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安秋这么说,陆扬、沈不同和伍思拙一起诧异地抬起头看她,心中所想都是什么时候和这来历奇怪的姑娘成了好朋友了。
“这个……坐席座次皆以班划分,早有定例。怕是不……”邱大荣刚说到一半,他父亲邱副院长就上来说道:“同窗亲善,本是美谈。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只是换一换坐席,不碍事不碍事。大荣啊,给安排一下。”说完向邱大荣使了个眼色。
邱大荣立时会意,笑着说:“那是自然了。陆扬,沈不同还有这位同学,随我来。”
陆扬三人此时也只有站起来跟着。邱大荣引着他们几人来到正厅,叫来两个教工,在前排中间摆上了一个四方桌,就在白衣少年那桌的边上,又摆了碗筷等餐具。
四人一齐坐下,陆扬往四周看了看,整个正厅的人似乎都在看着他们这桌。
“搞什么,为什么那个茶奴也过来了……”
“泥地里的老鼠就是把泥甩干了,也就是老鼠吧……”
“讨厌,他看过来了……”
周围的人或鄙夷,或恼怒,或不屑,不断地散发着对茶奴这一阶层的歧视。邻桌的白衣少年也正紧皱眉头,斜着眼冷厉地看着陆扬。不单是他,四周围那一道道的目光,就像锐利的毒刺,仿佛要把陆扬扎个通透。
从小性格倔强的陆扬被这些目光刺着,反而脸上挂起了笑容,向着四周一一点头招呼。被他目光扫到的那些人们,无不别开脸去,绝不愿和他对视。他特意长时间地看着邻桌的白衣少年,连眼神里似乎也迸发出笑意。那少年也不避开他的视线,反而瞪了他一眼,转而望向边上的安秋,仔细打量了一番。
安秋全然无视白衣少年的目光,对陆扬说道:“你这人挺有意思,一般人被这么多人这样看着,早羞愧得无地自容了吧。”说着看了一眼对面的伍思拙,伍思拙正把圆圆的脸拼命往下塞去,涨得通红。
陆扬微微一笑:“看一看还能看去块肉了?有什么好怕的。贵人轻贱我们这些茶奴们,本是应有之义。别说这些贵人们了,就是在乙四十二,那些村里管事的又对我们有过什么好脸色了?”说到这里他突地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过有件事我很奇怪,即便我穿得破些了,他们怎地好像就认准了我是茶奴?”说着摸了摸脸,好像要确认有没有什么记号在自己脸上。
沈不同也眉头微皱,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特别针对陆扬。这时伍思拙小声说道:“陆同学,你恐怕尚未知晓吧。父亲对我提过,说今年入学的人中,只有你们乙四十二荐出了一名茶奴。恐怕已是众所周知了罢。”
陆扬正待说什么,此时听到大殿后方的祝鼓一声响。殿内众人都停止说话,抬头往高台上看去。只见洪院长站起身来,赵司长正坐在他边上,满脸含笑地看着安秋。
“今日是我们洞南乡学院的入学庆典,在座诸君皆一时俊杰……”洪院长说到这里,正厅那些高贵的人们纷纷看着陆扬低笑了起来,尽显嘲讽之能事……
“……现在有请本届新生代表杜仲远上台。”大厅上立刻响起了掌声,有几人更是拍得极为卖力,那阴阳怪气的人便在其中。
“杜同学乃我江中都名门之后,家学渊源颇为了得。年五岁便通茶艺,十岁便能掌席奉茶,如今成为我院的一名学子,诸君日后可多所切磋交流。来,杜同学请上台。”
陆扬见那白衣少年一脸肃然地站了起来,斜了安秋一眼,然后一拂长衫的摆子,抬腿往台上走去。
“切,装模做样!”安秋翻了个白眼,故意转过头去不看他。
杜仲远来到台上,下面安静了起来。只见他眼光扫视了一下下方大殿,朗声说道:“在下杜仲远,忝为新生代表,甚是惭愧。吾辈修习茶道,所图者上能报效朝廷,下能行善百姓。追荼仙之风姿,除异疴于世间。茶道修习艰难,望吾辈能共勉之。”说完,望台下深深一揖,然后便向台下走去。
掌声如雷。
洪院长满脸堆笑,走到台中,说道:“诸君既然来到洞南乡学,以后便是一家人,望诸君学有所成。话不多说了,用膳吧。”
随着洪院长话声落地,无数的教工从大殿内门端出一个个托盘来,里面盛着精美无比的茶膳,往学生们的桌上摆去。
第一道上来的是两个冷菜两个蜜饯。只见一个盘子里装的是杏仁,以羊奶打发浸泡,上面点缀着一些红花叶;另一个是用普洱烹煮的五香牛肉片,配以青柑调味。两个蜜饯分别用雪梨和蜜枣制成。
第二道是三个前菜,碧螺蟹肉虾,凤凰展翅,白毫五丝粉。也都是用上等茶料辅以细腻的调味和上佳食材烹制而成。
然后是主菜五品和汤一品,琳琅满目,无一不是色、香、味、形俱佳。更兼采用奇思妙想搭配茶料,形成了独特的创意和风味。
这等精美菜色,别说陆扬了,便是沈不同和伍思拙二人,又哪里见过?别说吃了,听都没听过。陆扬在家里一年到头能吃上几顿肉食,掰着指头都数得出来。此时面对美食,哪里还管的住,如饿虎扑食,大嚼特嚼起来。看得安秋直皱眉头,沈不同也尴尬笑了起来……
正餐完毕后,只见教工们又从里面端出小茶盘来,每个茶盘里各有四个小茶盏。送到各人面前一一放下。
洪院长站起身来说道:“诸君,这茶乃是上等龙井,但是却绝不是一般龙井。我洞南乡学院的茶宴之所以薄有微名,便是缘于此茶。”说着他从茶盏中拈起一片叶子:“这里的每一片叶子,都是以上等龙井为媒制成的镇夷叶!”
