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滴滴答答地下着，乌云遍布了整个天空，一直延伸到不可见的天际。云层的重叠，使得这片天看起来倒不是十足的乌灰，定睛看过去，也无法穿透云层，看到乌云背后的蓝天。程安出神的望着天空，思绪都被那云层后未知的世界所吸引。“看什么呢！赶紧画！”指导老师一阵训斥，将程安的心猿意马打乱，赶紧收回视线，集中精力作画。
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过冬完全靠自己的忍耐力。平常日子倒好，毕竟这么多年也已经习惯，熬一熬就过去。只是这种下雨的天气，南方特有的海派湿冷在雨水的作用下变得异常凶猛，无孔不入地侵袭着人们的每一寸肌肤。程安最怕冷，往年这种时候，程安都是裹着棉被硬抗。好在今年不用。身处四百多人的大教室里面，而且这些人都是气血方刚的年轻人，一个个跟小火炉似的，让这个室内的温度都上升了，并且还坐的这么拥挤，寒冷自然被隔绝在外，棉被也派不上用场。
往年这个时候，程安已经放假在家，安心等待过年。今年，同样的时间，程安却身处百里之外的长沙，坐在这万人大教室里面拿着马克笔与时间赛跑。刚刚布置下来新任务，程安需要在一天时间内完成这幅A2图纸的创作。眼看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别人都已经开始上色，自己却连线稿都还没有完成，程安心里面不禁有些着急。
现在跟程安一样着急的还有李时。两人不亏是难兄难弟，都还没完成线稿的绘制。这世界上的折磨有千万种，最容易让人抓款的无疑是这种心理折磨，那感觉，就想无数个小蚂蚁在撕咬着你的内心，你感觉浑身不对劲，感觉自己已经被落下很多，要马上加快速度追上，可是越是这么想，行动越是迟缓，甚至于大脑一片空白。
程安看了一眼时间，又过去了5分钟，可自己的图还跟5分钟之前一样。他快速地抖动着腿，试图找回自己的节奏，可越是着急越是迷茫，最后只剩下腿在无意识下高速地抖动。程安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起身去卫生间洗把脸。这是一个聪明的决定，凉水浸过面庞，寒意直接通过细胞传输给每个神经系统，让过热的神经系统得以回归正常温度。拿起纸巾擦干脸上的水，程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中默念：“冷静！加油！冷静！加油！”
卸掉压力后，程安回到座位拿起画笔继续绘画。果然，这趟卫生间去得值，程安下笔如有马良相助，终于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
沈书文和苏初走过来，邀请他们俩去吃饭。“你们俩都交了吗？”
“交了！我跟李时都交了！”程安现在就如同刚刚打赢一场鏖战之后的将军，伴着夕阳的残影，一身轻松。程安起身拍了一下李时，“走，吃饭去！”说完便起身离桌。李时倒跟他截然相反，打完战后的疲惫袭上心头，只想好好放松放松，没有吃饭的欲望。
“你们去吃吧！我坐一会儿！”李时转过头去，避免和他们之间有眼神交流。
“别墨迹了，快点，苏初和沈书文都等着呢！”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感同身受这种好事，同样一件事情发生在两个人身上，因为性格的不同，自然也会发生不同的反应。“真不去！”程安见怎么也叫不动他，也只能作罢。带着沈书文和苏初去吃饭。
