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赵清河也不是那种特别薄情寡义不顾一切的人。他虽然做别的事还算果断,但对割去一个家,这个家里有他慈爱的老母,有他十七八年相伴的妻子,有还在年幼的儿女。这个家,需要他来遮风挡雨,也是他遮风挡雨的地方……
或许他想把一切事情都解决好,期待开始一个新的生活。但在一个中年男人,想突然截断已经走了近二十年的路而改换面目重起炉灶,又谈何容易,所有所想的和说的理想结果都是在忽视了过程直接得到的,简单的很,而那要连根拔起的过程却是如拔筋剔骨一般的疼痛!
李嫣红的“正正经经的生活”几个字像一根绳子困住了他的双脚,这个“分手”理由太过无懈可击,他纵是痛苦难忍,纵是万般不舍,却无处可说。是啊,当年仓促一别后,流水已过二十年,只可惜物不是,人亦非。他不再是当年的“海晏河清”,她也不是少年的“姹紫嫣红”——
就这样吧,见不得光的东西,不可能拿到阳光之下暴晒除菌,只有让它在阴暗的角落自行消解,化作尘埃,静静地飘散开来,随着时间的河流渐渐抹去痕迹!
马松群来到红河米厂,轻推开赵清河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看到赵清河竟然伏在桌上睡着了。呵,这可不是赵厂长的作风啊!
马松群蹑手蹑脚走到桌旁,见赵清河眉头紧锁,头枕在一条胳膊上,手里松松地握着一张照片。
他想把照片从他手里抽出来,刚捏住一个角轻轻一拉,赵清河却一个机灵睁开双眼,坐直了身体,抬眼见是马松群,便又放松身体,靠在了椅背上:“你来怎么也不给我打个招呼?”
“你这是在思念你的初恋吧?”马松群哈哈一笑,:“哈哈哈,看不出你赵清河还会深陷爱河不能自拔啊!”
赵清河把手中的照片夹在《工作日记》中,放进抽屉,随手锁上抽屉,抬头问他:“你不在家陪嫂子,来我这里做什么?”
“这两天你嫂子回娘家了,我想到县城办点事,路过你这儿看看你。怎么,忙不忙?一起去!”
赵清河沉默一会,说:“好,走吧!”
等马松群办完事已经残阳西沉了,街边的露天小吃摊陆陆续续开始营业了。
马松群征求赵清河的意见,“我们进店里还是路边摊吃烤串?”
“外边吧,凉快透气!”
“好嘞!”
他们在一家竖着“小城一绝”招牌的摊前,点了份烤鱼和一堆各种烤串,要了啤酒。马松群说:“我还要开车,就不喝啤酒了,来桶雪碧。”
两个人坐下来边吃边聊天,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小吃摊周围的座位大半都坐了人。
夏夜出来逛,没有人赶时间,坐下来吃几个串,喝瓶啤酒,不过是打发时间,因此每个桌上的人都显得悠悠闲闲,有低声有高语地在谈天说地,夏夜高远幽黑的天空下,灯光璀璨,光影里是热热闹闹的人!
马松群东抓一个八卦西寻一个段子,自己把自己说的不时哈哈的笑,对面的赵清河却只是象征性的扯扯嘴角,来淡化他唱独角戏的尴尬。
马松群从没见过这么无精打采的赵清河,不禁劝他:“清河啊,你别怨哥哥说你,‘婚外恋’这种事情对于我们来说,也就是玩玩,认不得真啊!这男人女人,也就那么回事,对把子了多上两次床,但不能陷进去影响到家里……”
“松群!”赵清河不悦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沉默下来。
“田晓宇,看鱼就在那老老实实地看,别下手么摸,要不就回来!”
赵清河一顿,心里莫名地跳了一下,循着声音望去,果然看见安心和李嫣红坐在距报亭不远的桌子上,正看向蹲在卖金鱼的鱼盆旁边的几个孩子,这时站起来两个孩子,朝她两个走了过去,一个是田晓宇,另一个却不认识。
他看见那个孩子走到李嫣红旁边坐了下来,李嫣红拿起两个烤串,一个递给田晓宇,一个递给那个孩子。小孩接过烤串,抬头跟嫣红说了什么,嫣红笑着点点头,转头冲在各个桌间穿行的服务员说:“嘿,美女,给我们拿两瓶酸奶。”
赵清河安静地望着与他们隔了几个桌位李嫣红,她满眼慈爱地抹了一下那孩子的嘴角,小孩开心的笑了,在明亮的灯光中,如一朵盛开的花。
这个女人,是他懂得“两性相吸”后爱上的第一个女人,是他少年时想要娶到家中做媳妇的女人,可是终究,她的孩子的父亲不是他——此时那个沐浴在一片光明中低眉浅笑浑身散发着母性光辉的女人,她站在他的心头!
马松群顺着赵清河温柔的目光望过去,视线所到处,李嫣红正看向对面的安心微笑,一双眼睛,闪着亮亮的光。
马松群揣测着问:“你的相好?”
赵清河白他一眼,沉默不语。
“是挺漂亮……”马松群定睛看了又看,突然眼睛一亮:“她是……李嫣红吧?……啧啧啧,真想不到,你俩又搞到一起了!”
赵清河皱眉:“什么叫‘又搞到一起了’?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啊!”
“你的眼神温柔的都成水了,巴不得现在就粘在人家身上,还嫌我话说的难听……我说,你们俩到床上了吧?……呵呵呵,你小子也算夙愿得成了啊!”马松群的话听起来又嘲又讽,“……只是世上又多了一个被带绿帽子的男人和一个男人出轨的女人,唉,这年头!”
赵清河面无表情的看他,马松群却是“呵呵呵”地笑。
正在他俩无声交流时,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再喊:“杨阳,该回家了!”
赵清河和马松群迅速转头,看见被叫做杨阳的孩子从李嫣红身边走开,回头笑嘻嘻地挥了挥手,说:“妈妈,姨姨,晓宇,明天见!”然后蹦蹦跳跳的跑开,跑到路旁一个骑电动车的男人身边,那人坐在电车座上,看不出身高,白色短袖T恤束在黑色长裤里,半边脸逆着光,看不太清楚。
那个人低头跟杨阳说了什么,杨阳又抬手挥了挥,并做出一个飞吻的动作,那个人才带着杨阳离开了。
李嫣红她们又坐了一会,叫服务员结了帐,就见安心站起来转到李嫣红身边,抱了她一下,也带着孩子离开了。
感觉李嫣红一下子陷在了孤独之中,在灯光中站了一会,慢慢走到路上,走进了人流中,消失在黑暗深处!
马松群看看赵清河满是不舍的表情,一口气把一次性杯中的雪碧喝完,说: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两个彼此相爱的男女,都已成了别人床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