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木兮!你干的好事!”
在堂子里坐着正与程家马夫商议租车之事的沈木兮未曾反应过来,就被一声尖锐的叫骂声给喷了满头。
三个小厮拉扯着秦沈氏,诚惶诚恐地在她面前跪下:“当家的,我们实在是拦不住……”
“子期,将他们三人的月钱按店规扣一扣。”沈木兮朝账房扬了扬手,又给三个小厮使了眼色,他们便知趣地退了下去。
秦沈氏咬牙切齿地往她面前一坐,把程家马夫都吓了一跳:“赵家上门提亲了!”
沈木兮洋溢起满脸的笑,拍拍掌说道:“恭喜姑母得偿所愿啊。”
“我听你放屁!为何赵家来提亲,是要我们蓉儿做妾?!”
“这我可就不知了。当初姑母只要我帮表妹嫁进赵府即可,并未指明是要何种名分呀?”她无辜地眨眨眼,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秦沈氏闻言立刻暴怒起来,拉起沈木兮,拖拽着她就要将她带出红娘馆。
红娘馆内是有高手相护的,见着当家的吃了亏,从高楼处纷纷落下,皆拔了剑,闪着寒光的刀刃架在秦沈氏颈项上。
他们个个蒙面,身着黑衣,身长八尺,底盘稳极内力纯厚,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光是气势就让那秦沈氏吓得腿脚发软。
沈木兮伸手朝他们挥了挥,要他们退下。
“姑母要带我上哪?”
“你不按质契作媒,咱们上衙门理论!”
“行。元宵,桃酥,带上质契,去衙门喽!”
秦沈氏见她一派轻松,并无紧张之色,心生疑虑,怕她耍诈却不知如何防范。
沈木兮两个贴身丫鬟带了质契过来,四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衙门,由秦沈氏击鼓报案,哭嚎着要府尹大人为她作主。
而沈木兮三人则站在一旁,冷眼看她作戏,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一会儿,衙役们便手持武棍,待府尹于公堂之上坐稳,便将秦沈氏跟沈木兮四人带进了堂内。
这位府尹姓张,方才正在后院同替皇上下来微服私巡的承王交谈。
二人正谈到兴头处,秦沈氏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害他连私藏的玉露酒都没能端上来请承王喝一杯,就匆忙上来。
张府尹一拍惊堂木,厉声问道:“堂下何人?”
秦沈氏抢在沈木兮前头跪下低头大声答道:“民妇乃秦沈氏,家住北雁巷,请府尹大人为民妇作主,要这沈木兮赔偿民妇五十两银子!”
张府尹听完又看向跪在一边气定神闲的沈木兮,张嘴问:“你就是沈木兮?”
“回大人,民女是沈木兮。”
“你与上来告状的这妇人是何关系?”张府尹看着沈木兮,总觉得她似曾相识,连名字也耳熟得紧,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她是民女的姑母,半月前来我的红娘馆求我替她女儿作媒。我因馆内事务繁忙,抽不开身,故而没有应允。但蓉儿毕竟是我表妹,我便托了桃花婆婆替表妹作媒,姑父姑母也是准允的。可谁知……”
“府尹大人!她现在所说之事与那五十两银子并无关系呀!”秦沈氏忙着打断。
桃酥个性泼辣,听秦沈氏要她们闭口不提前因后果,登时急急开了口:“怎的无关?若不是你们嫌弃评事大人官职不高,又不晓得赵夫人母家是有名的皇商,以为他们配不上表小姐,将桃花婆婆赶出门去,这门亲事早就成了!”
“你不过小小一个丫鬟竟敢顶撞我!”秦沈氏恶狠狠地瞪着桃酥。
“她不够资格说话,老婆子我总能说上几句吧。”人群中走进一个身着赤褚色衣衫的老妇,虽然住着一根拐杖但却精神矍铄,一步步稳稳地走进大堂内,朝张府尹拜了拜,“府尹大人,老妇便是先前替秦家跟赵家作媒的周媒婆,大家都叫老婆子我桃花婆婆。”
张府尹点点头,见她行动不便,就让衙役取了个椅子来让婆婆坐下。
“多谢大人!”桃花婆婆恭恭敬敬地又行了谢礼,才坐下,看着秦沈氏说道,“秦夫人,桃酥说你一开始不知赵家有个做皇商的亲戚,又嫌评事官职不高,故而回绝了老婆子作的媒。你自己说,可是真的?”
秦沈氏一时语塞,看了看张府尹,又瞪了眼桃花婆婆,无奈地低头:“是有此事。”
“你得知赵家背景后,转圜了心意,又上门来求我作媒,是不是真的?”