四个人是大学同班同学，专业是景观设计。眼见着已经大三，四人都准备考研，考研笔试中的专业课需要很深的绘画基础，虽然大学期间老师开设过绘画课程，但四人都是工科出身，没有艺术生那种从小积累的基础，画出的作品还欠缺火候，便决定组队利用大三寒假时间报班学习。在这之前，大二的暑假，苏初和沈书文已经来过这里，程安和李时便跟着她们俩过来学习。第一天上课的时候，程安算是开了眼界。这个大教室一下子容纳四百多人，四个桌子为一组，拼在一起，学生们两两面对面坐着。这场景，估计只有高考复读班才有。教室的中心有一个讲台，授课教室在讲台处做示范，教室的每面墙上都有显示屏，方便学生看清演示过程。身处其中，感受到的，除了压力，就是压力，还有压力。这压力来自老师，来自身边的同学，也来自内心——老师们为保证教学质量，长时间、不间断地教学，课程早上9点开始，晚上12点才结束，每周还需要进行两次考试，高强度的训练，没留下一点喘息的时间，最难受的是，自己花那么多时间画出来的作品，那些科班出身的艺术生随随便便就比自己画的好千倍，那种无力的挫败感让人很是沮丧。程安曾不止一次后悔报名来到这里，“我现在应该在家嗑瓜子，而不是围着一堆画纸和画笔转！我当时脑子一定是进水了！”不过转念想想，毕竟迟早要面对，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程安是那种纯工科出身，对艺术的鉴赏能力强，创造能力弱，也就是时常所说的“耍嘴皮子”。高考时本想着报考建筑设计，可没想到被调剂到了景观设计。别看这两个专业都是设计，实际操作起来可是天差地别。在以往开设的绘画课程中程安便感受到自己和这个专业之间深深的隔阂，那隔阂，就如同强力将两块磁铁的同极放在一起，虽然暂时在一起，可只要一放松，便马上相斥分开。但学籍又改变不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培训班毕竟是私人机构，除了教学之外什么都不提供，住宿和吃饭都得自己解决。住宿倒好办，四个人刚好两男两女，租住在一栋老式小区里。房东是这培训班老板的朋友，报名的时候蹲守在缴费处，看到拎着行李箱的便过来推销招租。他们四人报名的时候已经下午4点钟，拖着行李箱去找房子，确实不方便，半推半就便租下。到了实地后，程安傻眼了，房屋是那种老式阁楼，看着建筑风格估计是20世纪80年代的作品，约摸着再过几年就能成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楼没有电梯，楼梯间的灯不知道是不是在上个世纪就已经坏了，凭借着手机灯光，程安看到墙上满满当当全是小广告，身子一歪，赶紧抓住楼梯扶手，没想到差点把整个扶手从楼梯上拽下来，再看一眼手掌，全是铁锈。租住的房屋在7层，大大小小6个行李箱，全靠程安和李时来来回回地搬。好不容易搬完行李打开房门，程安更是差点气晕，60平的房屋，房东硬生生给隔出5个房间，不说隔音效果差、晚上休息不好这些问题，过道太窄，晚上万一有个意外，跑都跑不掉。程安见状想退房，可老谋深算的房东刚才就已经收了房租，退房根本不可能，无奈，程安只能祈祷自己福大命大。
住宿问题解决，虽然解决得不是很好。接下来便是吃饭。两个女生早上起不来，程安和李时吃早餐的时候给她们俩打包带去。第一次带早餐的时候，那时候才上课没几天，程安记不清苏初的位置，便大概猜了一个。快9点的时候，苏初跑过来询问有没有给她带早餐，因为沈书文都已经快吃完，可自己连早餐都没看见。程安一听马上跑过去，果然，在苏初的桌子上连早餐盒都没看到，“不对啊，我明明放在你桌子上面！”程安和苏初一头雾水，一转头，程安瞥见在苏初旁边的座位上，一个女生正在身旁女生羡慕的眼神中吃着粉，看到这里，程安马上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怪自己放错了位置。但是让程安好奇的是，面对一碗来历不明的粉，这女生怎么就确定是暗恋对象献的殷勤，而不是仇人送的毒药。经历了这个插曲后，苏初还时常开玩笑说让程安坚持给那位女生送早餐，说不定课程还没结束就有女朋友。程安没在意，不过程安倒是深深地记住了苏初的座位，再也没有送错过。午餐和晚餐倒好解决，毕竟培训地点在学校里面，学校周边适合学生消费能力的餐馆那么多，每天换一家，等培训结束也不一定能吃的过来。
