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之临境·天下会盟】
院子里，两个人。
一个重伤未愈，面色苍白，嘴角还染着刚才咳过的血迹，那莹莹碧玉随着她激烈的情绪起伏、微微地在它手心颤动。
一个神色冷沉，手按剑柄，警觉地护在她身侧。
他们的目光聚焦在迎面走来的一个人身上，那个人走在月光下，拖着修长的影子，步态悠缓，气定神闲。
“不请我坐坐么？”音心说，“还是……两位喜欢站着说话？”
“你真是【滴水】的主人？”南宫楚夕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他，脸上神色惊疑交错。
“知道它名字的人不多，”音心微微一笑，从她手中拿回玉佩，“过目不忘的楚夕郡主，可还记得十四年前那个初春午后？”
南宫楚夕怔了怔，四目相对，心念百转，就像被尘封年久的少女心事，刹那间掀起千层潮涌，却又被理智生生压下，化作一片静潭。
然后南宫楚夕也笑了一下，半是无奈，半是悲凉，说：“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音心在石桌旁坐了下来，笑容渐敛：“南宫王族遭此灾劫，我也深感痛惜。”
灏泱王朝有北堂、南宫、列御、天妃四大王族。四王的祖先与轩辕皇族一同打下这片江山，新王朝成立后，于浥境东、南、西、北四方封地为王，改境为域，世袭罔替，共守江山，至今已有七百多年。四大王族中，北堂王族人聪慧绝顶，多出文臣谋士；南宫、天妃两族分别统率灏泱王朝的银麟军和隐势力翼麟军；列御王族从旁协助，负责兵甲和粮草。由于隐势力极少出动，大家熟知的是保护整个领域、抗击外敌的银麟军，统兵作战的谛鼎——灏泱王朝三大最高统帅之一南王长子南宫煦——更是名震天阙的人物。
满朝文武相辅相成又相峙相克，四大王族之间亦是如此，为了巩固家族的权利和地位，明争暗斗，关系微妙。就在前两个月，有人密告南宫王族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帝欲查办，然而，南宫王族战功赫赫又有过半的大臣力保，以证据不足作罢。谁料，不久之后南王宫遭遇雷火，全族罹难。
当时殷末被谛鼎派去南方平乱，回去复命时王宫已烧成废墟，正好撞见遣魔神将对南宫楚夕伸出了左手……殷末救下郡主一路逃亡，遣魔一路追杀，直到被千慕羽救下，然后遇上沐抒转而到天下会盟，没想到被音心找上门来。
“你当真以为那是一场天灾吗？”南宫楚夕的冷嘲，“对！所有人都这么以为！因为谁都没有听见火海中的惨叫声，谁都没有见到我父王混身是血的模样……”语气忽而转怒，“几百年来，我们南宫王族南征北伐、开疆拓土、力抵外敌，为保灏泱王朝江山永固，恪尽职守，鞠躬尽瘁……可皇上总怕我族功高盖主，尽信奸人挑拔，越来越怀疑南宫王族对王朝的忠诚……所以趁着寿宴人齐，借助那场百年不遇的天雷屠杀我全族！所以对我们下了诛杀令！”
“你确定那些杀手来自皇宫？”音心将一块碎布片放在石桌上，移到他们面前，“这是废墟中残存的东西。”
白色的布片上，一团旋风围绕着一个黑色的骷髅头！
“这是？”南宫楚夕与殷末一脸惊疑对视。
“无界杀手——执夜者。”
南宫楚夕和殷末骇然相顾。
“而那场大火，如郡主所说不是天灾，而是……”音心眉峰扬起，眼底一抹冷锐的锋芒一闪而逝，“有人将魔族的【灭绝众生之雷】和可以焚尽凡世一切的【地狱红莲】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你们应该知道这个大陆上谁会魔法。”
“魔人！”南宫楚夕和殷末脱口惊呼。
难道魔人也有参与？
“但是，”南宫楚夕又说，“遣魔神将要追杀我们这是事实！”
“难道携兵符私逃不是死罪？”
“遣魔神将在废墟里发现我的时候就对我伸出了左手。”南宫楚夕冷眼直视，“那个时候他又怎知我身上是否携带兵符？”他们都清楚，遣魔神将一旦伸出左手，那就意味在他要发出袖箭——这是一种让对方猝不及防的杀人方式，通常在暗杀时使出。
“你是想说当时遣魔神将不是去救人，而是去灭口？”
“正是！”
“银麟军兵符当真在你身上？”
“那是我父亲和王兄拿命护下来的，在没有查清真相之前我不会告诉你们兵符的下落。”
“你们两个人又能做什么？”
“如果……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她一字一句地说，“那就玉石俱焚！”
“这算是威胁？”
“那我父王、我兄长、我们南宫一族的命又算什么？”
“其实，我们可以捋一捋。”音心却态度一转，“如果你们信得过我，我想知道当晚是怎样的情形。”
南宫楚夕压下心头的怒意，默了半晌，才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那天夜里，我在睡梦中被天雷惊醒，听到门外有打斗声，于是穿了衣服想去看个究竟，却见我父王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把【白绫剑】和银麒麟骨塞到我怀里……当时大火涌入，他什么都来不及交代，就开启机关把我封在【圣血阴沉木】中，只留下一句话……”
“什么话？”
“保护好兵符，逃出去，找……”
“找什么？”
“当时太乱，我没听清，而机关已经开启，我只看到他的身体被利刀贯穿，之后是震耳欲聋的房屋坍塌声。隐约听到一个‘墨’字……”
