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咆哮:“刚才不是还有气息的吗?你懂不懂医术的?”说话的是一个体型粗犷的游侠。
“伤至心脏,血流殆尽,我们也回天乏术啊!”青衣侍者被他声音震慑住了,委屈得想落泪,毕竟伤者太多,他们医术有限。
游侠的表情霎时由愤怒转为绝望。
“沐抒公子呢?他不是也来了吗?”众人这才想起神医沐抒,然而举目四望,人群中却不见他的影子。
只见到明蝉侍者领着一拨人走出幻境大门,抬着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只找到这些。”她向惊鹊汇报,“共二十一具,有的完整,有的残缺,剩余的全都被幻境吞没了。”
“那我娘……”陵尹蝶和宛氤氤慌忙冲到幻境入口处,在陆续抬出的尸体中流着泪辨认。忽然听见两声呼唤,见宛夫人步态踉跄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对她们虚弱地笑了下说:“多亏了沐公子,我这条命才得以保住。”
两姐妹对最后走出幻境的沐抒投去感激的目光,却见他心神不宁,满目哀伤,跟在旁边的寒迦同样一脸愁闷。
明蝉找到他们的时候,沐抒想起了兄长殷末,于是跟着明蝉寻遍了力量幻境的每一个角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只好接受他们遇难的残酷事实。只是,谁都想不到南宫楚夕和殷末的出事地点并不是力量幻境。
“公子……”听着求救声不绝于耳,寒迦小心翼翼地询问:“那些伤者您还救吗?”
沐抒抬头看到每个拥挤上来的人满眼的期盼和对生命的渴望,语气恢复了以往的温和:“带我去看看吧!”
侍者给他腾出了一个空隙,游侠绝望的脸上顿时有了神彩:“神医,我只有这么一个兄弟,你一定要救活他啊!”
他一边迅速检查伤者,一边说:“还有体温,暂时休克。”然后解开伤者的上衣,眉头一皱,“不过心脉严重断裂,有点麻烦。”
游侠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正想问还有救吗,却见他伸出右手,掌心朝下。
一束若有若无的光凝在他掌心,轻柔地扩散下来,笼罩在伤口上。站在一旁的人清楚地看到,死者碎裂的心脏正一点一点愈合,脉络和肌肉像新生的藤蔓一样长了出来……
这是青衣侍者第一次见到【续脉神术】,惊讶得差点呼出声来。
“有呼吸了!”游侠欣喜若狂,“我兄弟活啦!”
见伤者脸上有了血色,沐抒适时收手,嘱咐:“没什么大碍了,回去修养半个月,不能动武。”他温和的声音总能使人忘了焦虑和恐慌。光芒敛去,伤者胸口只剩下皮肉伤,侍者默契地敷上药物。
“神医——”接着又有人冲了过来,跪着捧上被齐肩削断的右臂,嘴唇惨白,血汗淋淋,颤抖着说:“您看这能续上吗?”
沐抒接过他的手臂,又看了下他的伤口,便立刻让他躺下,从侍者的药箱中取出工具仔细地将一根根经脉接上,再用同样的方法疏通经络,敷药,包扎,然后说:“试着动一下手指。”这个时候他眼中没有别的情绪,只有对生命的敬畏。
“啊!真是奇迹!”有人忍不住赞叹,“他的手指真的能动了。”
这时又人扛上几具僵硬的死尸,其中一人求道:“救救我哥吧,他也是刚死不久。”
他查看了一番过后说:“你哥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另外几具也是一样。
“您不是能起死回生的吗?”那人仍不死心。
沐抒摇了摇头:“这世上并不存在真正的起死回生。”语气中透着虚弱和疲倦。
“为什么他的兄弟就能救,我们的亲人却救不了!”有人抱怨。
“一定是你嫌麻烦不愿意救!”
