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南季就像变了一个人,他常去青楼作坊欢歌笑语,要么就是把笑杀将军府搞得乌烟瘴气,只有在他不省人事时,他才会抓过身边为他细细擦拭的姑娘,语气温柔地唤一声“禾儿”。
他喝醉后全凭身体记忆找到莫府,爬上莫禾的窗,看那个女孩清丽的面容。
莫禾什么都不说,细致入微地照顾着南季,反正第二天他会很早的清醒,自己离开,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南季找莫禾时,身上总是参杂着风尘女子的脂粉味,莫禾从来没问过他。没有不高兴是假的,但她内心清楚,她的笑杀将军,是整个帝都最好看的男人,是要光芒万丈站在世人中间,而不是被她一人困住。
她没有怨怼或是嫉妒,只是微微有些遗憾自己能做的,不过是为他掸去一身尘土和擦拭汗水,处理伤口。
莫禾不风情万种,死板木讷,笨拙隐忍,不知如何取悦南季,连跳支舞都被嘲像只小鸭。
大家闺秀却是除了读书只会弹琴,写的字将就能看,对诗词歌赋没有过多涉猎,什么名门世家女子喜欢的插花斗茶,或者将门女子喜欢的骑马射箭,莫禾无一精通,甚至没有尝试过。
南季教过她舞剑,她握住剑柄手就发抖。南季喜欢的,道家术法,她不修行,剑道武术,她不感兴趣,饮酒对歌,她半杯必倒……
和这样一个无趣的女子在一起,这个女子还守身如玉连肉体的欢愉都无法给他。小儿的童言无忌,也许早就成了他心中所不得不负的责任,而那些甜蜜的过往,好像只是一个好人家的姑娘给了一个捡来的少年别人没给过的温存和尊重。现在,少年已经不缺了,已经不需要这个姑娘了。
莫禾知道,南季心中压了很多事,边防不稳,四界貌似和平,但总有小打小闹,下界动荡天界无暇管制,人族边界的许多孤魂野鬼修炼成魔发动暴乱……笑杀将军修为精湛,已达道师佳境,可接管的军队人心涣散,以他一己之力,难以管束。
他喝醉时就会把自己的难处和苦楚吐露给莫禾听,莫禾几日操劳,将笑杀将军手里军队分组,调查之中能人,将不同领域的强者设为组长,每日的训练方式一一陈列于纸上。
莫禾不懂军事,但喜欢看书,因为喜欢南季,所以看的兵书也多。她设置出适当奖罚,作息,甚至潜入军营为记录地势以设置训练方案。
这样就能帮到他吧。她这样想。
可当她将这些放置书案上给南季过目时,渴望得到哪怕一点宽慰的她迎来的确是刺骨的一盆冷水。
“谁让你去调查他们的?谁让你乱管我的事的?我是将军,难道这些我不会做?我需要一个女人每日抛头露面去敲皇武部的门一个个调查我带的人?”
那天他们相处时,南季是清醒的,莫禾也是。她知道那只小野猫现在成了老虎,野猫可以与兔子为伴,老虎却只会将兔子用来饱腹。
那天过后,南季没有再来找过莫禾,莫禾每晚会对着窗户发呆,渴望那里会出现一个肤白如雪,黑发如墨的漂亮男子,零散着他的头发,亲密又不清醒地唤她一声“禾儿”。
此后,笑杀将军的声名越发狼藉,分明有未婚妻还流连于烟花之地,勾搭莺莺燕燕。可是他百战不殆,手下军队训练有素。很快,他就和华南平起平坐了。
华南有次带着华青知和莫禾到军营中去,莫禾发现,南季正是按照她给的方案训练军队。她内心生出一丝暖意,即使南季的冷漠和疏离也没能阻止她去寻他。
她看到那个握住酒杯发呆,对任何舞姬视若无睹的南季时,她第一次从这个一向坚强的男孩眼中看到了落寞和无助。他不像是来寻欢的,倒像是来寻愁的。
很晚的夜,平日里莫禾已经熟睡,但她此刻悄悄跟随着南季,若不是南季喝醉了,以他的修为,怎么能不察觉身后的莫禾?
