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和这两个人搭话,余下几人也都看了过来。听到猎户父子是契丹人,瞎眼的老大哼了一声,扯开破锣般的嗓子冷冷地说道:
“哼!我大宋和契丹人的辽国也没少打仗……我来问你,既是契丹人!汉话怎么说得这么好?”
猎户见这瞎子面色不善,不再让儿子答话,自己接口道:
“我奶奶是汉人,家中也有不少汉人亲戚,所以会说那么几句汉话。”
瞎眼的老大又哼了一声:
“哼哼,我瞧你这可不只是‘会说那么几句’……”
说完摸索着又吃起熊肉来,他目不能视,也不知道注意力是否还在这边。
书生倒是和善,给猎户赔了个笑脸,从怀中掏出一副卷轴来,在父子二人面前展开了:
“二位,可见过画中这两个人?”
父子二人探过头去,只见卷轴中画着两人,一男一女。
男的是宋朝小军官的打扮,女的却只是普通农妇的模样。
金宋连年交兵,画中的军官如果穿成这样进入金国地界,不出半日就得被抓。如果在此地,定是乔装改扮了的,不好辨认。
村妇也长相平平,除了看起来体格健壮,手粗脚大,一点儿明显的特征都没有。
猎户看了看,摇了摇头:
“没见过……”
书生略显失望,到底不甘心,又指了指图中的男子:
“您再仔细看看,这人还是挺好认的,头上有刀疤,脸上有青记…….”
听到这里,孩子眼前一亮:
“你说头上有刀疤,脸上有青记?”
七个人听到孩子这么一说,又燃起了希望,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
书生问道:
“怎么?你见过?”
孩子点了点头,回头对他父亲说道:
“爹,咱们进山那天,我看到过这个人。”
说着,指了指画中的军官儿:
“我见到他脸上有好大一块青记,身后跟着那个人看不出男女。两个人打打闹闹的,把男的帽子打掉了,我才看见他额头上有一道刀疤。”
书生面露喜色,连忙问道:
“在那里看到的?”
猎户听到这里,似乎也想了起来,接口道:
“呃……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确实,有没有刀疤我没注意,就记得这两个人一路推推搡搡的,进了村了。”
“哪个村?”
孩子答道:
“俺们村,刘家堡子。”
矮胖子听到此处,已然坐不住了,腾地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二人面前:
“刘家堡子在哪?”
他来的急切,猎户怕他伤人,连忙站起身来,挡在了孩子身前,指了指洞外上山的方向:
“顺着这个方向下山,过了镇子,第一个村子就是刘家堡子。只不过我们上山已经三天了,你们要找的人,可能早就走了?”
听到这里,书生和使长鞭的朝着火堆那边看了看,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猎户父亲见几个人不说话,咳嗽了一声说道:
“呃……我瞅着这天气啊......雪至少得天亮才能停。人不和天斗……不如休息一晚,明天再想辙。”
说罢,拽了自己儿子一把,坐了下来,低头啃嚼起熊肉来。
几个宋国人站到洞口,朝外面望了望。
雪下得更大了,只见洞外北风呼号,鹅毛飞舞,天地间白茫茫的,群山已经与风雪融为一体,目力所及不足丈余。
几个人虽是南方来的,也瞧得出天气恶劣,根本无法赶路。
书生叹道:
“大哥,外面风雪太大,咱们今天肯定没办法追了,我看……”
只见大哥将铁杖重重一撴,叹了口气:
“哎!!老天不帮忙!又让这小子走脱了!”
七妹劝道:
“大哥,那贼子脸上有明显的标记,跑不掉的。明日雪一停,我们赶紧下山,任凭这小子跑到天涯海角,也定要把他捉住!”