“难道是墨丞相？”墨丞相是个老成持重的人，若南王真的有所托付，能够想到的估计就是他。
南宫楚夕摇头：“我不确定……”
“前段时间或者更早以前王宫中可有异样？”
“没有。”南宫楚夕笃定地说，“父王一直勤于政务，军中事务早已交由王兄，也极少离开南域，往来者都是些熟悉的人。”
“你可知南王两个月前微服出访，去了一趟万壑？”
“万壑？”南宫楚夕与殷末疑惑对视一眼。
“万壑地处东北洛阡境，与风寰领域交界，曾经征战不断白骨成堆，还有一个四面绝壁的绝谷，谷底盘踞着一条上古神兽腾蛇，终日沉睡在结界中，百年复苏一回。自从风寰领域归顺之后，已经休战十几年，虽然腾蛇是南宫王族的图腾，但我想南王去那里肯定不是为了看望一条神兽吧？”
两人默然。
“所以有四种可能。”音心分析，“第一魔人报复，几千年来人族与魔人结怨已深，势如水火，但魔人只要出了无际森林那道结界墙便会灵力大减，虽有反抗却未兴起什么大风大浪，那他们又是如何突破层层防护和排查混入浥境作乱？再者现场并未发现魔人的痕迹和气息；第二无界挑衅，宗派与王朝之间常有内战，暗潮涌动，不过无界只是澜境内的一个小教派，虽然有点本事也有在场的证据，但无论是无界天主还是那些杀手都是人族，人族无法召唤魔法，又无魔人参与，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第三南王临终前让你找的是谁？去万壑做什么？或者说他在那里发现了什么？是否与灭族之灾有关联？第四皇宫高手追杀你们，除了兵符，还可能因为什么？”顿了顿，冷锐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掠过，“如果先排除第一，那我们沿着剩余三条线索是不是就能找到答案？”
“没有魔人出现在浥境，那魔法又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我还没有想明白的地方。”
天雷、魔人、无界、诛杀令，这几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音心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浮出水面了，那会不会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答案？细一想又是千头万绪。
临走时，南宫楚夕忍不住问：“你到底是？”
音心停步，侧脸轮廓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中：“我们是同一个阵营。”
“那块玉……”南宫楚夕提醒，“那里面的东西好像比以前更不安分了。”
“我知道。”这次他没有回头。
南宫楚夕微微失神，以前——那个乍暖还寒的初春午后，站在她面前的男孩，仪容清雅，笑容温和，薄凉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一下子光彩流转，明暖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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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信吗？”殷末对着音心消失的方向问。
“既已经穷途末路，何妨赌他一局。”
他把目光移向这位郡主：她的裙子是蓝色的，像蓝色琉璃一样，有着通透的光泽和精美的花纹，单薄得似乎经不起冷风的吹拂，脸色也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但是整个人看上去却不显弱态，认真严肃的时候眉间透着一股女子少有的英气。她有着大家闺秀的温婉静雅，也有南宫家族的凛然风骨，她是南王唯一的女儿，南宫王族尊贵的郡主，即便颠沛流离也不失一身正气。
是的，南宫王族的人从来就不是弱者。
强大、正直、仁爱、忠诚，这就是南宫王族，所以历任君王才把银麟军的统兵权交给南宫王族，所以他才会选择追随南宫煦。
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忧：“万一赌输了？”
南宫楚夕血迹未干的唇角牵出一丝笑：“我们都一无所有了，还怕输吗？”她抬头，目光落在夜空的某一处，带着无限的迷茫和恐慌，“殷末，我有种预感，这场雷火的背后隐藏着比我们想象中要复杂得多的阴谋。”
“无论郡主做什么决定，无论前路多么凶险，殷末都会一直护在你身边。”殷末面对着她单薄的背影，目光诚挚而笃定，“当年我一介平民，无所仗恃，幸遇谛鼎大人赏识提携，才得以立足军中，并赠我【吟啸剑】。从那时起我就发过誓，此生与银麟军，与南宫王族同生死、共存亡！”
没有豪情万丈，也不是字字铿锵，但听见的人都会相信他定能说到做到。
同生死，共存亡！
全族罹难，死里逃生，这一路上如果没有殷末的保护，恐怕她早已丧命。当殷末把她从废墟中救走的那一刻，当她把【白绫剑】拔出鞘的那一刻，久不沾血的剑和养尊处优的她从此跌落尘泥，夺命饮血。而她与他，无形中信诺已然生成，命运注定相连。
南宫楚夕微微地笑了起来。
“好！”一个字从她苍白的唇间飘出，轻而清，却坚定如血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