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算算日子,从两家老夫人把这门婚事说定到今天差不多也有大半个月了。
当太妃看见穿着官袍的大孙子来请安时突然想起自己已经过世的老王爷,送走了要去上朝的孙子她就开始着手安排了。
在王府后花园做宴会这样的事她做过许多次,一切的章程都是心里都有数的,只是到了她这个位置,她完全可以不用那么亲力亲为,因为她有儿媳妇。
王府本来是不用晨昏定省的,毕竟身为王妃,每天要操心的事儿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是今天,太妃的近身侍女亲自去叫,王妃也是半晌午才来的,因为昨晚烦心睡得晚,倒叫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妾室们占了个先机。
王妃进来的时候太妃正和妾室们说笑,特别是当初王爷强娶进门、颇受宠爱的那个梅氏,见她进来妾室们便都严谨了些。
王妃猜想老太太叫她来就是说要安排大公子的事儿,虽然让他得了这样一份儿看起来还不错的婚事她心里不那么乐意,但是想到那姑娘是京城中拉车赶脚的都知道的怕雷声的草包,娶了进门就能分家出去给她亲生的世子爷腾空儿,也是要推波助澜一下的。
请了安就坐下,太妃也开了口,说王妃最近辛苦了,大家脸上也都带着笑意,这是老太太给着蜜饯儿刺王妃懒呢。
王妃自然也晓得,回答说大公子长大了,也该相看个合适的姑娘回来立业成家了,这不昨晚趁着不忙,想挑了两个宜会亲友的好日子好跟母亲和王爷商量呢。
这话说的没岔儿,太妃面上也高兴,却也没给她面子,直截了当的问选了哪几个日子,说来她挑挑。
王妃本是说漂亮话,哪里经得起细问,几番含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梅氏笑着站起来行礼说话。
梅氏和王妃在太妃这儿争锋也不是一两天了,太妃也默许,就听梅氏开口:“太妃容禀,今天已经是头五月初六了,这个月宜会亲友的日子不多,就只有昨儿初五,还有十一、十八这两天,但是诸事皆宜的日子却不少,去了逢五的朝会也有几个好挑选,这么一说倒是十八听着喜气,又逢朝休!再者今年闰五月,闰月虽然要忌讳些,却赶上观莲节,年轻的孩子们走来走去的,也舒爽些,我又看了往年的月历牌子,可不能再等了,再等天儿就热了,那是个咱们廊下逛逛,太妃娘娘带着孩子们喝茶聊天儿才好呢。”
一段话说的清晰明白,不光大大方方的替太妃说了有事儿就趁早,就连这闰五月里天儿热了老太太带着大孙子会人家小姐来玩儿都打算好了,太妃娘娘自然喜欢这样的人,瞟了王妃一眼,王妃倒是认了,就认认真真的听,还开口夸奖梅氏,太妃也是利落,当场拍板儿了,王妃既然庶务繁忙,就把后院儿花园的经管指到梅园去吧,这事儿我做主,梅氏给我打下手儿。
府里当家做主都是王妃,但是这份儿管家权是她从太妃手里接过来的,是太妃分给她的,现在太妃一句话就把她手里的十个大小管事儿的一个指给梅园听事儿去了,哪怕是去太妃那听差,也不算打脸,偏偏是个侧妃都没混上的夫人,是个实打实的妾!
太妃话不多,但是家里的妾室们都发现了一个道理,王爷又在外面留宿了,弄不好又会有个女人进门,可是当下有个机会可以趁着新的时代来临之前重新给自己找个靠山,这个机会就是大公子的婚事。
事儿定下来了,太妃就下了放行令了,王妃说还有庶务就退出去了,其他的妾室们说笑着跟王妃告辞却没一个人跟她走。
一群人不光没有走,往后还要勤勤恳恳的跟太妃这里晨昏定省的。
这事儿黄灵川从衙门回来就有厨下的小猴子特意送点心来告诉他今天全家除了王妃,所有的夫人都在太妃那吃饭。他叮嘱了小猴子别露出岔子了,嘱咐他让老厨公做些个乳茶,再送一壶过来,就让他走了。
喝了茶,也吃了点心,心情不错。
有为笑着来献殷勤,无为却又一次戳穿了他:“你以为王爷这两天为啥不着家?”