体力的透支的他,站起来的时候顿觉眼前一片晕眩。
“我家公子说没得救,就是没得救了!”寒迦愤慨地挡在沐抒面前,“他是人,不是神,也是血肉之躯,也受了伤,为了救你们的亲友不惜动用【续脉神术】,你们知道这得消耗一个人多少真气吗?”
“寒迦。”沐抒轻轻地拉开她,说:“请大家谅解!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还是把时间留给有机会活下来的人吧!”
然后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一番,寒意再一次侵入心头,许久他才吃力地问出:“慕羽……她是不是也……”
“姐姐没有事。”芜澈走了过来,因为哥哥跟她说姐姐是被尊主救走了。
“怎么会没事!”一道橘影飞旋而至。盈葵双手支着腰,气喘吁吁地说:“她被黑袍人掳走啦……不,她去追黑袍人了。”
“盈葵,你慢点说,什么黑袍人?”羲乘顿时警惕起来。
“这个说来话长,”盈葵咽了咽唾沫,“你们混战的时候,我和寒迦遭到了冰丝的袭击,被迫退到悬崖边——就是我们刚开始踏上潇音碧落的地方。突然,一个黑袍人从云底冒了出来,然后收回冰丝向幻境飘去。于是我们往回赶,我和寒迦冲进力量幻境找沐抒公子,后来走散了。在混乱中我又看到了黑袍人,他带着千慕羽姐姐从另一个出口离开,我就立即追去……可是他速度太快了,等我差不多追上他的时候,竟然,竟然发现是千慕羽姐姐在追黑袍人。”她一口气说完后,继续大口喘息。
“你是说黑袍人不经任何人接引,只凭几根冰丝就能登上潇音碧落?这不可能!”青篱说什么也不相信。
“怎么不可能,我和盈葵亲眼所见,就是那个屠杀蝴蝶谷的黑袍人!”提起黑袍人,寒迦仍然心有余悸。
“暝谷尊主——”一向冷定的沁蓝失控的喊了出来,抓住盈葵的衣襟,眼里的仇恨怒火般燃烧,“快说,那魔头在哪里?!”
“我追到尽头,他就跃下了云海,千慕羽姐姐也跟了下去。咳……咳……”盈葵趁沁蓝发愣之际,挣脱了揪住衣襟的手,弯下腰一阵急咳。
惊鹊和青篱骇然相顾:只凭一己之力登上潇音碧落,来去自如竟无人发现,这暝谷尊主到底是个厉害到什么程度的人呢?
羲乘看了看身边的眼音心,又看了眼伤势严重的宗派高手,再将目光移到月倾身上,满眼敌意最后压了下来。他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再展开一场激战,不知还能有多少高手活着回到陆地,得不偿失,反而让真正的凶手有机可乘,暝谷迟早要除,不急于一时。这次变故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这么简单,一定还有什么是他们没有考虑到的!敌暗我明,谨慎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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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变故下来,有人伤残,有人战死,有人失去亲友,有人葬身幻境。他们也没有等到侍者口中的涵姑娘清醒,确切来说是惊鹊他们并没有让任何人见到她,以圣地不宜久留待查明真相再给大家一个交代为由,将他们送走。
离开潇音碧落的时候,侍者相送。仍是来时那一片锦缎般的花海,一阵香风平地起,恍惚了所有人的意识。一串话语仿佛天外梵音,清缈空远——
“……该带走的带走……该留下的留下……该记住的记住……该遗忘的遗忘……”
所以他们忘记了万花劫,忘了幻境中发生的一切,忘了怎样走下藤梯回到陆地,只记得来时的花海连天和归时的香风醉人,以及如梦如幻的云烟谧林。
当众人恍然清醒,站在寒风凛冽的奈落湖边仰望云端时,潇音碧落在他们心中依然是飘缈遥远而神圣庄严。唯一不同的是,较之以前,如今的他们在修为上已经脱胎换骨。
但有三个人并没有一脸崇仰之色。
一个是月拂,离他最近的七素隐约听见他不屑地哼了声:“雕虫小技。”
一个是音心,回望云端时他的眼神有着微妙的变化。
还有一个是沐抒,他眼中多了几分淡淡的悲悯和忧伤。在潇音碧落那阵香风拂来的时候,他就闻出这是一种奇异的迷香,因为事先有防范,所以他能抗拒侍者的催眠,对之前发生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比如兄长殷末回不来了。
在湖边等候的护盟剑使并没有因为上去与下来的人数不同而感到诧异,在往届同样有这种现象,想不明白的是,这次回来的人数怎么比以往少那么多?竟不到七十人!也许像往届一样,有的人迷失自我找不到归路,有的人流连忘返不愿回来,有的人比武不慎死于幻境吧!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月倾停下脚步,转身向芜澈投去询问的目光。
“哥哥,我不跟你回去了。”芜澈避开他的目光。
“为什么?”
