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显出一轮淡淡的浅月，星子随意地缀于天幕上时，陆南风带着苏姜才在村尾觅得了活人踪迹。
那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老人双目有些昏花，看东西只能瞧个模糊，好在不太影响行走与日常生活。听闻陆南风与苏姜想借宿一晚，很大方地同意了。
“你们小俩口，今晚就在这间屋歇息一晚。”
这一俩口从进门就搂成一团，想来感情是好得很的。
小、小俩口？！
她和陆南风什么时候，成小俩口了？
苏姜闹了个大红脸，瞪了眼陆南风，早跟他说了，她可以自己走，可他偏偏就是不让。这样好了，让老人家误会了......
陆南风面子上没什么涟漪，苏姜瞧他没什么反应，烫红的脸，慢慢温度也降了下去。
“这房间，是我儿媳妇亲手布置的，里面的一床一被、一针一线，都是她绣的。”老人家提起自家儿媳妇，浑浊的老眼似有光芒射了出来。
“只是，还没住一晚上，官兵就派人把我儿子给抓走了。”
“被谁抓走了？”苏姜蹙眉。
“唉，还能是谁，还不是官府里的那些个走狗！”
一想到这件事，老人情绪就忍不住地激动，一激动，咳疾又犯了。
陆南风将老人家扶坐下，从腰间掏出一粒药丸：“治咳疾的。”
老人颤巍巍地接过，吃下。
“老爷爷，你就不怕他给你的是毒丸呀？”苏姜忍不住调侃。
老人家笑了笑，极为苦涩：“我一老不死的，官府都不稀罕收我，谁又稀罕要我这老命呢。”
又是官府——
苏姜眸色暗了暗，道：“朝廷派来的人？”
“并非。”
老人家长长叹一口气，幽幽说来：“是城东刺守秦墨。”
“秦墨？”
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瘟疫爆发前，他虽霸道横行，却也因城东靠近天子脚下，凡事不敢做得太绝，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倒也安好。只是，瘟疫爆发，朝廷驻兵过来，将城东封禁起来，那秦墨便以治理瘟疫一说，让朝廷的人守在外面，自己则在里面做尽了威风。”
“......”
“他将染病的抓到一处，死了的焚烧尸体，没死的就继续关着等死。”
“那没染病的呢？”
想到村里头空荡荡的，一股隐隐的不安自苏姜心头升起。
“没得病的，被秦墨也押在了一处，戴上脚铐，为他开垦土地。”
“......”
“姑娘，秦墨纵容手下作恶，你们还是早些离开吧。”
“......”
老人家说到此，眼眶湿湿的：“村子里的，基本上都被抓走了，也就我那媳妇运气好，抓人的那天去了山里面，现在就跟我这个老头子躲在这屋里头。”
“她人呢？”
怎一直都未见到？
她晚间回来，看到自己的房间被两个外人霸占，定不开心的吧。
苏姜睫毛颤了颤。
“她去寻些吃食去了。”
老人家算了算时间，有些担忧：“算时间，她也应该回来了......”
“哦，等她回来了，让她在客厅歇一晚上。”
“......”
...
夜深，苏姜闻着被褥上淡淡的百合气息，怎么又睡不着，手指轻轻抚上被褥上绣着的鸳鸯，再想想自己的刺绣手艺，禁不住地想，绣这床被褥的女子的确心灵手巧......
“羡慕？”
陆南风的声线冷不丁在苏姜耳畔响起，吓了苏姜一跳，这才想起打地铺的陆南风。
苏姜毫无睡意，单手拖着脑袋，侧着半边身子，对着他的方向，道：“我羡慕什么？”
她要是出嫁，自会有全京城绣工最好的绣娘为她缝制嫁衣。
“亲手缝制嫁衣，想必女子是爱惨了男子。”
陆南风若有所思。
苏姜轻笑：“陆南风，怕是羡慕的这人，是你自个吧？”
他心思这般重的男人，能对哪家女子动了心，倒叫苏姜对那女子生了几分好奇。
“若瘟疫得到控制，我们出了城东，你告诉我，本小姐定帮你追到她！”
“......”
苏姜说着信誓旦旦，就差拍胸脯保证了。只是她越是这般真诚，自地面而起的那股冷气就打得越是厉害，冻得苏姜忍不住轻轻打了一个颤栗。
她刚才的一番话，说得推心置腹的，可又是哪里得罪他了？
正在胡思乱想着，突然，苏姜腰肢间多出一只强劲的手腕来。
苏姜皱眉，刚想张口叫喊，整个人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猛地顺到了床底下。
砰——
一声闷响。
苏姜整个娇小的身躯，重重跌入一个冰冷、携裹着淡淡青草气息的怀里。勉力撑了撑，苏姜一抬眼，便望进一双漆黑却灼灼的双眸，只看得苏姜大脑停滞，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词汇形容。
只能叹道，那双眸，很美，又特别亮。
亮得，她能在瞳仁里面看到一个清晰的苏姜。
她一直以为陆南风是冷的，从里到外，冰冰凉的那种。
可当她的鼻尖离他的唇瓣只有几公分的距离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红唇隐隐散发出来的温热，烫得她鼻尖都有些红红的。
她按在他胸膛上的掌心，好似有两股暖流淌了进来，暖暖的、热热的。
“陆、陆南风。”
苏姜对那张银色面具下的面容，又生出了好奇。
“我想摘下来。”
话里几多霸道、几多执拗。
听这话的人本该有些不满的，陆南风却是瞧着苏姜的眼神愈发灼热。
既没有出声，也没有出手。
苏姜右手慢慢抚上陆南风的面具，沿着面具边缘轻轻勾勒着。
到底，面具下的面孔，会是怎样的呢？
是惊艳绝世，亦或是丑陋不堪？
...
“哐——”
窗外骤然传来一声动静。
苏姜猛地将手抽了回来。
陆南风原本灼热的黑眸，温度慢慢冷却，结冰，看向窗外的眼神，危险而又不善。
“我去看看。”
动了动身子，苏姜从地面趴起，跑到床上，轻轻打开窗户看了过去。
月色下，一女人像是跟行就将木的僵尸站在水井旁，麻木地舀着木桶里的水，一遍一遍地在这天寒地冻里冲刷着自己的身体。
她的衣衫破破烂烂的，是被人用暴力粗鲁撕扯的那种的，身上所着的衣衫几乎到了不能避体的地步，只能遮住她的重要部分。露出的肌肤青紫一片，放眼过去，竟没有一块好的。
她被人强了！！！
苏姜越看越觉触目惊心。
蓦地，苏姜想到老人家早些说的，这家里是他和他儿媳妇儿住的......
那么——
那些该死的畜生......
暗恼之际，不知何时，女人那双死寂的眼，已幽幽瞧了过来。顺着明亮的月光，苏姜一点一点慢慢看清女人的面容，瞳孔狠狠缩了缩。
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