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子兄…”
易天话没说完,一下傻笑了起来,挠了挠头。
小喜子扑哧一乐。
“我复姓上官,名熙弦,你叫我熙弦就好。”
易天点头。
“熙弦姑娘,我们走吧,目下已快到天明,此处实是不安全。”
上官熙弦问起易天接下来打算如何。
“你想杀了你两个哥哥,夺回城主府?”
易天摇了摇头,心想这小丫头年纪轻轻,手段倒是厉害。
“给他们一点儿小教训便是,我本也没心思跟他们争城主之位。”
“小教训…”
熙弦嘟囔着。
这时,忽闻一声鸡鸣。
易天刚要拉起熙弦,想到她是女儿身,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讪笑了一声。
二人于是从原道离开易府,途径大堂,又不住地看向老城主的灵位,跪下拜了几拜,想起父亲一生劳苦,抚育自己成人,不意竟连他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易天伤痛过甚,低声哭了一场。
走出府后,二人回到老九家中。
易天推开门,抬眸一看,发现了一个外人。
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张二爷?”
这人是老城主的多年挚交,在凤辽城里颇有威望。
张二爷手里把玩着两个核桃,见易天走来,笑咪咪地招呼他坐下。
易天心中陡地升出一种惊惧的感觉。
他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易天静默片刻,坐了下来。
“那日你孤身犯险,多有辛劳了。”
易天不知为何张二爷重提此事,憨憨地笑了起来,将杯中茶水鲸吞了下去。
“受之有愧,若真知此行如此危险,我定不回去。”
张二爷目光中有了欣赏之色。
易天双唇上下翻动,嘴里喊道:“老九,给我拿些吃的来,这一大早可累死我了。”
“老九不在了。”
闻言,易天目光闪动,身子以一种极为僵硬的形式继续饮茶。
他不敢动。
“他去哪了?”
易天看似随意发问。
张二爷眯着眼。
“被我杀了。”
易天身子微晃,几欲从椅子摔下来。
“二爷莫怪,老九家这椅子真是不稳。”
张二爷眼神里更有激赏之意。
他开口讲起了易天的故事。
易天母亲早逝,从小就被两个哥哥针对。在易天五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下不得床,诸多名医也治不好,老城主怕他两个哥哥趁机迫害,便派了一队亲兵保护他。一年过后,易天的病不治而愈,那些亲兵也成了他的门徒。自此后,他才在凤辽城立住了脚,让旁人不敢与他为敌。
张二爷斩钉截铁地对易天说:“我猜你当初根本就没有病!”
易天憨笑起来。
“二爷只管猜,你也知道我从不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
“从不在乎?”
张二爷眉头一舒,喝起茶来。
“那只是你想要别人这么看你。”
闻言,易天强定心神,整个人如临大敌。
“二爷忌惮我,所以杀了老九?”
“二爷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老九多年来一直替我办事,昨夜送你进府后,我便安排他带上家人连夜离开了。”
这一来,易天几乎是吃了一个大惊,他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怒视张二爷。
“你竟然...”
张二爷缓缓说道:“我未曾害过你,城主之死亦与我无关。况且若然没我,你的‘九环刀计’虽然巧妙却也未必能成。”
易天沉吟片刻,这才恍然。
“那个手下副将也是你的人?”
易天这才想明白,当时在孤山上,他就觉得事情进展太过顺利,副将虽被误会,但解释即可,何以全心协助自己,累得程统领和匪王自相残杀。
直到今日。
他方顿悟。
张二爷站起身来,伸手拍向易天肩膀。
“大哥的三个孩子里我最好看者便是你,你两个哥哥无能担任城主之位,你既无心,何不让于我手?”
易天怒道:“你如此算计于我,我凭什么帮你。”
张二爷轻声说:“你手下无人,我若杀你易如反掌。我膝下无子,因惜才之故,才放你一马。待我死后,定会将城主还于你手。你现在若不肯帮我,我必和城主府相争,到时血溅凤辽城,可就怪不得我了。”
易天知他所言在理。
张二爷想要的是一个完好的凤辽城而不是一个死伤无数的凤辽城。
易天冷汗涔涔而下,他重整心神,附耳和张二爷私语着,随后前往桌旁斟茶,递与张二爷。
张二爷微一愣神,随后捋须一笑,将自己手中茶杯和易天对调。
二人饮之,易天便也离开了屋。
上官熙弦见他走出,忍不住地说:“这姓张的老头子真是坏得很。”
“他觊觎城主之位很久,我早该想到的。”
易天一边走一边说。
他忽地心中一动,不禁瞄了上官熙弦一眼,回想才刚自己出屋之时,这姑娘明明站在院子外,何以听得屋内之言?
“幺哥,你打算如何?”
易天也不答话,伸手取出怀里的白瓶,将里面的丹药服下。
“船到桥头自然直,二爷多年来待我不薄,既想做城主,便由他吧。”
说着,他带上官熙弦来到云来客栈。
张二爷已给他二人提前备好了客房,准备了盘缠,易天倒也笑纳。
如是数日,易天也不出去,只在客栈大厅里大吃大喝。
岂料这日却听闻店小二说起城主府闹鬼,两个哥哥被吓得大病了两天两夜,瘫痪在床。
闻言,易天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时,熙弦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拎着几个烧鸡和酒,招呼易天。
易天心想这崔氏烧鸡可不便宜,她一个小乞丐哪里来的银两?
熙弦嘿嘿一笑,敷衍了之。
“山人自有妙计!”
