经被她丢了。

男孩沉默了会,道:“娘和弟弟都生病了,家里已经两天喝了两天的稀粥了,我要把这个带回去给娘和弟弟。”

顾清棠一时僵住了,登时有些手足无措。

“唉。”身后传来一声轻叹,裴鹤云将方帕看着所有糕点全都递给了男孩,声音轻柔道:“这里还有,放心吃吧。”

男孩没有立刻接过方帕,而是认认真真地朝他们躬身行礼,行完礼后才从裴鹤云手中接过包着糕点的方帕。他一边手捧着包好的方帕,一边手拿着顾清棠给的糕点,一点一点地吃得认真。

看着面前的男孩,顾清棠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待男孩与他们告别后,她直起身环顾四周,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周围尽是破败的泥房草屋,偶尔得见的几个路人也是瘦骨嶙峋,眼神空洞。无论是老人孩童,又或是妇女男人,身上穿的都不过是单薄的麻衣褐布……

顾清棠张了张嘴,似要说些什么,可又无话可说。她是备受宠爱的公主,一向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从没有人告诉过她宫墙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而她也一直认为皇兄治理下的国家定是国富民强、太平盛世,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唉。”看着神情恍惚的顾清棠,裴鹤云又是一声轻叹,他将双手交叠拢入袖中,眼睫低垂,沉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语调中尽是怜悯与无能为力的悲凉。

顾清棠愣愣的注视着裴鹤云,阳光为他镀上了金边,略显朴素的青衫此时也异常耀眼,低眸敛眉的他如同悲天悯人的神明,为世间的一切哀叹。少女的心似乎被敲开了一道口子,那人以温和的姿态打开了她的心门,再用无微不至的温柔将她包围,最终无处可逃。

“殿下,我们该走了。”裴鹤云又恢复了先前温和儒雅的模样,完美的礼节挑不出一丝毛病。

“……嗯。”

穷困的百姓、乞讨的孩童、嚣张的官吏……一幅幅画面从眼前掠过,越往下走就越令人心惊。

贝齿不知不觉地咬上了朱唇,泪珠也开始在眼眶打转。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无知也是一种罪过。

她低着头,死死地盯着地面,生怕再看到什么画面泪水就会喷涌而出。突然,身旁的裴鹤云停了下来,她不解地抬起头,微红的杏眼暴露在那人眼中。

“殿下这不是你的错。”看到顾清棠红了的眼眶和眼里的泪珠,裴鹤云的心骤然饮默,几近喘不过气来。他抬起手想要将她揽入怀中,可最后还是克制地放下。

但顾清棠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他的怀里,嘴里不断重复着,“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她来来去去地念着,一句又一句地惭悔砸在裴鹤云心头,如同刀割。

这一次,他没有再选择克制,而是用手环住她的腰,使她贴近自己,另一只手则轻抚她的长发。他低声在她耳边安慰道:“这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不知过了多久,在裴鹤云温柔地劝导下,顾清棠终于平复了心情。她后退了几步,离开裴鹤云的怀抱,整了整仪容道:“抱歉,让你见笑了。”声调里还带着刚哭完的鼻音。

“……无事。”裴鹤云轻抿薄唇,眼眸微垂。他悄然握紧双手,指尖似乎还残留那人的余温,让他不舍。

一路无话,两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最终,裴鹤云带着她在一处草庐前停下。草庐不大,但比起它周围的已经算是整洁。裴鹤云用余光瞥了眼身旁的顾清棠,心中暗叹,走上前敲了敲门。

顾清棠的心高高悬起,紧盯着那扇门,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急促起来。

没过多久,门就开了。应门的男子先是看到站在前面的裴鹤云,笑着打招呼道:“鹤云,你……”男子突然停住了,他的目光越过裴鹤云,凝固在他身后的人身上,瞬间失声。

顾清棠看着自己的四哥,入坠深渊。她的四哥,是天生的皇亲贵胄,何时不是一副风流优雅的模样?可现在的四哥却穿着单薄的麻衣,头发凌乱地散着,原先俊秀白净的连变得粗糙,而那修长白皙的手也结满了老茧。

“清棠……”顾清牧的声音有些嘶哑。

“四哥!”听到自己四哥的声音,顾清棠似从噩梦中惊醒,冲上去将人一把抱住,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再次涌上心头,声音哽咽不成语调。

顾清牧搂住自家妹妹,身子竟是有些颤抖。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在她耳边低语道:“没事的,清棠,没事的……”