如往常一样，苏初、沈书文和程安在校园外边寻找着晚餐馆子。渐渐地，一股螺蛳粉的独特香味由淡渐浓，两个女生很是兴奋，终于找到今天晚餐。程安很是纳闷为什么女生的口味这么重，对他来说，别说是吃这个，就是闻着这味道都已经快晕眩。只是无奈，架不住她们两人的热情，加上又排了10多分钟的队，程安决定勉强尝一口。等排到程安的时候，他看到老板从旁边一个不知道多少年没洗的大炖锅里面舀出一瓢汤浇在粉里面，那汤也不知道加了什么佐料，整个汤是暗红色，这不太卫生的颜色更是加深了程安对螺蛳粉的恶意。看到这一碗散发着怪味的粉，程安实在有点难以下咽，他甚至都怀疑这店有没有卫生许可证，可看到旁边两个女生狼吞虎咽的样子，感觉自己是不是多虑了。一番思想斗争后，程安还是决定试试。出乎程安意料的是，这简直就是个宝物，一口就停不下来，简直就是发现新大陆的壮举！
三人吃完后往回走，程安看到一家烤肉店，想到李时还没吃饭，便跑过去打包一份。
教室里，大家都去吃饭，回来的人寥寥无几，李时无聊地拿着马克笔叠罗汉玩。在李时的印象中，自己虽然不算出类拔萃，但至少也属于中上。现在刚刚踏出第一步，就遇到这么多阻碍，感觉自己真是一文不值。现在，李时莫名地有点同情周瑜，“既生瑜何生亮”得是多么绝望的呐喊啊！本以为自己不错，可刚刚跳出自己的圈子，就遇到这么沉重的打击，这个世界上比自己优秀的人太多，自己的差距这么大......李时陷入了巨大的悲哀之中，他感觉生活失去了希望，自己仿佛一个被抽掉了脊椎骨的软体动物，软绵绵地趴在地上，无法直立起立。他站起来想看看风景，可外面刚好在下雨，除了阴暗什么都看不到，这使他的心情更加糟糕。
“给你带的饭！”程安把外卖盒放到李时的桌上。“我看你画了一天也累了，饭不能不吃！”李时看着外卖盒，虽然自己的心情和刚才无异，但心至少暖和一点，在缤纷复杂的世界里，还有人记得给自己带饭，这就足以让自己感觉到力量，感觉自己并不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人是种奇怪的生物，自己夜夜所思而不得解的问题，可能别人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餐饭就能让自己释怀。我们痛苦地不是眼前的事情，而是自己的无能为力，当我们看到别人对自己的帮助和肯定，让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世界的温情，至少在那些帮助我们人的眼里，自己还很重要！
“赶紧吃了吧，吃饱了才有精力看晚会！”程安又催促一次。今天是腊月24，南方的小年。培训班决定晚上不上课，大家在一起举办联欢晚会。本来还担心没人表演节目，可程安还是太小看这些未来之星。舞蹈，歌剧，乐器，小品.......程安实在难以想象，下午才刚刚对的词，几个人在台上也可以配合的完美，看来艺术果然想通，并不需要太多的排练，简单就好。
程安叫来苏初和沈书文，四人坐在一起看晚会。李时也调整好心态，早早就去超市里面买来一大堆零食，在桌上都堆成一座小山。苏初和沈书文惊讶于李时的饭量，平时吃饭的时候也没感觉到李时这么能吃，其实她们俩想偏了，李时只是没经验，也不知道买多少适合，干脆多多益善。程安在零食堆里找到几瓶啤酒，几人共同举杯，为这难得的轻松时刻干杯！为一起赴汤蹈火、勇攀高峰干杯！为一起考研、患难与共干杯！台上气氛热烈，他们四人也不逊色，沉浸在他们四人的世界里。此刻的他们不会想到，不久后这山盟海誓的组织就将荡然无存，李时和程安，都将因为奔赴属于他们自己的命运而放弃考研，有的时候，能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意愿生活，这本身就是种幸福，是一种很大程度的幸福，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幸运地拥有这种幸福，可惜李时和程安不是。不过上天仁慈便仁慈在这里，他不会告诉你以后的事情，免得你为了没有到来的事情徒增伤悲，而耽误了此刻的尽兴狂欢。
