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陵川和无为在廊下乘凉,过了一会儿无为突然说:“少爷,黎府的人来了。”
黄灵川点点头收起了折扇,起身抚了抚衣服信步走到院中距离这门前廊下稍远一些的地方,等他们站定许久,额头上都有汗了门外才有人声传来。
黎夫人带了两个上岁数姆姆,还有四个手脚粗壮的年轻媳妇抬着老夫人给的一乘带伞盖的云轿来接五姑娘。柴先生和黎大少爷走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
当庭见礼,黎夫人对这个准姑爷的规矩与帮助是认可的,长辈跟晚辈几句寒暄,五小姐已经被戴了三小姐的面纱扶起来了,只是迷迷糊糊的不精神,站不住坐不住的,夫人也只一个手势黎大少爷就抽身近前对丫鬟们嘱咐了一声松手,横空把这个小妹妹抱了起来,嘱咐了柴先生一声“费心了。”就喊着丫鬟打伞,带着五小姐回去了。
夫人拉着三小姐简简单单的说了几句话三小姐就觉得安心不少,她说:“府里都打扫好了,你放心。今天你也辛苦了,一会儿我安顿好了你妹妹就回来照拂你,不要怕,母亲在呢!”
“母亲也辛苦了,五妹妹只怕是要人陪的,方才吃过药一心一意的找母亲,我哄她说给她拿她从前很喜欢的那个旧娃娃她都不肯,只是要母亲。若是方便一会儿让大哥哥回来替我主张着吧,我晚上带着玲珑去给您跟五妹妹送饭食。”
黎夫人看了看家里的这个三姑娘,再看看那个站在太阳底下都沁出汗珠的黄灵川,嘱咐了玲珑和灿儿好好伺候着就急匆匆的去了五小姐的院子。
“真是不容易啊,儿女债,儿女都是债!”看着夫人的背影柴先生如实说。
三小姐回望他一眼,他已经没了刚刚喟叹时候的正经,一副痞子像,撒泼打滚儿似的说:“可累死老子了!三小姐你这儿有什么好吃的么?”
“确实辛苦柴先生了,咱们去前院小厅吧?”三小姐一边跟柴先生客套一边引路前头走,一边叮嘱玲珑去安排厨下先上一桌点心汤水给各位客人垫垫肚子,再准备五妹妹院里今晚她们母女的饭食。
进了前厅刚刚那些茶碗已经被撤掉了,灿儿这回端端正正的给黄灵川奉上一杯墨玉茶杯泡的茶,而且不光黄灵川,在座的客人劳苦功高的柴先生、辛苦奔波的无为用的杯子都跟刚刚待客的不一样了。
柴先生的杯子是个浅青的汝窑桃花盏,无为的是一个精品山水青花釉的大杯。
柴先生一脸不乐意:“丫头你回来!几个意思啊?你家老爷都说我劳苦功高,你就拿这么个东西打发我?无为那个都比我的好!”
灿儿笑了:“不爱用就渴着!”
皮一下很开心,她上了茶就赶紧溜到小姐身边去了!
“柴先生也别恼,这原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我平日里自己喜欢些瓶瓶罐罐的,遇到了合心的就搜罗回来了,摆在阁子上也是闲着,最近祖母说可能会有些府第的夫人小姐要来,我才叫她们准备的,摆在那随便拿的,先来后到的,不周全也是寻常,您多包涵。”三小姐解释着,柴先生看她说得正经也不多说,只是凶巴巴地对灿儿说:“要是让我知道了你看人下菜碟,可不毒哑巴了你!”
今天这屋里的姑娘们都被下毒的事儿吓到了,无非是有事忙着没来得急后怕,他这样随口一说灿儿当时就打了个寒战,不说话了。气氛尴尬,突然空气凝滞,万籁俱寂。
“放心,他不敢,是不是少爷?”居然是无为先开了口,他只是望着自家少爷,少爷却含笑回望给了三小姐一个安心的眼神。
柴先生突然觉得很没趣……
咋的,你们兄弟俩还想收了人家主仆俩?