“……是。”
“老婆子我被赶出去一次,断不想与你这样不知好歹,趋炎附势之人有瓜葛,便不再答应帮你上赵家说媒。接着,你就上了沈姑娘那里找她说媒。”
“秦沈氏,可有此事?”张府尹沉眼看她。
“是!大人!这为人父母的,怎能不为儿女打算?原先是我与家主有眼无珠,未能识得赵公子的好处,可之后我们便改了呀。我们找了我这侄女沈木兮来给蓉儿说亲,她答应得好好的,定能让赵家同意与我们订亲,还有质契为证!可现下赵家上门提亲,竟是要我们蓉儿去做妾!我们就她这么一个闺女,怎么舍得让她去做妾?这分明就是沈木兮故意所为!”
秦沈氏说得慷慨激昂,还从怀中掏出一半质契,交与衙役呈给张府尹。
沈木兮也同样让元宵拿出另一半质契,交到衙役手上。
“嗯,确实不错。所以你认为沈木兮并未达成当日之约,应赔偿你五十两银子,是吗?”
“正是。”
“沈木兮,你说呢?”
她拱了拱手,稳稳当当地回答:“回禀大人,当日我与姑母立约,她只说让我说服赵家同意与秦家订亲,却未曾明确到底是为妻还是为妾。况且签字画押之前,民女还特意问了姑母,是否还有要添加修改之处,姑母并未提出要求。故而民女认为,自己已经履行了质契上的约定。那五十两银子,民女是断断不该赔给她的。”
张府尹又细细读了质契上的文字,确如沈木兮所说,没有明确名分。
“她……她这是故意设计于我!”
沈木兮一副黯然讶异的模样,从袖间取出一块手帕来,在眼角拭了拭泪,柔柔弱弱地说:“姑母怎能这么说呢?侄女事务繁忙,还特意找了京城除我之外最有名的桃花婆婆替表妹寻亲事。你打走婆婆后,来我这,不管我有多为难,让我父亲逼我答应为表妹作媒。如今赵家都上门提亲了,你却又来我馆子里闹,说我有心陷害于你……侄女真是……真是……”
言到此处,沈木兮一个字也说不下去,只能用帕子捂着小脸,嘤嘤地哭起来。元宵跟桃酥都上前劝慰,一主二仆好不可怜。
“府尹大人,我同沈姑娘认识已有两年余载。这姑娘孝顺母亲,为人耿直,做生意只要与她交代清楚,她断不会出岔子。反倒是秦夫人,不顾姑侄亲情,理亏还硬带着沈姑娘上衙门来无理取闹,当真是小人模样!”桃花婆婆愤愤地说。
张府尹一拍惊堂木,众人皆是一惊,都低下头来不敢多看。
“秦沈氏,按着质契,沈木兮断没有赔给你五十两的道理。你若是觉得她故意钻了空子,便拿出证据,本官再为你作主。”
“大人!沈木兮她作媒从不做纳妾亲事之媒人!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故意?!她与你或是你女儿有什么过节,要故意针对自己的表妹?从前不做纳妾的营生,也未必以后不可以做!你这个做长辈的,未免太心胸狭隘!”
“大人……”
“够了!即便她真利用了你的疏漏,你拿不出证据,本官也不会站在你这边。从进来你就急着要本官为你作主。那沈木兮却云淡风轻不急不躁,一点儿不似心虚理亏之人。她还有证据证人在场,你除了那张嘴,还拿得出什么?”张府尹冷言道,“依本官之见,沈木兮并无错处,你休要再寻她麻烦!退堂!”
言毕,张府尹便下了堂座,往后院过去了。
走到门口处,他不小心撞上了在这里看了大半场的承王,惊恐地往地上一跪,惶恐地磕了几个响头:“下官冲撞了承王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承王摇着一把画着风月流雪图的紫玉扇,不曾把方才的磕碰记在心上:“起来吧,不碍事。”
“是,多谢殿下。”张府尹颤巍巍地站起身,迟迟不敢直起腰来。
“你可知方才那位沈姑娘是何人?”
“恕下官眼拙,并不认得她。难道此女是殿下熟人?”
“倒也不是。她便是吏部左侍郎之女沈木兮。沈小姐如此有名,大人竟不识得?”
“啊——”张府尹一拍脑袋,“都说左侍郎家的嫡女性情急躁,目中无人,是个极粗鲁的悍妇!可方才大堂之上,她行事谨慎,进退有度,有礼有节,下官一时间未能认出来。还是殿下好眼力啊!”
“哼。”承王轻哼一声,又望了望仍在堂上拭泪,一脸凄哀的沈木兮,目光一沉,“秦沈氏,是吃了这沈木兮的大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