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徽州的人,多数经了商,更何况,刘家到我这已是第九代经商。
徽商大多离家多年,父亲一年也只回来一两次。大部分时间都是外祖父刘宏照顾着我,在家中打理些琐事。
记忆最深的,便是家中耗时最久所修的正厅。
正厅上高挂着一个匾额,三个正楷字“徽德堂”遒劲有力,圆润中不失锋芒。
听外祖父说,这是刘家第一代经商之人受的赠礼,意在赞颂其经商之仁德。
也正是在这匾额之下,外祖父告诉我:
“德深,我当初给你取这个名字,便是想让你做有德之人。现在我将祖辈传下来的两句话告诉你,望你谨记。”
“第一,做商人,先要会做人,做人就要有良心。”外祖父捋了捋胡须,字正腔圆。
“第二,你要知道谁都会有不顺的时候,徽商之间要互相帮扶,不要吝惜援手。”外祖父踱步到匾额正下方,看着我的眼睛。
“多谢外祖父教诲,我定然谨记。”我十分受教,这还是第一次经商呢。
刘家世代经营粮食而口碑极好,在这一带可谓是人尽皆知。
而这一带的陆家曾是经营布匹丝绸的大家,与外祖父也有些交情。只是不知为何,到了陆家长子陆司坤这一代,却逐渐衰败下去。
外祖父坐在四仙桌旁,掀起杯盖拂了拂茶沫,抿了一口婺绿。
“刘先生,陆家长子陆司坤上门拜访。”家仆走进大厅,汇报道。
“快请他进来。”外祖父急忙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不久,陆司坤便跨进了正厅,躬身行礼:“刘先生,冒昧打扰了,我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陆司坤看上去是一路赶来的,鬓角还有汗。
“快请坐。有什么我刘某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外祖父微微一笑。
陆司坤踌躇了片刻,终于出了声:“希望刘先生能接手陆家布业。”
此话一出,连我都惊呆了。家族产业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转手的,这可是几代人的心血啊。
外祖父惊愕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万万不可。”
“刘先生,陆家布业算是毁在我手上了。”陆司坤说完,长叹一口气。
“年纪轻轻怎可轻易放弃?陆家老头当初是怎么告诉你的?话放这儿了,我能资助你东山再起,但绝不可能接手!”外祖父一拍桌子,茶杯震了震。
见陆司坤还是有些犹豫,外祖父第一次对外人发脾气:“陆家的产业,你陆司坤就要做下去!”
“阿福,取账簿来。”外祖父无视陆司坤惊讶的眼神,吩咐家仆。
很快,外祖父便列出了资助钱财,让人次日送到陆家府上。
“刘先生,陆某受不起啊。”陆司坤眼眶有些湿润,跪下道谢。
“站起来!做徽商的,就要有些骨气!”这句话响彻徽德堂,我和陆司坤皆听得一清二楚。
陆司坤千恩万谢,含着泪离开了。
不出几年,陆家再次崛起,成为广东福建一带有名的布商。
这一年,我二十岁。家中的账目多是经我之手核算,外祖父时常也让我出门经商。
九月,有人传来消息说我父亲得病,客死他乡。
秋风萧瑟,我只觉得心中悲凉。后来父亲被送回故乡,却终是没能再见家人一面。
徽商便是如此,常年在外奔波,能够让他们突然回乡的,只有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