八卦的小心里作祟但是碍于情面与性命他还是忍住了胡说八道的想法。就在去年,他跟无为切磋了一下,他甚至来不及把毒药丢出去,无为的刀就已经横在了他脖子上……
他保证他尽力了,但是无为还是秉承着点到为止才容他把毒药掏了出来,不然他身首异处的时候手应该是在怀里的。
很快,点心甜汤都上来了,灿儿附在三小姐耳边悄悄说了声“都准备好了。”三小姐才起身让大家慢用,后面,屋里有些杂事她去看看。
三小姐被灿儿叫出去参与闺房大清查的验收工作,以及喝茶吃点心并休息,跟一群大老爷们在一起一下午了,一个大小姐怎么能舒坦?
黄灵川跟无为只是喝茶,柴先生则是全然不顾形象对桌上那些点心大肆席卷。
鉴毒不是力气活儿,但是装规矩是力气活,重体力劳动!
可是为了打通人脉,方便以后找姐姐,柴先生今天算是豁出去了!
等他吃饱休息好了要去奋斗的时候,黄灵川已经起身站在门口等他了。三小姐的屋子还是像黄灵川前一阵子来过的那样,只是这次无为有点儿奇怪,死活站在门口不肯进去,美其名曰门口护卫,除了想避开刚刚那种意外发生还有另一层原因——三小姐以后是要做他家大少奶奶的,立府的时候就是当家主母了,他进去做这样的事……太亵渎。
玲珑带着柴先生屋里屋外查了又查也没有什么发现,这是个喜讯。
也是她们重新回到前院小厅里坐下的时候黎大少爷才回来,这时候他才有机会好好地谢一谢在座的这三位仁兄,他怎么想柴先生不在乎,他只想叫黎大少爷坐下喝茶,一边拉着他坐下一边对着灿儿喊着:“你家大少爷来了,赶紧上茶!”他现在关心的是这丫头会给黎大少爷上什么样的杯子!
结果情理之中却在柴先生意料之外……
“大少爷用茶!”灿儿端上来的竟然是跟她家小姐一样的杯子!
“这是什么情况?”柴先生很抑郁啊!
“大少爷不算客人,也不会挑我们毛病,我们小姐用啥就给他用啥。”灿儿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明显很有语言天赋!事实证明,她就是想皮一下,她完全可以去那个架子上拿一个新的,可是她偏不!
看她们这样有趣,自然是这边已经查过了,只是刚刚看着五妹妹那样难受,黎大少爷还是忍不住开口……
“解药已经给下去了,毕竟是十几年的胎毒,没那么快,等等吧,等那丫头缓过来再做详查。”柴先生又摸过来一碟子点心问黎大少爷尝尝不?
黎大少爷则是矜持地摇摇头,骄傲地说:“我家最好吃的点心是我母亲那里小厨的四季酥,凡是有的花样都能做,活灵活现的!你医好了我五妹妹,我母亲自然就得空了,我就让她亲自监工给你做全套二十四节气的花酥!如何?”
柴先生并不贪吃但是喜欢猎奇,这样有趣的东西让他知道自然要尝一尝,而且所谓席面不正是他想要的饭局么……如此一来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空坐无聊却也着实不该多留了,具体细节黎大少爷都是亲眼见到的,也容不得旁人多说,也只略坐了坐,黄灵川就提出告辞了。
三小姐有许多事想跟自己大哥哥打听,就“十分狠心”地爽快送黄灵川一行出门去。
回去的车驾是无为派来的,他本以为少爷是被请去饮宴的,为防酒后吹风用的马车现在变成了黄灵川和柴先生说悄悄话的所在,因为事关者大柴先生也非常顺手的在上车的一瞬间把王府的车夫变成了个聋子。
无为接过马车的缰绳,扯着一个慌里慌张的聋子慢慢地把马车往回赶。
“从前我以为这个三小姐懦弱,现在看来可不是这么一回事!”柴先生在没了世俗约束之后又恢复到了他的日常坐姿——“颇有风情”地歪着!
“捡要紧的说!”他很不喜欢柴先生对三小姐的品头论足,哪怕是欣赏也不行。
“得嘞!”柴先生重新移了移身子,洋洋洒洒地说了他这一下午的奇遇……
“你都不知道,今天下午我可算是见了奇景儿了!四小姐那个丫鬟说是她娘给她这东西让她送到三小姐院里的花木管事儿的手上,还料定必然会很快就送给小小姐的丫鬟,这么大个圈子就因为小小姐耽误了四小姐跟着出来相亲!谁也不知道这黎府的一个小娘的屋子里居然还有暗格!这个暗格足足有半间屋子那么大!灰突突的一间屋子里齐齐整整的像是个书库似的,半边是毒半边是书,还有些桌子空着不知道干嘛使的!这要不是无为擅长此道我就给那个小小姐配解药就得大半年!好家伙!你能想象得到我这次的诊金能收多少么?”柴先生一如既往的张牙舞爪,黄灵川则是很不买账地说:“回去我就给你结账!接着说!”