待两人都平静后,顾清牧不好意思地向裴鹤云笑了笑,随即招呼他们进屋。

“四哥为何会在此地?”顾清棠状似不经心地问,握紧的指尖已经泛白。

这显然不是个好问题。正在沏茶的顾清牧停住了动作,而坐在一旁的裴鹤云身子也是一僵。

顾清牧放下茶壶,扯出一抹笑,回道:“我不过在此小住几日,不久后便会返回封地。”

“我知道了……”顾清棠低下头摆弄自己的茶杯,谁也不知道她领悟到了什么地步。

按了按眉心,顾清牧有些头疼。自家妹妹打小就聪慧通透,而事到如今,他只能自欺欺人的希望她没有领悟太多。

光阴似水,在悄无声息中远去。太阳已经落到了西边,尚留得几抹残脂匀在空中,催人归去。

顾清牧揉了揉妹妹的头,道:“回去吧。”然后抬头对裴鹤云说:“鹤云,麻烦你了。”

裴鹤云摇了摇头,道:“今日叨扰,多有得罪,还望见谅。”而他身旁的顾清棠则是搅弄着自己的手指,直视兄长的眼睛道:“我改日再来找你。”

顾清牧闻言,眼神复杂。抬手再摸了摸她的头,朝裴鹤云颔首告别。

“保重。”裴鹤云眼中闪过几分不忍,但更多的是对分别的无力。

“再见。”看着面前的好友和妹妹,顾清牧笑了,一派洒脱。

“棠棠怎么会去城郊?”听完暗卫的汇报,一直处变不惊的当朝皇帝——顾清宸也变了脸色,淡漠无情的眸子盛满了怒火。

自家妹妹虽然有些任性,但在大事上一向听话,在他与父皇的严令禁止下从未靠近过城郊。而今天她却为了偷跑去城郊甩开了侍卫!若非自己在城郊布有暗桩,恐怕还要被她瞒在鼓里。顾清宸双眸微眯,右手食指屈起,一下有一下地敲击着桌面。这背后肯定有人在搞鬼,不过竟敢把主意打到棠棠——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身上,那也就休要怪他无情了!

“殿下去见了安南王。”

“去见了四哥啊……”顾清宸语调隽永悠长,宛若吟诵,“棠棠是怎么知道四哥在城郊的呢?”

“殿下前几日去过二公主殿里。”在一旁侍候的刘公公极富暗示性地说道。

二公主,他的二姐。顾清宸敲击的手指停了下来,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他站起身往外走,语调慵懒,“二公主触犯龙威,贬为庶民,至于安南王……送他去岭南吧。”

宫门外,顾清棠咬了咬唇,神色犹豫。

“裴公子……”

“裴鹤云。”裴鹤云笑着打断,语气温和又不失强势,“您可以叫我裴鹤云。”

顾清棠的脸蓦然红了,她躲避般微微低下头,不敢迎上那人柔情似水的目光。

“对了,还有你的大氅,今天谢谢了。”视线突然触碰到披着的大氅,顾清棠伸手想要解开绳结。

“不必言谢,这件大氅便送您了。”裴鹤云想都没想就直接用手按住了顾清棠搭在绳结上的手。

顾清棠怔住了,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裴鹤云有些僵硬地拿开手,脸上有了可疑的红晕。

“微臣唐突了。”裴鹤云微微躬身。

“无事。”顾清棠眨巴着眼睛,声音宛若蚊蝇。

“殿下,”纠结再三,裴鹤云还是决定开口,“今日的事您回去后就忘了吧。”

“为什么?我想问问皇兄……”问问皇兄四哥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问问皇兄为何民不聊生,问问皇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君主……

“殿下,有些事情您不必知道,知道太多反而会让您陷入危险。所以忘机今天的一切,也不要因此去找陛下,好吗?”语气近乎乞求。

“……我答应你。”顾清棠没有再说什么,脸上的红晕尽数消散,看起来与平时别无二致,只是眼睫低垂。“再见。”

“微臣恭送殿下……”又是一拜。

直起身,裴鹤云凝视着顾清棠远去的背影,久立不去。

“奴才参见殿下。”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顾清棠站在梓安殿——她二姐所居之处门前,愣愣地看着一群宦官把她二姐的东西一样样往外般,心中慌乱。

“回殿下,二公主触犯龙威,贬为庶人。奴等奉命搜查梓安殿。”刘公公恭敬地答道。

“触犯龙威...贬为庶人...”顾清棠突然有些恍惚,扶着头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棠棠身体不舒服吗?”一个带着关切的熟悉声音从身后传来,而声音的主人也在身后接住了她。

有些僵硬地转过脸,那张俊美的容颜映入眼帘,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可顾清棠却无端的觉得害怕。不自觉地挣开那人的怀抱,愣了几秒后,弯腰行礼,低声唤道“皇兄”。

看着面前挣脱自己怀抱的妹妹,顾清宸的眼神暗了暗,收回搂着她的手,但面上依旧是和风般的微笑。他轻柔地问道:“怎么了?谁惹棠棠不开心了吗?”

