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2年7月15日天气晴
我叫刘逸飞,可惜了我爸妈托人给我取的这个典雅的名字,估计他们是想我以后过些安逸舒适的飞黄腾达的日子吧,不过我终究还是让他们失望了。
这已经是我出来广东工作的第二个年头了。
看着工地上尘土飞扬,柴油机发出的轰隆声,声声入耳,我就是在这种伴随声中度过一天又一天。
回想起当时老许骂道:不好好读书将来出来就是搬砖。
如今当真是出来搬砖。
只不过不用我亲自去搬砖,我是个货车司机,我只需要来回跑,接上一车一车的砖头往下一个指定地点卸下来就好了,这倒也算快活。
我是农村人,老家是福建宁德,地形以丘陵山地为主,沿海为小平原,属中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
这种地方种植茶叶最适合不过。
家里待惯了,不想这辈子都窝在山区种植园里过日子,因此我十七岁那年和家里要了一点钱做行程车费,就跑出来了。
我在家里排行老大,底下还有四个妹妹和两个弟弟,家里靠着父亲和几个弟弟妹妹搞种植园也算日子过得去。
我是在刘家村长大的,村子一直都很穷,但是这些年随着旅游业和种植业的兴盛,村子人已经渐渐走向了小康。
不过虽说我没有过上阔绰安逸的日子,但是至少图个自在,而且现在也有了一辆自己的货车,虽然是贷款买的,但是再还上个五六年,我也就算得上阔绰了。
上工地的工资一般都不低,像我这种货车司机勤快点,天天跑倒是能够攒下不少钱,所以我一个月给家里人寄两千块钱,除去一个月偶尔的烟酒夜宵一千块,剩下的那三四千我留在回老家盖房子取婆娘,倒也是逍遥快活。
至于为什么不在城里娶妻生子,只是觉得城里的婆娘都是读书人,比起俺们这些大粗人有文化多了,如果能娶上个肤白貌美的婆娘,倒也舒服。
但是像我们这种天天跑车,这一身汗臭味可就不打讨人喜欢了。
那一次,托朋友介绍,去一个高档点的餐厅相亲,女方是昆明城里人,说是大学生。我们见了面,我觉得她挺好看的,可能化了妆。
个人觉得,就是瘦了点,可能这小身板一下地,估计第二天就得遭不住。当然,我也没打算让她下地,有个漂亮老婆晚上在家睡觉的时候总归暖和点。
刚坐下看了菜单,死贵死贵了,一杯可乐外面三块钱,这里要价十块钱,整整多了三倍。我狠了狠心,硬着头皮随便点了几个菜,然后将菜单递给女方,毕竟装一下这点绅士风度还是要有的。
可惜聊不到两三句,又是问我买房了没,比较一下,说是有一处厦门xx房地产一百五平方米以上现在买正合适?还问我喜欢的车子偏向于奔驰哪一个型号的?
她这三言两语就把我问倒了。
当我鼓起勇气说出:现在房价那么贵,我想先等等,等结婚几年后再买也行;况且实在不行,我努力干个七八年,回老家盖个三五层平房也没问题。
只是没等我说出我其实有一辆车子,不过是贷款买的,有点大而已。她的眼神仿佛说明了一切,最后这次相亲不欢而散。
临走前,我买的单,大概一千多块吧。
回来员工宿舍后,那个朋友打电话给我问问情况怎么样,我说了一句可能不合适吧。
我们聊了一会,挂了。
只觉得这城里终究住不下我们这些农民工,还是想回老家,毕竟读书那时候老许经常讲落叶归根。
那天晚上,我坐在窗边,看了看黑夜上空挂着一轮明月,圆圆的很像老家那些婆娘们做的葱油饼。
有点想家了,当晚我推辞了两天的工作,和工头打声招呼,想回家几天。
他挽留两句后批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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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回老家的大巴车,车程大概要几十个小时。
这摇摇晃晃的,颠簸感不断没把我坐怕,反而让我昏昏欲睡,陷入了梦乡。
睡梦里我见到了老许,回到了那个破败简陋的课堂,看着桌面上放着的语文课本........醒来发现,这是梦,有些失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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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许,原名叫许海平,是刘家村的人民老师,在老家教了三十几年书,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
关于老许是身份,其实老一辈人都知道,他是弃婴。
那个时候妻子儿女是不可以被带进城里,因为办不了户口。
当年知青返城,在车站台被抛弃了数十名弃婴中,就有一个是老许。
后来老许被刘家村的一对拾荒老人捡回去,收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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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不是城里人基因好,听村里老人夸过,老许打小就记忆好,读书特别勤奋,只是刘家村太穷了,请不起教书先生,否则老许倒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很多东西,他一学就回。
再后来,那对拾荒老人还是送他去镇上读书。
只不过没读多久,他的养父死了,老许就回家帮忙,读书这事也就慢下来了。
但老许毕竟是老许,别人放牛,他就在牛背上读书,别的孩子在田地里捉花蝴蝶、野蜻蜓,他就喜欢在沙地上学习写字。
老许一直很努力,因为他说过:“向往光明的人最终会走向光明。”
他要成为刘家村的追光者。
最后皇天不负有心人,村里人请来了一个教书先生。就这样老许白天上午读书,下午干活,晚上再复习教书先生的
当时刚刚恢复高考,老许满怀信心去参加了。
放榜那一天,老许兴奋得一早就干完农活,跑到小县城去看名单,结果事与愿违。
农村放牛娃根本听不懂英语,不是因为不好好学,而是没得学。
刘家村就一个老先生,只能教语文和作文。
落魄的老许回家后,田地上,一个人,一头牛,彼此默默不语。