对于黄灵川眼都不眨一下地要给他照支一千两白银的事柴先生破天荒地表示了鄙夷且不屑一顾,他习惯性地拿眼角儿的余光勾着笑对黄灵川说:“你那点家底儿还是留着娶媳妇儿吧!我跟黎老爷都说好了,那一屋子东西我悄悄搬走,然后把他一家老少的身子调养好,一应寻常用物都是他们家出!看看我,我是不是很值钱?”
“切……你?那也得分怎么说,论医道,你是值几个铜子儿,论医德……呵!”黄灵川心里盘算着事儿,听柴先生也说不出什么有营养的东西,随便敷衍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倒是让柴先生有时间回忆起来这一下午的事儿来。
“不对劲儿啊!”半天,柴先生嘴里冒出来这么一句话,黄灵川非但没有奇怪反而回问他:“你也觉得不对劲了?”
是的,问题太大大了!
“无为!停车!”黄灵川一声断喝马车应声而停。
“少爷吩咐!”无为隔着车帘应声。
“你回黎府去找黎大少爷,让他查清楚了那位姨娘跟小姐最近都见过什么人,毒药是哪儿来的,这个下毒的主意到底是谁出的,目标到底是谁!”
“好。”
一个字话音未落车外的风声与衣袂飘动的声音就意味着无为已经离开了!
柴先生别无选择,撩开车帘甩手给刚刚来的王府车夫解了毒,那个车夫千恩万谢地继续赶车回府,车里的黄灵川一只右掌握成了拳不住地颤抖,不大声说话急促的呼吸影响的,是刚刚他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理由……
或许之前的传言非虚,他也没有反应过激,倒是最近这阵子他放松了警惕,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想想还真是后怕……
只是……说不通啊……
许多条件搁在这儿,他不由得一点一点地重新梳理……
黎老夫人拜府、王妃的话、世子……黎府的一个妾室和她的女儿……五小姐……奇毒、暗格……灰尘……
种种线索都把目标指向不同的方向,这些事情放在一起,究竟是谁!
应该不是王妃。
她从很早之前就想把他这个前嫡长子扫地出门了,想把他名正言顺的送出去的办法只有按照太妃的安排做,这样横生枝节又是图什么呢?
如果不是王妃,是黎府自产自销的事又说不通……
柳小娘已经十几年没做这事了,暗格隐蔽许久没打了,到处都是灰尘一看就是最近没人进去过的,她那如此霸道的毒又放在哪儿的呢?
一定不是随身放着,毕竟她自己也没有一个更妥善的法子……
“这东西一定是外面来的……”想着想着黄灵川不由自主的低声脱口而出。
“那对,肯定不是!这东西这么霸道,但凡是她们自己有的还能没个解药?这不是作死么?”柴先生像是配合他似的,声音压得很低,那偷偷摸摸的表情也是没谁了……
黄灵川警惕地看看外面的车夫,柴先生则是十分鄙夷他的小心,大声说着:“我把他变成聋子是为他好……这跟着年轻主子进进出出的,哪个主子不都有点儿花花事儿?不过就是懂得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的活得更长久罢了!”
刚刚少爷在里面说啥车夫没听清,柴先生这句话没藏着,他实打实的听了个清楚!
虽然是五月的傍晚,但是只要是个正常的普通人听到了后脊梁都得觉得冷啊!
这位大夫医术怎么样车夫不清楚,但是手是真快啊!
刚刚他先是变成了聋子,惊讶之下被无为一把抓过来,大概是他一时之间没法适应,无为拽他上车之后顺手就点了他的穴道……
无为这个小兄弟只是不好惹,这加上柴先生之后怎么变得这么恐怖?
车夫的内心是恐惧的,妈妈!我要回家!
夏虫不可以语冰,这是这世上最最真切的道理。
车夫的恐惧是他从未见过的能力与速度带给他的震撼,相较于黄陵川所见过的、三小姐切身所受的,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