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邱子瑜拿起一块湿布敷在聂容羲腿上,轻轻揉捏。
病毒反噬细胞,使他的肌肉迅速萎缩,只能靠着按摩延缓一点。
聂容羲睁开眼睛,逐渐适应了室内的明亮,看清楚眼前的人,微微皱了皱眉。
自从她来之后,每次醒来见到的都是她,不是给他揉捏身子,就是整理衣物,好像永远也忙不完,明明她现在最需要被照顾。
他使劲睁着眼睛,想伸手抚摸她逐渐消瘦的脸庞,却怎么都抬不起来。
邱子瑜回过头,看着他已经清醒的样子,将水端过来:“该吃药了。”
聂容羲回过神,轻轻推开她的手,别过脸:“你还是走吧。”
邱子瑜将水杯放下,微笑:“现在不想吃就待会吃。”起身复又在他腿上揉捏起来。
聂容羲闭上眼又缓缓睁开,忍着痛支撑起身子,颤着手拂开她的手:“如果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对自己好,就把这个孩子打掉,嫁个最起码能陪你一辈子的人。”
邱子瑜顿住,僵着身子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泪水却从眼眶里缓缓流下,拍打在他精瘦的双腿上:“你从来都是从你的角度做事,你有没有为我想过?聂容羲,如果我说,在我受伤时半夜看到你在我床边守着给我换药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你会不会愿意给我这个机会让我陪在你身边?”
聂容羲愣住,看着她消瘦的侧脸说不出话。
“我一直告诉自己,你也一直在提醒我,我们两个是有多么不可能,聂容羲,如果没有这些,我想我早就爱上你了。从小到大,我一有事就选择逃避,这一次,我不想再逃了。聂容羲,为什么你就不相信就算没了半条命我也可以守在你身边一辈子?”她看着他,手抚上凸起的腹部,“方冕说这个孩子可能会带着你体内的病毒,我才知道,原来你不是不想要。我不怕他有病,不怕他会出事,至少我把他生下来还存有希望。聂容羲,可不可以为了我,为了肚子里的宝宝,接受治疗,给我们一个希望?”
都说人间四月天,芳菲靡荼,可是这里的雨却下的像是要进室内窥探一番,拼命地拍打着厚重的玻璃窗。
肚子越来越大,方冕给她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检查,做了多次的治疗,直让她在病房里修养着,就怕出什么乱子。
这样一来就更方便了照顾聂容羲,她也乐得接受。
邱子瑜从另一间房门里悄悄出来,小心的扶着日渐成长的肚子,挪步走到方面一侧的玻璃前。聂容羲答应了接受治疗,每隔几天都会进实验室提取血清,做病毒研究。
紧闭的房门严严实实,唯有在走廊内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室内的一举一动。
聂容羲半躺着,脊椎骨下方插着一条细管,连着一台仪器。细瘦的手臂放在一边,方冕和索离一人拿着一支针管插进他的左右臂,小心的往外抽取一股股黄色的东西。
他眉头紧皱着,脖颈处青筋暴起,薄唇死死地抿着,从这里都可以清楚的看到他额头上的汗珠。
楚子严一路找过来,果然看到了那个身影,松了一口气又暗自心惊起来。聂容羲嘱咐过他,只要是自己接受治疗的时候,都不能让邱子瑜看到,这些日子都没出什么岔子。结果,自己刚刚下去买回饭菜,她就出来了。
他看到她一脸的平静,两眼愣愣的看着里面的聂容羲,面无表情,只有眼皮处突突的跳动着,不仔细看不出来。
邱子瑜松开紧攥的手,朝他笑笑:“我们回去吧。”
楚子严担忧地看着她过于平静的脸,点了点头,想要搀扶着她,被她轻轻推开,独自在前面慢慢的踱着步子。
楚子严在她身后慢慢跟着,清楚地看到她明显不稳的步子,一手护在小腹处,一手垂在一侧微微的颤抖着,脖后跟处一片嫣红,冒着细细的汗。
他有些不忍,几次想走上前去扶住她,却怎么伸不出手。
刚回去,秦医师就走了进来,注射一种压制病毒反应的激素。
这几个月,都是这么过来的,几个人都习以为常了。
楚子严坐在一侧,无聊的翻看着手机,正想抬头看看动静,一旁端着盘子的护士碰了碰他。
他顺着护士的视线看过去,顿时愣住。
邱子瑜的脸颊上全是泪,水汪汪的一大片,勃颈处裸露的皮肤满是细细的汗,另一只手拽着枕头不住的抽动,全身微微的颤着。
六月的时候,方冕和索离准备好了手术,就只等着聂容羲稍微调理好身体就开始。
邱子瑜捧着一大束玫瑰慢慢的走进病房,聂容羲看着花下的笑靥,微微扯动嘴角:“怎么不老老实实呆着?”