太过熟悉的宠溺语气几乎让顾清棠忘机了今天的一切。她还是那个天真无知的公主,而皇兄也还是那个清雅温和的哥哥。可只是几乎。

她不是傻子。在看过宫墙之外的百姓后,她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哥哥并不如她想象般贤明,甚至可以说是昏庸。她也知道什么四哥去了封地只是骗她的鬼话,二姐被贬为庶人是因为告诉了她四哥的去处……今天的经历让她看清了很多,但唯独没告诉她该以何种态度、何种心情去面对自己的皇兄——那个把自己放在心尖上,一直宠溺着自己的人。

“皇兄,二姐她……”顾清棠抓住自己皇兄的袖子,眼里带着恳求与的期盼,心中尚存几分侥幸,想要证明皇兄至少不是完全的无情。

“二公主触犯龙威,本该死罪。我念及旧情,免其死罪,贬为庶人。”顾清宸脸上的笑容微敛,声音带着几分寒意。他见顾清棠还想开口,便抬手揉了揉她的头,语调又恢复原先的温柔,“好了,棠棠今天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清棠,告退。”

顾清棠一步步地走回自己的寝殿,宛若失去了魂魄。她无力地将自己摔在床上,用手遮住眼睛,低声的抽泣像是琴弦上的哀音,一声声摇曳不定。

“你说什么?”顾清棠“唰”的一下站起,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裴,裴家意图谋反,裴相及其独子下狱,明日,明日午时处死。”侍女战战兢兢地将先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害怕得打抖。。她从未见过自家公主发这么大的火,从未。

再一次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顾清棠直接朝外跑去。她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她要去见皇兄!

“哎,殿下,您还不能进去...殿下!”一把推开挡在门口的太监,顾清棠径直冲入书房。

顾清宸正在作画,被闯进来的妹妹打断了他也不恼,而是纵容的笑着问:“棠棠怎么这么生气?是来和皇兄告状的吗?”

“清棠参见陛下。”顾清棠压抑着自己,恭敬地朝自己哥哥行礼,自两年前的那一天后,顾清棠与自己的皇兄开始慢慢地疏远。皇兄对她的态度一如往日,但她却心怀芥蒂,将二人的关系裂了道口子,不大,却难以忽视。

“……平身。”看着面前还弯着腰的妹妹,顾清宸不由得胸口一窒。两年了,顾清棠不复原先天真单纯的模样,她通过裴鹤云不断得到外界的消息,关于他暴政的情报一条又一条地罗列在她的书案上,对他也越发疏远,便是连皇兄都很少再听她叫了。

尽管早就预料到当真相暴露后的这一幕,但顾清宸还是心痛得不能自已。他知道自己暴虐、昏庸、无情,他不在乎天下皆叫他昏君、纣桀。对于这个烂到骨子里的王朝,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让它在黄泉路上提提速罢了。他无所谓一切,但他唯一在意的人却因一切离开。

“谢过陛下。”顾清棠直起身,毫不含糊地问,“不知裴家何罪,需如此赶尽杀绝?”

“裴家啊……他们没和你说吗?裴家意图谋反。”面对妹妹的质问,顾清宸有些漫不经心。

“谋反?裴家世代忠良,护我王朝百年,又怎会谋反?”

“人心难测,裴家权倾朝野,又怎能保证绝无二心?”

“就因如此,陛下就要断其血脉?”

“裴家势大,绝不能留!”

一阵微风拂过,顾清棠打了个寒颤。明明是炎热的酷暑,她却觉得冰冷刺骨,而眼前熟悉的面容也无比陌生。直至今日,她才真正意识到,对于皇兄,她从未了解。

“皇兄……”她的声音有几分嘶哑,藏在最深处的是无力与疲惫。

“这件事没有商量。”顾清宸冰冷的语气打破了最后的幻想。

“……清棠知晓。”

未曾见过阳光的天牢阴冷潮湿,浓郁不散的血腥味让人恶心反胃。

“罪臣参见殿下。”裴鹤云优雅欠身,多日的狱中生活使他有些憔悴,但即使明日就要被处死,也无损他一贯温文尔雅的作风。

“鹤云……”这两年来,裴鹤云于顾清棠来说亦师亦友,关系早已非比寻常。

“殿下近日可好?”见顾清棠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裴鹤云只好随便找了个话题。

“对不起,我没能帮上忙。”

“殿下为裴家做到如此,我已是感激不尽。”裴鹤云从栏中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明日将死,原先那一套君子风范他也懒得去维护了。