有为平常只负责他家少爷的贴身服侍,无为则负责外面的事儿,不知道事情,不代表他不了解他家少爷,恍然大悟地给了少爷一个我懂的表情就出去安排晚饭了。
无为若有所思,抿着唇想了很久,对他家少爷说:“少爷,三小姐才比我大一岁……”
黄灵川闻言,一种不悦感涌上心头,锐利的眸光从温暖的笑意中刺穿出来钉在了无为身上,听他说什么。
“她……会不会不适合我们这里?”无为说的很勇敢,他的勇敢让黄灵川觉得有些愤怒,看着这个让自己当做弟弟一样培养的随从,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会离开的,我答应过。”黄灵川最终还是平心静气下来了,他们之间是过命的交情,他是母亲的儿子,他们是母亲的家生子,他们经历了同样的丧家之痛,他也咬紧牙关地抹掉他们的眼泪,许诺过一个家。
“嗯。”无为点了一下头,退出去了。
无为站在门外,望着天,一言不发。
晚上因为黄灵川心情颇好,约柴先生下棋,有为和无为在门外院子里聊天。
“无为,你跟少爷怎么了?”有为很担心这个小兄弟,毕竟从少爷“病愈”解禁,院子里的人不少,能信任的不多。
“你没见过三小姐,她才比我大一岁,我觉得她不像大少奶奶。”无为低着头,有点儿委屈。
“她……不好么?”有为确实没见过,大公子见过,后来安排无为在他忙着的时候去打探消息,前一阵子他们几乎天天去,被无为这样说,他很担心。
无为想了一会儿,头低的更低了,半天嗫嚅地说:“她很好,跟京城中风评很好的那些小姐很像,好看、善良、知书识礼……”
看着他的表现,有为突然明白了点儿什么,他低声急问:“你……你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吧?”
“说什么呢?她还比我大一岁呢!不过说真的,不论年纪,站在一起,她还不一定有我高呢!”无为有点儿不好意思,像个孩子。
有为故意说的严重:“这个想法可有不得,她是咱们太妃老娘娘亲自挑中的,只要老娘娘没拍板儿,少爷没说不要,那就得是咱们大少奶奶了。”
无为点了点头,默认了。
有为继续说:“少爷培养你学文习武是想让你有朝一日走仕途的,为了不惹眼,你的名次都不敢太靠前,等咱们大少奶奶进门,咱们帮着少爷扶持少奶奶再府里站住脚,王妃就会觉得有压力,就会撺掇着分家了,等咱们有了新府,按你说大少奶奶人不坏,你就不用压抑着了。想想!往后你能做武状元,是不是很开心?”
说到这儿,有为自己都觉得只要大少奶奶进门,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无为似乎是被他的情绪感染了,用尽力气地点了点头,望着天,半晌,无为才又开口问有为:“你呢?我要去考状元,去给主母和我娘报仇,就得去当官,有了军权就能一生一世地保护你们了,也就不能在少爷身边了,你怎么办?”
“咱们都是家生子,主子让去死就去死。”有为说的笃定,无为却笑了,有些嘲弄地抱了抱他的肩膀说:“放心吧,你那三脚猫的本事,还是给少爷倒茶吧!论拼命,你不行。”
然后两个小伙子就聊着聊着闹起来了,因为距离正屋的门有一大段距离,也就没了顾忌。
屋里的棋局其实很无趣,不过因为人的关系,变得很有趣。
黄灵川手里的棋子雪白,被他的手指摩挲的十分油亮,因为他的对手喜欢下偏棋,不按套路,破绽百出却又能东西补充,柴先生要临时想新路,黄灵川也有时间琢磨,跟这样的人一起可以换换脑子,也是愿意跟他一直这样玩儿下去的原因。
几经挣扎,终于被柴先生闯出了一条生路,他也就能重新有机会逞强了。
“你这俩兄弟真不是亲的?也太贴心了吧?”一口茶下肚,黄灵川已经落了一子,叹了一声,答道:“你瞎了?我亲兄弟们的尊容你没见过?”