邱子瑜将花插进花瓶里,细细摆弄:“香吗?”
聂容羲点点头,伸出手去,她会心的一笑,伸过手去握住,掌心中的骨节分明让她的心微微的颤了一下。
“我想在手术之前,去木槿公园一次。”
她微愣,转瞬间像是想起什么,点了点头:“我问问方冕,他要是同意的话,我就陪你去。”
坎坷不平的鹅卵石小路蜿蜒而伸,两侧是一簇一簇粉红鲜嫩的木槿,开满了整个公园的角角落落。
木槿公园的最大特色,就是所有的植物除了草坪全部是木槿花,每到夏天开放,秋天飘落的时候,就是旅游的旺季。
凌卉和杨漓在一侧帮忙收拾着餐物,方冕几人就坐在凉亭里闲聊打瞌,明天就是聂容羲手术的日子,所有人心头都悬了一把刀,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难得的松口气。
凌卉将小思琴的衣领擦了擦:“容羲身体这么差,你们怎么放心他出来?”
“他说这里是邱子瑜到他身边之后第一次对他笑的地方。”方冕捏捏眉心,这些日子都是他和索离在实验室里忙活,连自己的公司都交给了父亲照望着,好不容易将聂容羲体内的血清提取研究完,全身像是软了一样。聂容羲出来,索离回去补眠,他不放心,还是跟着来了,“这小子,怕是担心手术失败,以后再也起不来了。”
众人一片沉默,看着不远处两人的身影。
一个瘦的吓人,一个某处丰盈,如此盛放的花丛中,却平静若水。
邱子瑜推着聂容羲置身于一片花海之中,聂容羲拉拉她的手,她在他面前坐下来:“你知不知道我最爱的花就是木槿?”
聂容羲笑笑,轻轻点了点头。
邱子瑜笑:“木槿花的话语是温柔的等待。”她看着他的眼,再一遍重复,“温柔的等待。”
聂容羲双眸微扬,一抹柔情倾泻而出,看着她的脸颊,微微的笑。
一堆人走过,原本挤窄的小路一下子满满的都是人。聂容羲脸色微变,伸手拦着邱子瑜腹处。
游人有大有小,一个男人领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经过聂容羲的时候,被他的脚绊了一下,身子直直的倒在地上,头磕在了路上露出来的小石头上,哇一声哭了出来。
邱子瑜连忙俯下身子,想要把他抱起来。
男人心疼孩子,也俯下身子抱他,两人挤在一起,聂容羲连忙伸手去拉邱子瑜,却不小心被男人的身子推搡开,轮椅顺着他的力道往后仰去。本来就在一个台阶上,身后就是凹凸不平的鹅卵石。
“容羲!”邱子瑜一惊,忙伸手去拉轮椅,却承受不住它连椅带人的力道,两个人一起随着轮椅跌倒在地上。
好在聂容羲拼着力气撑了她一把,但还是没保全,她一只腿撞在轮椅的轮子上,身子保持不住平衡,倒在地上。
聂容羲惊住,挣扎着起身,扶起她的身子:“你有没有事?”
邱子瑜按住小腹,感觉到身体内似乎有一道热流窜出来,看着他苍白的脸孔,还是摇摇头:“我没事。”
聂容羲看她脸色苍白,眉头紧皱,顺着她手按住的地方往下看去,一些类似是水又夹杂着血丝的液体流了出来。
他知道不好,挣扎着身子将她揽在怀里抱起来,不住的安慰着:“没事,我去找方冕,他会救你。”
颤着身子将她抱起来,他拼尽全力往方冕几人呆的地方走,边嘴里不停地说着话,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方冕几人准备好了东西正要叫他们回来,却看见一个人怀里抱着一个人,踉踉跄跄的向这里走过来,不小心跌倒在地上了又爬起来往这走来。
楚子严一愣,张口结舌:“聂大哥”
邱子瑜身上的水越流越多,连带着聂容羲都湿了一身,他看着前面的人大吼:“方冕!快去开车!”