“我不想一直待在暝谷,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迟疑了一下,见她神态坚决,便问:“当真?”
“嗯!”
“好。”他说,“若要找我,就吹响连音曲。”
“放心吧!哥哥。”芜澈笃定地说,“我现在有能力保护自己了。”
“嗯。”月倾揉了揉她的秀发,有点欣慰又有点失落地笑了笑。
一阵风沙模糊了他衣发飞扬的萧瑟背影,不会有人看到他转身之后的面容,也不会有人读懂他笑容背后的情绪。
芜澈知道哥哥一生最想要的是自由,她问过音心怎样算是自由,音心说一个人无牵无挂无拘无束。所以她不想成为月倾的羁绊和束缚,或许只有她离开了暝谷他才不受人牵制,才能获得自由吧!
生平所遇者,让她重获新生的人,一个是沐抒,一个是月倾,一个救她于重伤,一个救她于饥寒。
眼前的风沙一如那年初见时的飞雪。
哥哥,哥哥,你给我温暖,我还你自由。
她不知道这一别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好好地相处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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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边境·荒原】
似有两束光从天而降,一黑一白,一前一后,斜斜划过广袤的天空,在某座山巅上轻轻点触,一个转折又往另一个方向去。越过湖泊,掠过雪地,穿过荒漠,一直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这样的速度,让人难以想象这两束光其实是两个人,而光的尾部忽宽忽细的影团是他们迎风飘展的衣衫和长袍。直到踏入一片荒原,黑影倏地沉落,消失不见。
只有白影独立风中。
从潇音碧落到这个不知名的地方,经过几天几夜的追逐,千慕羽渐渐感到后续无力,而暝谷尊主却丝毫不见倦态,他周身都旋绕着无形的劲流,比刀刃还锋利,若非她有【月魄冰魂】保护,怕是早已气尽力竭遍体鳞伤。
举目四顾,已不见暝谷尊主的影子,铅灰色的天空看不到一缕阳光,浅蓝的远山终年被雪覆盖,模糊得不似真实,大地上的荒草早已褪去了生机,低洼处积着雪,天与地都呈现出冬日应有的萧索与清冷。
然而,在这辽阔的荒原上,在这暗沉的天幕下,却有一座坟冢突兀地、孤零零地立着。墓碑有些残缺,长着苍色的苔藓,但周边很干净,像是被遗忘了许久的古物忽有一天被人无意中发现,拂去了上面的尘埃,却怎么也擦不掉被年岁风霜腐蚀过的痕迹。墓碑上毫无生机的刻字却令人赫然心惊:垩尔兰部落。
这里是什么地方?曾经又发生过什么?暝谷尊主为什么会引她来这里?是想告诉她什么呢?
还有这一路上若有若无的夜雪花香……是你吗?
泠风。
人世沉浮,山水迢递,去哪里寻找那一张暖如春风的笑脸,那个温情似水的少年?
一阵寒风卷动枯草,似冥灵凄凄的低吟。
抬头望,云低风急,天空开始落下零零星星的雪花。
天阙的冬天来得早,比任何季节都要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