易天心中困惑,忽地发问。
“你这两天可有偷偷去过易府?”
熙弦一边撕鸡一边说道:“我新换洗的衣服,你便是求我,我也不去钻那狗洞了。”
易天皱着的眉头舒展了开,心想她一个小姑娘家,如何能避开城主府的守卫去装神弄鬼?
——除非...
——除非她也是修道者。
易天这般想着,忍不住摇了摇头。
上官熙弦若也是修道者,王栩怎会不知?他若知道,又怎会派自己去战盟送信?
“或许是张二爷下的手吧。”
易天这般想着,又见凤辽城内事宜无需他操心,更没了留念。
次日一早,易天悄悄离开客栈,朝城外走去。
刚出南门,却见老九牵着两匹黑马,蹲在城门外。
见易天走来,老九恭恭敬敬地向他跪拜。
“少主,你今日离城,老九特来道别。”
易天也不回礼。
“老九,你瞒得我好苦啊,我自问谨慎却还是栽了跟头。”
老九开口解释。
他自幼便在张二爷府中做事。初时,张二爷得知易天重病,为免大公子和二公子因此得势,便派老九暗中保护易天,谁知此步棋却是易天为培养势力而走。张二爷自此欣赏易天,便派老九相伴其右,如是多年,老九却也和易天真心交好,忠心守护。
“你这话说得倒是好听。”
易天仍是冷冰冰地说。
老九脸上正气凛然。
“少主大可回想,我若要害你,焉能留你到今日?当初,独闯孤山,我也是抱了必死决心,已全你我主仆之义。”
易天知他所言非虚,又见他胡茬未剃,想来是不知自己何时会走,便一直等着,不敢离开。
想到这儿,他心下动容。
二人握手言和,至此坦诚相待。
易天翻身上马,说道:“江湖路远,待我送信归来,再当把酒言欢。”
老九默然,他见识过王栩的本领,不知此番一别还能否再会,隔了半晌,方道:“走罢,我送你一程。”
两人并骑南驰,行了七八里地,易天道:“老九,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请回罢!”
“不急,我再送你一程。”
老九又行三四里,这才含泪而别。
易天目送老九归去,眼见他的身影渐渐消失,怅望凤辽,心中茫然,不知此番南下何时才能回来。
纵然功成,他又能否再回凤辽城?
那日在老九家,二爷所服的茶水里被易天下了王栩赠予的毒药。二爷素来谨慎,若然毒发,势必会想到易天,到时候凤辽城又怎能容得下他。
易天这般想着,忽见上官熙弦从树林走出。
她仍是一身乞丐服。
“你...你这就走了?”
“你怎么在这里?”
易天瞧她气喘吁吁的样子。
“你一路跟着我?”
“是啊!幺哥,你真的要去天机谷?”
易天点头,他素来极重承诺,既然答应了王栩,就须得兑现了话。
“可是。”上官熙弦急道:“那是他逼迫你的,做不得数的。”
易天正色道:“话虽如此,但后来我诚心答应,不能言而无信。”
“那…幺哥,我要跟你一起去战盟。”
上官熙弦坚定地说着。
易天瞧她模样不像有假,心中大惑。
“你想跟我一起去?”
上官熙弦点头,得意地说:“幺哥,这一路凶险万分。你我心意相通,你是一定需要我的。”
易天笑了一声,敷衍道:“桥到船头自然直,你不必担忧。我只需要你赶快回去,找你爹爹认个错,以后别再出来胡闹了,你我有缘再见。”
说完,他扬鞭就要离开。
上官熙弦见状,一下挡在了马前。
易天斥道:“起开,不然会被马碾到。”
转而见熙弦一脸委屈模样,心下不忍。
“熙弦姑娘,我还是要谢谢你,这几天你我也算是共度患难,若以后你还会来到凤辽城,在下自必感谢你一番。”
上官熙弦眨着一双泪目,眼巴巴地看着他,撒娇道:“你也要抛弃我?像我爹爹那样…”
易天猜出了她的心思。
“你说这话是想让我内疚是吧?”
熙弦抓紧衣裳,身子卷在一团。
“我好冷!”
易天也学着她的样子,缩起肩膀。
“我能感受到你很冷,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心意相通。”
说完,他哈哈一笑,扬鞭而去。
“哼,臭老幺,你想轻易甩开我,倒也不容易。”
话毕。
上官熙弦四下遥望,只见地上的细雪正缓缓化开,大地褪去白衣,零星透着几点苍黄。
远处的凤辽城堞,已几乎望不见。
一群鸿雁自天南角飞来。
鸣啼声透着归巢的欢悦。
上官熙弦的心情却转而悲切,她凝神细思,一时思绪万千。
不知怎地,这时际,上官熙弦竟想起了那个叛出八派的女子。
不同于凤辽城的早春,远处的北国此时仍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终年不化的积雪覆盖着大地。
一个小男孩儿的声音响起。
“雅尼莎师父,你为什么要做魔女呢?”
男孩有些不解。
“你修习禁忌之术,叛出师门,但我却觉得,你对魔剑和修真本身,都没什么兴趣。”
“因为我不满这个三界的规则,但我的力量却无法撼动太古法典,所以,我想要改变。”
墨姬自嘲的笑着。
“只有改变了三界的平衡才能孕育出新的法则,可我终究还是失败了。”
墨姬回身对小男孩儿吩咐。
“我在你的身上似乎嗅到了些熟悉的感觉….如果你能在我的手底下熬过去,或许未来真能做出些逆天弑神的大事…或许有一天,你会成为天殇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