原来那些脂粉味是他自己抖在身上的,也是,根本没有女子近他的身。
分明将军府在另一边,像是养成了习惯,他熟练地翻过莫家的院墙,再熟练地翻出来。那张好看的脸上有不解和失望,看来是莫禾的不在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莫禾发现,那只小花猫依旧是猫,只是披着老虎的皮,心却一如既往,未曾改变。
将军府的守卫认得莫禾,他们放了莫禾进去。
那个兰花般清雅的女子,坐在满园鲜花的院落里,抱着一把经年陈旧的琵琶,晚风吹起她的青丝,也吹开她婉转动听的夜曲。
南季其实是个胆子很小的人,莫禾一直都知道。他一个人无法睡觉,七年光景,不说每天,他真正安稳入睡的夜晚,都是莫禾在身边时,伴着姑娘均匀的呼吸,哪怕在地板上,南季都能沉沉睡去。
没有莫禾,只有裂酒,烧着他的喉咙,烧着他的胃,疲惫和麻痹才能让这个名声大噪的笑杀将军,能有休息的片刻,而那样的后果,便是第二天早上头疼欲裂。
那院中琵琶的声音,仿佛是南季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近乎踉跄地跑出来,倚着莫禾的腿沉沉睡去。
莫禾而后先去见了爹爹,告诉爹爹自己想搬进将军府。
“你还没嫁过去,这样搬去成何体统?”
“爹,南季他活的太辛苦,女儿想帮帮他。”
“我怎么没见着他辛苦?倒是禾儿你,他那满城皆知的德行,就算你爹我不信,也是风言风语的让人厌烦,谁又能来帮帮你呀傻姑娘!”
“……”莫禾低着头不再说话。
莫尚书了解自己唯一的女儿,自知无法阻拦,于是摆摆手:“注意分寸。”
莫禾的到来让将军府的下人们开心坏了,这个准女主人总能把本一团乱麻的府中大小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们的将军在晚上也不会因为睡不着而在院中练剑老砸坏东西了。
南季虽没有改变对莫禾的冷淡,但是每个晚上在莫禾身边睡着的样子依旧是那只和兔子为伴的野猫。
仿佛在对这安稳的生活做出警告,莫禾突然倒下,连宫中太医都瞧不出是什么毛病。不过说是无伤大雅。
南季却仿佛被刺激到了一样,大发了一次火。他看着床榻上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孩,清丽却说不上漂亮的脸蛋因连日的操劳而有些消瘦,南季不知道莫禾没有睡着,小心地吻着她的眉,眼,唇,像是生怕弄坏了自己的宝贝。
可那次莫禾病好后,南季开始变本加厉,他有一张能让人乱了阵脚的脸蛋,他不需要主动去撩拨,便会有姑娘自己找上门来。
南季和莫禾有婚约在身,可依旧有豪门贵女的拜帖送往将军府,外人不知道莫禾已搬入,都想仗着近水楼台,能见一见一笑泯众生的笑杀将军。南季以往难记会让莫禾回绝了,但这次他收了拜贴,还收拾了自己一番,准备待客。
莫禾什么也不问,还忙里忙外地帮他接客。
端坐着的女子掩面轻笑,甜美清脆的嗓音很好听:“久闻将军喜欢谷大家作的曲子,正好小女子同谷大家相识,为将军求来一曲,不妨请讲军听小女子演奏一曲。”
南季笑了,笑得让人神魂颠倒:“好啊!不如中元佳节,黄姑娘用我相约帝都北界惊露长廊,届时南季有幸听姑娘一曲。”
莫禾就在旁边,她没有入座,只是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神情并未有什么变化。南季不是喜欢谷大家的曲,是莫禾喜欢。南季以前为逗莫禾开心,便会乐此不疲守在谷大家的乐坊,求来一首新作的曲,从而献给莫禾当做礼物。
而惊露长廊,是他们二人常常相约抚琴听曲的地方。
莫禾性子冷,除了华青知,她并没有和其他世家姑娘有过交集,她没有惊艳的面容,也没有朝中显贵的父兄,名不见经传的莫家姑娘,只因笑杀将军的未婚妻而被熟知,但没多少世家女子见过她,这位黄姑娘,自然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