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徒手挖着地上的泥土。李羲和解下身上湿透的披风,盖在我的身上。
“别挖了。”
我不理会他。
“我会找人好好安葬他的。”他蹲下,拉住我的手。一双手被土中的石头划得伤痕累累,一两片指甲早已不翼而飞,指尖的血被雨水冲淡稀释。
“他是我爹,这世上唯一真心疼我爱我的人,求你放开我,我快没力气了,”我呜咽道:“求求你,让我给他送终。”我无力的垂下头,滚烫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
“胡篱,你听我说。”李羲和将我揽入怀中,用披风遮住我,雨滴落在他的脸上,他竟用不曾有的紧张神色看着我。
“你是我妹妹,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够了,我不想听!”
“胡锦用命换来的真相你不想听吗!”他吼着我。
我不顾手上的疼痛,一拳一拳地锤着他的胸口,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后倒在了他的怀里,仰面朝天,号啕大哭。
天已大黑,雨渐渐停了,附近的溪水流动着,哗哗作响。
我瘫躺在地上,不敢再去看爹爹一面。李羲和拼尽全力将棺材推入挖成的土坑中,再逐渐填平。
望着草地之中唯一裸露的土地,我心如刀绞,身心俱疲。只觉喉中微甜,一口血喷在地上,不省人事。
再醒来,是第二日的晌午,我的身子极虚弱头还昏着,迷迷糊糊地看见满眼血丝的司空尧,他正动作极轻地替我换手上的药。
见我醒来,司空尧哽咽着说,他没照顾好我。
看他这幅模样我心疼极了,眼泪又不停地落下。
“傻尧儿。”我呜咽道。
昨日在雨中,李羲和抱着我,缓缓地将我爹的故事讲与我听。
二十年前,胡锦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侠客,一见钟情了柳尚书家善良的大小姐,在他的不懈追求下,柳小姐也被英俊潇洒且痴情的胡锦深深吸引。为了能光明正大地将柳小姐娶过门,胡锦开始利用自己广络的人脉经商,一年过后生意如日中天,他还不忘继续救济贫苦百姓。靠着自己的努力,他终于将正直通达的柳尚书打动。当所有人都在期待这场突破世俗观念的盛大婚事之时,柳尚书被陷害同江湖人士勾结意图谋反,先皇大怒,下旨株其九族。在柳尚书的临终托付之下,胡锦为柳小姐杀出了一条活命的血路,逃往城郊。当时还是都尉的李侯爵负责追杀二人。寡不敌众,胡锦倒下了,众人都以为他身负重伤扔在荒野里定会小命不保,谁知有贵人经过救了他一命。最可怜的是柳小姐,被李都尉隐匿地囚禁在侯爵府里,遭受凌辱,自杀失败过后便被日日紧盯,直到生我时难产去世。临断气,她都想掐死我这个孽种。等胡锦归来,我娘早已去了,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他暗中潜伏近三年,将当年与陷害柳尚书有关联的人一一除去。但他更恨的是袭了爵位的李都尉。一日刺杀失误后,他藏进了我所住的小破屋准备与李侯爵同归于尽。可见到我后他便改了主意。亲爹想除了我,主母容不下我,爷爷说自己犯的错莫要迁怒孩子才留下了我的命。对外称我是嫡出大小姐,衣食住行却皆不如府里最卑贱的下人,我只不过空有嫡小姐的身份罢了。
胡锦是个善良的人,他放弃继续刺杀,将我带走了。即使我是个孽种,也不因我长得像极了他心爱的柳小姐。
他只是心疼我。
一个孩子不该承受这些。
后来胡锦用药物使我失了之前的记忆,骗我说是他在篱笆边上捡到了高烧不退的我,因我烧糊涂才记不得之前的事情。
李羲和又对我说,我儿时在侯爵府里只与他一人说话。整个王府里也只有李羲和心疼我,天冷会为我添床棉被,夜里会哄我入睡,会给我带好吃的,我生病了他会背着我偷偷翻墙去看大夫。
他与他爹一直不合,他看不惯他爹的为人。
我被胡锦抱走的那日夜里,李羲和带着肉包子和糖葫芦来找我。他红着眼眶问他爹,他爹只淡然地说,或许被胡锦掳走了,我是个孽种,胡锦定不会留我活口。可年仅十岁的李羲和能做什么,他什么都做不了。
那日李羲和第一次见我,只觉我和李望舒样貌有些相似。但胡锦说他留不得孽种,李羲和也不愿相信他的小望舒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刺客。
刺杀异国人之时,我说,生辰上让我爹备好十六个肉包子。
司空尧大喜之日,我提着两坛酒,醉到不省人事,梦里喊着“哥哥,舒儿还想吃糖葫芦”。
即使他不愿相信,可血狐狸就是李望舒。
他好心疼,抱着我为我擦掉眼泪。
李羲和说,我爹是自己走的,走得很安详。
昨日,我爹主动找到李羲和。
他说,他这几日总梦到柳小姐,柳小姐是想他了。
他说,他杀了李侯爵,算是了结了。
他说,胡篱是个好孩子,求李公子还她一个自由之身。
他一直都是将胡篱看作亲生女儿的。
百草香,无色无味,一滴致命。
我爹倒下了,嘴角还含着笑意,他想,他的篱儿终于要解脱了。
李羲和抱紧我,他说,他会想尽办法让我自由。
我清醒了,望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司空尧,
细细想着。
“可我这辈子都和他牵扯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