“你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少爷才十几,也不跟爷逛一个窑子,哪能认得我。”柴先生的表情又起了范儿,棋子还在你来我往。
“他又去了?”
对这个小世子,黄灵川不那么讨厌,毕竟他是这些年里所有兄弟里唯一一个不曾对他有恶言的人,哪怕是因为他自恃矜贵。
“你老子都去,他还能落下?鬼才信!”柴先生一脸嫌弃落下一子。
“做事小心些,也留意一些,谁都不知道自视甚高的仙鹤会不会泥足深陷,沟里找食儿。”黄灵川低头喝了一口茶,叹息了一声。
柴先生倒是琢磨了事儿,问他:“就这一说,还是有证据?”
“没有,照理推断而已。他克制地几乎不像个活人,如果会是是敌人,那么,他会是个劲敌。”黄灵川略带赏识地点评着他,却引来了柴先生的耻笑:“我说,你这是夸自己还是夸他,这之前我觉得你俩走对面都像是照镜子似的?是不是感同身受了?”
话说到一半儿,突然又仿佛恍然大悟:“对啊!你们这样的人,只要握住了你们的短处,就什么都不顾了。你的短处是这一院子人加上那个三小姐,看你跟那家大公子热络的样子,怕是要加上那一家人了,他的弱点会是什么呢?想不明白。”
“是我。”
此言一出,立刻遭到了嘲笑,你可别闹了!
黄灵川继续说:“是我。我刚刚才想到,他小时候不这样,可是后来他跟我越来越像,可我知道我是装的,我只是为了报仇,他为的人、事、物,就太多了。我还有你们,王妃狭隘,父王庸碌……他又能跟谁说呢?”
“好啦,别再操心人家世子爷了,看看我要赢了!”
“逢弈必输,哪会不是给你点甜头,你就上当了?叫吃!”黄灵川又笑了,释然而坦荡,可是就是让人看起来有点老谋深算。
一个叫吃就让柴先生失去了大半山河,投子认输。
“想不想知道我怎么赢你的?”
“你肯说?”
“我是把你领归正路上之后再打败你的,只要你还坚持棋走偏招,我就能一直赢。”
“好,再来!”
没一会儿,柴先生又输了,他睁着眼睛问这次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学的就是正道,你刚刚回到这条道上来,自然没有我走的正。”
“再来!”
结果依旧。
“又为什么?”
“你太心急了!再来!”
结果又是一样。
“还来么?”
“来!怎么不来!”
结果没有任何悬念,还是黄灵川赢。
“第五局了,我明明知道你的套路,为什么还是赢不了你!”
“五局了,你还不明白么?”
“明白什么?我就知道我让你骗了!让你赢了老子一晚上!”
“孺子不可教也!”
黄灵川递了一杯茶给他,明明早就该凉了的乳茶入口居然是微温的,柴先生突然就明白了,他睁大了眼睛盯着黄灵川:“可怕,你这个人太可怕了!好在当初你是来赤焰谷请我救人性命,而不是来杀我。”
黄灵川抿了一口乳茶低吟似的说:“我也许愿做个寻常人,不必逞强。”那浅笑的嘴角微微抿着,带着一点点哀伤。
“好了好了不下了,真是的,老子陪你玩儿,到头来让你把老子玩儿了,还一脸委屈似的!咋的?老子还占你便宜了啊!有为!进来给你少爷暖床,老子不伺候了!”说着,他还真就撇着嘴穿鞋出门儿了。
出了门儿柴先生还有点儿愤愤不平,无为问他少爷怎么了,柴先生撇了撇嘴,一脸嫌弃道:“嫌弃爷伺候的不好呗。”
又刻意压低了嗓音说道:“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心事,估计一会儿就得出去看他小媳妇儿去,你老实儿在门口守夜,人多眼杂的,你不在,旁人反而疑心。”
无为没说话,点了点头,要上台阶站到门口去。
柴先生甩着袖子走了,走到半路还扯着嗓子喊着谁有棋谱借给老子,老子赢了你们少爷赏银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