矮胖子一拍大腿,叹了口气:
“七妹啊,咱们和牛鼻子老道这十八年的赌赛,日子一天天地溜走,我们却连人都没见到呢。”
书生嘿嘿嘿地笑了笑:
“三弟,这个倒是不急,慢说这孩子现在还在娘胎里面,就算现在生出来,也得等五六岁才能开手练功啊……”
矮胖子颓然地坐到了地上,哼了一声:
“二哥说的是,我就是急,万一那贼子把郭夫人害了……”
矮胖子这么一说,几个人都面有忧色,默然不语。
诸人沉默了半晌,忽然使扁担的老四转身走回洞中,将扁担往地下一顺,侧卧在地上,说了句:
“早睡,明天赶路。”
剩下六个人纷纷点头,也缓缓从洞口走回火堆边,收拾着准备休息。
猎户父子二人,已经在雪地里呆了三天,衣服早就被风雪浸透了。此刻在火堆旁受了暖,夹在衣服纹路中的雪化了,潮乎乎的。天寒地冻,穿着潮湿的衣物,委实危险得很。
见七个人要休息,猎户站起身往火堆边凑了凑,说了句:
“几位且睡,我来替几位看火,只求……只求烤烤身上衣服。再不然……把我儿衣服烤干也好……”
其他几人还没搭话,七妹站起身来,往旁边挪了挪,将火堆让出了一块空位。
猎户知道她感念刚刚自己给了熊瞎子一叉,救了她性命。连声道谢,先招呼自己儿子:
“石头,麻溜儿过来。”
叫石头的小孩儿钻了过来,父亲将他衣服解开,一件一件换着在火堆前面烤干,烤干一件,换下一件……一个半时辰才算是将里外的衣服都烤干了。
孩子和衣而卧,在火堆边睡下了,猎户又开始烤自己的衣服。
折腾了半天,洞中其他几人也发出了微鼾。只有书生守着火还没睡,对着猎户笑了笑,伸手从身边拽出个小皮囊来,丢给猎户,轻声说道:
“你们这儿的酒还真烈!这么冷的天儿竟然都不结冰……”
猎户伸手接过酒囊,拔下塞子闻了闻,果然是北方的烧酒。心头一喜,举起酒囊咕噜噜地喝了几口。
有酒水下肚,不由得精神一震,朝着书生拱了拱手,轻声道:
“好酒!谢了。”
书生摇了摇手:
“敢问高姓大名啊?这大冷天儿的怎么还带着孩子上山?”
猎户叹了口气:
“唉!贱姓刘,刘兴平,是本地的猎户。你问我怎么大冷天儿带孩子上山?嘿嘿,哪怕再有半点儿办法,谁能乐意冒这个险?”
说到这里,咕噜噜地又喝了一口酒,续道:
“金国和你们宋国年年打仗,他们打仗,俺们就要多缴税……日子过的艰难哪……”
书生劝道:
“这不打到了个狍子么?熬过冬天,开春儿就好了。”
父亲苦笑了一下:
“唉!再这么打下去,整多少狍子都白费。”
书生点了点头,也叹了口气,指了指洞里的熊皮熊肉:
“刘老弟,你我相识也算是缘分,这些物事若不嫌弃,明天请带走吧。”
父亲摇了摇头:
“嘿……这哪行?熊是几位杀的,赶明儿拖下山,光这四个熊掌都能卖四五十两银子呢!”
书生也不坚持,劝着刘兴平喝了一会儿酒。
过不多时,刘兴平觉得一阵迷糊,心头一惊!以自己的酒量,没这么容易醉,定是着了这书生的道儿了!
想到这里已然迟了,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次日天明,云收雪住,七个宋人已经不见踪影,只看见雪中一串脚印,一路向西而去。
话说这七人此去,一直追到茫茫大漠草原,培养了一位盖世的英雄豪杰,此节按下不表。
单说刘兴平,醒来时见到熊肉、熊皮、死狍子整整齐齐摆在洞口,心中知道这七人并无恶意,只下了些迷药,不让自己跟随。
得了一张熊皮和这许多熊肉,父子二人欢天喜地地拖着猎物,往家中走去。
他们哪里知道,家中已经遭了老大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