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桥县城,城西城隍庙。
大大的红木桌案上摆放着一纸文书和一小坛酒,老县主将酒塞拔掉伸头在坛口猛地吸了一鼻子,又赶忙将酒塞塞上唯恐跑了酒香。品了品鼻中的酒气,老县主畅意道:“嗯,是正宗陈年猴儿酒。”
老县主不知其年岁,头发胡子甚至眉毛都已经白花花的,看起来至少得有一百多岁。然而他身骨硬朗肌肉结实,额头眼角甚至都没几道皱纹,笑起来时嘴巴咧得大大的,豪迈的又像是正当壮年。
老县主名叫郑忠世,没妻没子的老鳏夫一条,人尽皆知他有两大嗜好,抽烟、喝酒。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不抽烟不喝酒的男人一般靠不住,不可托付终身。
小道传闻,老县主年轻时也有过些风流韵事,也娶过一个女人……再往后的事就没人知晓了。
嗅完了酒香,老县主拿起他的玉石烟斗咂了一口烟道:“幕师,这事你去龙脊山走一趟核查核查,一切都合乎规矩的话就戳上我的印章把文案呈报给府城,既然那条老鳄想寻死,那就成全他。”
“是。”幕师躬身领命,又道:“县主,李不言再有三个月任期就满了,龙湖镇下一任的天师人选?”
“你心里可有钟意的人选?”
“龙湖镇的庙祝齐民智倒是个最佳人选,这孩子修为足够,性子也稳当,我之前也曾跟他提过这事,不过这孩子心里好像不大愿意。”
“屁的好像,他那就是不愿意。你要是像他一样二十郎当岁娶个漂亮阴女当媳妇夜夜温香暖玉,估摸你也不稀罕当劳什子天师。再想一个别谁?”
“县主,您的小徒弟陈飞枪倒是跟我提过他想当天师。”
“咋地,那混账小子信差当腻又想当天师!”老县主骂道:“他小子成吗?性子不安稳,修为也差了点。”
幕师笑道:“飞枪性子是跳脱了点,不过有齐民智看护着应该没啥大问题。至于修为,飞枪练气八层的修为可不算差,在同龄人中也算是佼佼者,是您对他期望太高了,李不言现在不也才练气七层吗!”
“狗屁,八两银子能跟七两金子比吗?”老县主骂骂咧咧的,一副自家孩子为啥总不如别人家孩子优秀的郁闷。
“你这次去龙脊山把飞枪也带去,让他先去龙湖镇熟悉熟悉,事先告诉他,以后一切事多听听齐民智的意见,不准他瞎胡闹。”
“县主,还有件事。那个人快要逃到咱们地界了!看势头临县是准备放行不打算插手这事。”
“哼,一只小老鼠拖着一群猫狗竟然连穿了三五个县,没人帮他才见鬼呢!这些个县主一个个都比狐狸还精。”老县主想了想道:“咱们也放行,通知下边的人,护着点那只老鼠,不能让他在咱们的地界被猫抓到。这烫手的山芋谁爱管谁管去,老头子我也不管。”
“县主,恐怕咱们放不得。府城的命令是这事必须在咱们府界解决,不能把事闹到别的府界去,咱们县可是边界县。过了咱们县就是郡城地界,这事要是闹到郡城去……”
“那就堵住县界,把那只老鼠和那群猫狗都赶到别的县去。”
“县主,堵住县界咱们人手不够,临县有心送人进来,咱们怕是也堵不住。”
“娘的。”老县主抓挠着他那一头花白的头发,感觉烦躁的不行,思虑了片刻,老县主一拍桌案道:“把那只老鼠敢到去龙湖镇,让李不言看着办,你看着点那群猫狗,别让他们在咱们地界生事。”
幕师也跟着挠头道:“县主,这事让李不言背锅不太好吧?”