上了车,方冕在后座给邱子瑜做初步检查,好在担心两人有事,车里早就准备一些简单的仪器的药物。
聂容羲紧紧抱着邱子瑜越来越冰冷的身子,低低的嘶吼:“邱子瑜,你给我撑住。我不准你有事,不准你有事!”
似乎觉得身体里有个地方不住的在下坠,邱子瑜脸上冷汗不住在流,伸手抚着他脸颊:“如果如果我先你一步离开,你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了”
聂容羲死死地攥着她的手,语无伦次:“我不准你有事,我不会让你有事!”他转头朝楚子严,“快开车!”
邱子瑜摇了摇头:“聂容羲,你答应我无论如何要保住这个孩子”
他看着她已经毫无血色的脸,眼角的泪珠滚落在她脸侧:“我只要你,只要你。”
到了医院,方冕将邱子瑜交给早已等待许久的专家,和楚子严扶着聂容羲站在门前。
随后赶来的陈力帆一脸僵硬:“现在怎么样?”
方冕皱了皱眉:“羊水破了。本来就不稳,有早产的迹象。”
话简单,可其中的严重性都清楚,邱子瑜上一次差点流产,又是个可能带有病毒的孩子,现在又早产
一时间,看着一脸僵硬的聂容羲,众人都沉默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所有的人都捏紧了手,大气不敢喘。
护士一袋血一袋血的拿进去,他们的眉头皱的更加厉害。
直到里面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众人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医生走出来,摘到口罩:“母子平安,恭喜。”
方冕打了楚子严一拳:“嘿嘿,我就知道,聂老三的儿子,哪那么容易出事!”
苏瑾航也笑开:“终于了却一桩心事了。”
众人呵呵的笑着。
方冕想起什么,回头瞪聂容羲:“你不要命了你!我们陪着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你就不能叫我们过去!”
“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聂容羲苍白的脸上缓缓浮起一丝笑容,看着依旧紧闭的房门,缓缓闭上眼,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痉挛了起来
“容羲!”
“聂老三!”
“还有多久?”
“已经八个小时了,我们也不知道。方冕说他一路将你抱回来,拼尽了力气,最后倒在病房门口的时候全身都在抽搐,万一”楚子严顿住,没有说下去。
一旁的陈力帆捏着眉心,苏瑾航拍拍楚子严的肩膀,无声的安慰着。
邱子瑜看着一直亮着的灯,手指掐着掌心:“他看到孩子了吗?”
楚子严摇摇头:“知道你们平安之后就直接晕过去了。”
邱子瑜点点头,昏迷前那张带泪的脸还清晰的映在脑海里,怎么都抹不去。那是她第一次见聂容羲流眼泪,这个男人,自从聂正坤走后就没有再流过一滴泪,即使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即使做化疗那么痛都没有吭一声,却因为她,在人前流了泪。
手术室的灯像是毒辣的太阳一样,狠狠地刺向她的眼,她挣扎着从轮椅上站起身,推开楚子严他们伸过来的手,踉跄的站住身子,紧紧地攥住手术室的门把,冲着紧闭的房门大喊:“聂容羲!你听到了吗?我在叫你,邱子瑜在这里等你!”
等你回来,告诉你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
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我是被抛弃的孩子,没有真爱降临,只等着遍体鳞伤之后用舌头****着自己的伤口,用唾液缝补那些鲜血淋漓的红色印记。可是你,把用自己的性命拼尽一切夺回来的东西,全部留给了我。
用尽一切拼回的性命也给了我。
曾以为,你是毁了我一生的男人,曾想过,用冰冷的双手将你推离我的世界。
我到底带给了你多少伤害,才会绝望的连见都不敢见自己一面,独身一人去承担所有的苦与痛。
我以为你同他们一样,给了我希望又狠狠地将我推入地狱,我以为你同他们一样,生来就是给我伤害的人,我以为,遇到你是我生命中最大的错误。
我一直将自己束缚在小小的茧蛹里,怕受伤害就将最锋利的一面对着别人,无论是谁。可是,伤害了别人,却更深深的伤害了自己。
聂容羲,如果现在我清楚地知道,如果现在我想牵着你的手说“与子偕老”,如果现在我说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一切还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