又过了三年,老许攒钱够了,去镇上读书了,终于接触到了英语。
那个教室里的同学没有任何的娃放过牛,他们不是教师的孩子,就是县长大人的子弟,最差的都有一个当工人的父亲。
唯独老许并没有,他只是一个人攒够了学费,他只有一个岁数已大的拾荒“母亲”。
也许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或许应该和村子那些壮年一样去耕地,过着早出晚归的日子,在一点点夏风吹拂稻田声中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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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老许还是去参加高考,以并不算优异的成绩考入一所大专学校,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学生。
同年考上大学的还有刘家村村长的儿子,刘志军,他是老许的发小。
老许一个农村放牛娃的对外面世界视野全是刘志军这个秘密小伙伴搬家里的名著供养起来的。他们并没有上同一所大学,但是都在同一个城市待在,因此两人离的不算很远。
那一个暑假,为大学学费愁眉苦脸的老许正在工地上跟着四堂叔干活,当小工赚点钱供学费,他知道家徒四壁根本不可能拿到出钱供自己读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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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前一天,刘志军带着村里的人自发到老许家院门口。
老许他二舅在一旁张罗着收钱,刘志军把工地埋头苦干的老许拉了回家,说是有好事情。
“大牛家,十块钱。”
“二狗蛋一家,二十块钱。”
“刘姥爷子,五块钱。”
“春嫂,二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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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许,你可别嫌弃春嫂捐得少,大春死得早,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只能捐这么多了。”
“大壮一人,捐五十块钱。”
“海平,你大壮哥还年轻,晚几年再娶老婆也没关系,你上大学要紧。”
“是啊,海平,年轻人是该出去外面见识见识,等以后上完大学回来家乡,可别忘了外面这些老邻居、老街坊。”
“海平哥,这是我给你做的葱油饼,路上可以吃。”
“海平啊,这个是春嫂我这个月绣的新被子,看看合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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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小子出息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乡亲父老。”
“海平,在外面不要惹是生非,如果受欺负了受气了就回来老家,刘家村这里一直欢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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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当时的场景如何,只听说老许那一天泪流满面,给刘家村的乡亲父老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个时候能够读得起大学的人,最后出来终究会有一番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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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许学的是不错的专业,据说被安排到一家不错国企单位。
然而老许上了几年班后,他回来了。
1995年3月18日,第八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法》,规定:“教育必须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服务,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培养德、智、体等方面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和接班人。”这个方针被用法律形式确定下来,规定了我国未来教育的性质、方向、途径、目标及其规格,对我国教育发展必将产生重大而深远的影响。
他不想刘家村一直贫困下去,他向单位领导递交辞职信,向当地政府申请了乡村支教。
老许并不知道,他这一待,就是17个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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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到了,我从拥挤的人群中下来,伸了伸腰,看了看远处绿油油的一片茶叶林。
我回来了,不知道老许怎么样了?
总感觉他那头鬓应该已经花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