“咱们这一县十八镇就他小子后台硬,他不背谁背。”背锅李不言是背定了,他不背别人也背不起,不过也不能让他凭白背锅。老县主想了想道:“你告诉李不言,龙脊山熊不二的命我帮他保了。”
幕师偷偷斜眼看看老县主,忽然觉着自己脸皮还是太薄。熊不二的性命,李不言已经在呈报上背书了,将来前去参加竖旗之战的人怎么着都会卖同道一点面子,再者说,熊不二脸上还有一道刻骨刀呢!保他性命无忧铁定没问题。老县主这再保一次摆明了是一文钱不出想空手套白狼。
老县主抱起酒坛,将酒塞拔掉伸头在坛口又陶醉吸了一鼻子酒香,感慨道:“李不言这小子一走,以后就少了个孝敬烟酒的人,真是可惜了。”
……
罗技没日没夜的已经整整奔逃了十多天,从州府最东边七拐八绕的跑到州府最西边,这一路直线距离也有千八里地,加上绕路他怕是跑了得有二千多里地。
二千多里地,平日里驾起御风术也就是几日的路程。
可这些日子他不敢御风飞行,人多的地方也不敢放开速度飞奔,他像个没修行过的凡人一般全凭两条腿去走。
十多天,两千多里地,没睡上一觉,没吃上一顿热乎饭。
罗技整个身体整个精神都疲倦困乏至极,如果不是筑基期的修为支撑着,他恐怕早就崩溃了。
当年筑基,罗技选择以耕牛精魄入基,本是想着耕牛气力最是绵长,能够支撑他夜以继日的学习工作。没曾想,耕牛筑基在学习工作上没起到多大作用,这次千里逃命倒是帮了他大忙。
不过,即便是吃苦耐劳的耕牛也有累得时候。
罗技现在真的逃不动了也不想再逃了,他只想停下来吃顿饱饭睡个好觉,哪怕明天被抓了被杀了也无所谓。
心里想着“死了算球”,罗技离开羊肠小路拐上大路官道,又奔了十多里地后眼前忽然出现一家山野客栈。这种开在荒野飞地的客栈,即便不是剁了人肉卖肉包子的黑店,也一定是宰客下狠刀子的黑店。
可罗技已经管不得这许多,他推开店门一头撞了进去,然后“噔噔噔”又被人从里面推了出来。
店里走出一个蒙着面巾遮挡着口鼻的汉子。
汉子扔给罗技一个包袱,然后大拇指和食指塞嘴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一匹健马听到呼哨声踩着蹄子“哒哒哒”的跑了过来。
汉子头转向那匹马,虽然兜帽遮脸看不到表情,可不看表情也知道他明显是舍不得那匹健马良驹。
汉子对罗技道:“包袱里有清水有吃食,骑上马顺着大路一直往西跑别回头。”
“跑个屁,老子不跑啦!”罗技将包袱往地上狠狠一摔:“谁想抓老子,谁想要老子的命,让他们尽管来好啦!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我这么跑下去最后还是个死。”
嚷着骂着,罗技眼里忽然雾蒙蒙的泛起泪花来。
汉子猛地上前一把揪住罗技的衣襟:“你想死就能死成吗?追你的几方人马,无论是谁抓住你,你觉着他们不问出他们想要的他们会让你死吗?死不可怕,不过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怕的是,落进他们手里你想求死也不能。”
“我不管,反正老子不跑了。我去天师道投案自首行不行?我知道,你一定就是天师道的人对不对?你们一路掩护我跑了几千里地。我真的跑不动了,你把我抓走好不好?大哥,天师大人,我求求你,你抓我走好不好?”
“能抓你能杀你的话,老子早就干了,还何必把老子的爱马都送给你!”汉子手上用力,像是恨不得掐死他:“想想你家里的爹娘,想想你家里的媳妇和孩子,你自己是死定了,可你如果死在这就会连累你的家人孩子,你想他们给你陪葬吗?振作点,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跑,只有跑下去你才有希望,只有跑下去你才能碰到那个敢插手你这烂事能护住你家人孩子的傻瓜。”
爹娘、老婆、孩子,这是每个成年男人的软肋。
罗技拿袖子抹了把眼泪道:“大人,有绳子吗?”
汉子拿来绳子,罗技上马用绳子将自己牢牢困在马背上,他回手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骏马一声长嘶,驮着罗技一路往西飞奔。
汉子眼望着罗技跑远,咬牙切齿道:“混蛋,竟敢打我的马,真想弄死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