顾清棠愣了愣,她知道裴鹤云对她的感情。但这人却极为克制,一点逾矩的动作都不曾有过,直到现在都还是唤她殿下。

她咬了咬唇,从怀中拿出把钥匙。这次与她一起来的还有裴家的旧部,他们打晕了所有狱卒,拿到了钥匙。

“你走吧。”顾清棠打开了牢门。

“我若是走了回来连累你的。”裴鹤云定定的站着,没有移动。

“放心吧,没有人知道我在这,我是偷跑出来的。快走吧,你们的人应该已经救出裴相了。”

裴鹤云凝视着她,突然向前将她抱住,伏在她耳边,低声地说:“我走了……”

“……保重。”

沉默了会,裴鹤云放开了手,眼中尽是不舍。他低头在顾清棠额间轻轻落下一吻,随后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去。

“你离开后就造反吧。”淡漠的语调不含一丝感情,似从深渊传来。

裴鹤云的脚步顿了一下,就继续向前走去,只余下一句,“我明白了。”

“哐当”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将意识从记忆的泥潭拔出,顾清棠回过神来,发现裴鹤云已经把盔甲和佩剑扔出殿外。

“清棠……”

“鹤云,你做得很好。”淡然的语调让人听不出喜怒。

裴鹤云感到无措。半年未见,他对眼前的女子自是思念万分,但也就是这半年时间,顾清棠已经变了模样。原先的天真无邪早已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有成熟稳重。

“你喜欢我吗?”突兀的问题打破了沉默。

裴鹤云身体一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从他眼中倾泻而出。他侧过脸去,声调里的痛苦显而易见,“我爱你。”

落日的余晖洒在他脸上,本就精致的容貌更显熠熠生辉。顾清棠看着他的侧脸,落满尘埃的记忆冲破了禁锢,那隐藏在心底的感情总于向她展示自己的真容,犹如从黑暗中脱胎而出的星辰。

原来,是他……

顾清棠突然笑了,笑容极美。像是看到糖果的稚子,像是回到家乡是旅人。她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剑,轻声唤道,“鹤云。”

裴鹤云慢慢转过脸来,沉默地看着顾清棠,指甲狠狠地刺进自己的掌心。

“这把剑是皇兄自刎时用的。”顾清棠轻抚剑身,丝毫不在乎是否会被划伤。

“我没想过皇兄会死。我原先计划的是由你来推翻这腐朽的王朝,然后我和皇兄逃出去,但皇兄选择了自刎。”她停了一下,垂下眼眸,独自品尝失去的悔恨,“皇兄在临死前问我,我恨他吗?可我却想问,他恨我吗?是我将你从狱中放出,是我将军队的情报泄露给你,也是我亲手将这个王朝送入坟墓。他应该恨我的。

皇兄要我逃出去,活下来,但我不想,也不能。我是顾氏的公主,暴君的妹妹,就算活下来了又能怎么样呢?而且顾氏皇族死的死,除名的除名,皇兄死后我就是最后的皇族。虽说在这几代顾氏王朝的统治下百姓民不聊生,但那些士官豪族可是活得相当滋润,他们是王朝最忠实的拥护者。只要还有一个顾氏皇族活着,他们都会以此为由试图复辟。所以只有我死了,这场闹剧才算彻底落幕。

我早该死了,在皇兄死的那一刻我就该和他一起去了,可是我想见你。”

裴鹤云松开攥紧的手,眼中是难掩的欣喜。

“你说你爱我,对吗?”顾清棠当作没看见裴鹤云的表情,不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爱你。”语气认真而珍重。

顾清棠抿了抿唇,双手捧剑往前一递,“杀了我吧。”

裴鹤云后退了几步,没有去接。

“由叛军首领的你杀了最后皇族的我无疑是最合适的。”

“……”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顾清棠朝裴鹤云绽放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一如当年初见。

裴鹤云颤抖着手接过短剑,顾清棠张开双臂,笑着用眼神无声的催促。

一步,两步,三步...明明只是几步的距离裴鹤云却觉得自己走完了人生。他将顾清棠轻拥入怀,也将短剑送入她的心脏。他紧紧地搂着怀中的人儿,泣不成声,而顾清棠则回手抱住他,安然的闭上眼睛。

这一生,爱过、悔过,已是完满。只可惜最后也没能说出,我爱你。

时光回溯,十年前的上元晚会上,她拿着刚摘下来的花灯四处张望,一个漂亮的少年蓦然闯入了她的视线。她呆呆地望着少年矜贵的侧脸,一时忘了言语。身旁的内侍顺着她望的方向看去,附在她耳边说,

“那是裴丞相的公子,裴鹤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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