“轰”的一声,下面登时沸腾起来,大多数学生都盯着茶盏里的茶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镇夷叶——千年以降皆是万民生存之本。
千年前,一种怪病突然在世间蔓延。查不到病因,无法治疗。凡中者先是身弱体虚,坐立无力,渐渐地只能躺卧。经三月,身上皮肤开始干枯,表皮皱起。再三月,身上黑斑显现,排泄皆血污。至此一命呜呼……
如此可怕的怪病愈演愈烈,整个世间几乎无一净土。上至天皇贵胄,下至黎民百姓,谁都没能从这场浩劫中逃脱。整整十年,生灵涂炭、十不存一。就连天子的传承都无法持续下去,王朝分崩离析,诸侯列强们也消散在这死亡的阴影中。
此时,出现了一位奇人。他种植出一种叫做茶树的植物。取其枝叶,用秘法炼制,人服用后居然能压制住怪病!虽然不能根治,但是只要每月定时服用,怪病就再不复发。奇人将茶树的种子分给世人,并教会他们炼制之法。经过了很多年的努力,终于控制住了怪病。
从此镇夷叶就成为人世间最宝贵的财富,而世人也尊敬地将这位奇人呼为——荼仙。
直至如今,在茶务司的管理下,镇夷叶的生产早就已经是天下间最重要的产业,但是受限于炼制艰难,产量一直没有很大的提高。像陆扬他们一家四口,每月都要用配额再加上令才能到村里的配给所去换领镇夷叶。常有传言有人因为配给用完而换不到镇夷叶,最后导致“复返”——也就是怪病复发——而丧命,可见镇夷叶是多么重要。
普通百姓平时所食用的镇夷叶都是用一些次等甚至再次等的茶叶所制成,毕竟所需实在太大,没办法对原料有太高的要求。同时这种镇夷叶虽然能起到压制疾病的效果,但是往往功效一般,一个月就是上限了。但是如果用优质的上等茶叶炼制的镇夷叶,不但功效更好,能压制更长时间,还往往因为炼制茶师的手法和术的运用,会有一些如故培保元、洗髓炼气这样的作用。因此极为珍贵。
而如今这一盏茶里居然全部是用上等龙井制成的镇夷叶!
众人吃惊之余,也对学院手笔之大大为赞叹。只听洪院长说:“这一盏镇夷龙井乃是荼仙亲自传承下来的秘法所制,大有奇妙之处,诸君可细品。”
听洪院长这么一说,众人不敢怠慢,举起茶盏小心地吮入口中。陆扬举着茶盏,看了半晌,也一口闷入口中。
陆扬这辈子都没喝过龙井,入口只觉得远淡的清香在体内发散出来。过了一会儿这股香气就像在他体内凝结成了实体一样,分成几股在他体内窜动起来,最后又汇聚在他小腹处慢慢转动起来,感觉甚为奇妙。
这时突然听到“呼”的一声响,从陆扬身后那桌传来一阵声响。陆扬急回头去看,只见那桌一名少年双目紧闭,从其五窍内冒出白色蒸腾的气来。那些气在空中凝成一体,化作一条盘踞着的龙的模样。
“呵呵,盘龙之气,不错不错。”不知何时洪院长已经走了下来,站在边上说道:“这镇夷龙井的特异之处就是叶中有龙气,入体后和人的本体气息相合,然后透体而出,将人气息的形状以龙形展示出来,荼仙创此茶本也是为了研究茶与气的奥秘吧。”
随着洪院长的一番话,只见大殿内龙形四起。但见那——出水的蛟龙、盘卷的卧龙、无角偏昂首的螭龙、穿梭无匹的虬龙、诸般形状令人眼花缭乱。
此时只见一股白气从沈不同五窍飞出,那气纠结在一起,成了一条古意苍茫的角龙。洪院长在一边看到,点了点头:“龙形大有古风,此子必乃沉稳之人。”
没多久,伍思拙吐出了一条细长灵活的虬龙。陆扬只觉得小腹中气息翻滚,不吐不快,却偏偏一时不得释放。忽然一声巨大的声响从邻桌传来,只见杜仲远长身而起,白气直冲到三人多高方才盘转,渐成龙形。忽地那龙肋部突起,两股白气平展而出,一对巨大的翅膀生了出来。
“好!应龙之形。”洪院长及一众院中教授都站起往杜仲远看去。洪院长激动地说道:“应龙展翅!此子不可限量啊!”
陆扬此时直觉胸口涨闷,一股气好似积压胸中不得抒发,而他边上的安秋似乎也正憋得极为辛苦。终于安秋小嘴一张,一股白气直冲而起,才要成形。边上的陆扬此时也口一张,一股气息喷射而出,和安秋的白气搅在了一块儿。接着就听到一股“嗡嗡”的嗡鸣,隐隐有龙吟之声。一条巨大的龙形昂起头,须发舞动。头上的角有如一对珊瑚,身体周围围绕着祥云,龙爪在云中隐约间现出五爪之形。
洪院长目瞪口呆,转头回顾众人,只见其余众人也和他一般地吃惊。憋了半天,他才吐出一句话:
“升龙之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