这几天李时过的很是平静，甚至说有点宠辱不惊。一方面是因为上次事件后自己心态的积极调整，另外一方面，便是马上要过年了，终于要结束这培训班的生活，最后这几天，就放平心态，好好的过完。程安家里面年前祭祀的规矩有很多，便提前回去。李时在他走的时候给他100块钱，“这房子是咱们俩租的，你早回去，这几天没住，就不能算钱，这是我按照当时定好的房租退给你的钱，接下来这几天就当是我一个人租。”多贴心的人啊！程安也真希望在往后无尽的租房生活中，都能遇到这么好心肠的房东。程安没有要这钱，本来自己提前回去就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这房既然租了，住不住就是自己的事情，哪里也没有按照实际住宿时间来算房租。不过程安是感叹于李时的厚道与善良，人性的光辉总是那么美丽。在程安收拾行李的时候，李时还一直坚持要程安收下，程安最后出门的时候，拿起一袋水果，这是李时昨晚买的，“这样，我拿走这水果路上吃，就当是你给我退的房租。”
“你要喜欢吃这水果你拿着，这跟房租没关系，房租你还是要拿着。”李时说着便要把钱往程安口袋里面塞。
程安赶紧躲开，拉着行李箱下楼，“别了，这地方本来就小，咱们俩争来争去容易磕到墙上，我已经拿了你一袋水果了，算做房租。我真不能跟你耽误时间了，车快开了，我得往火车站赶了。”李时见程安坚持的态度只好作罢，帮他把行李箱拎到楼下，送进出租车的后座，目送他离开后，便回到教室继续上课。
最后几天老师也没教授什么课程，主要是自我练习与指导。绘画，多余的讲解其实起不到正面作用，主要是靠自己练习，可惜的是老师没有注意到，这是一群年轻人，彻头彻尾的年轻人，他们新陈代谢速度极快，激素分泌旺盛，生理上的特点，让他们在没有外界干扰的情况下根本没法安静下来，况且周围还都是与自己同龄的年轻异性，肆意妄为的荷尔蒙更是让他们坐立难安。本来还准备在最后几天画完一副A2图，李时还没画半天就放弃了，因为周围人都在聊天和刷微博，李时也很羡慕在闹市中读书的***，只是自己毕竟不是圣人，容易受环境左右。最后几天，图没画多少，倒是认识了很多新朋友。而且在后续的交往中，李时也发现，理科生和艺术生，听起来好像只是两种不同类型的学生，但行为思想方面简直就是天差地别，渐渐地，李时就会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胆小，那么的故步自封，思路是那么不开阔，只不过这都是后话，现在的他还不能感受到。
腊月28，培训班结束所有课程。李时从7楼帮苏初和沈书文拿下行李，三人站在这栋楼楼下，一如刚开始来的时候一样，只不过那个时候四个人，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也是奇怪，人这种感情动物真是难以捉摸，明明每天累的要死，心理还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每天巴不得课程快点结束，快点离开这个地方，现在要离开了，反而有点不舍，短短一个月，好像发生了很多，每天都是精彩，每天都有惊喜。虽然过程痛苦，但收获满满，一个月不能说脱胎换骨，但与原来的自己相比已经有了质的飞跃。人们都不喜欢痛苦，都想着规避痛苦，可痛苦本就是人生的主题，人生而痛苦，而且很多本领都是在痛苦中习得。
春季开学绝对能算是大学无聊事件中的佼佼者，没有秋季开学的新生为校园注入活力，大家都已经同学几年，彼此熟悉，大学对他们而言就像是回家，而且还是滚了一身过牛的肥肉回家。刚刚开学又没什么大事，大部分同学还沉浸在春节慵懒的气氛中没缓过劲来，再加上春季细雨绵绵，似乎就是天然的催眠曲，同学们秉承着能躺着决不坐着的原则，虽然已经上午10点钟，宿舍里面除了程安和李时外，都还在床上躺着。李时一大早便出门，也不知道去做什么，程安看了一会儿书，实在无趣，干脆拿起画笔去图书馆。自从上次培训班结束后，程安便时常去图书馆画图，原因很简单，三天不练手生，当时课程结束的时候，老师还强调要勤加练习，毕竟再好的老师，一个月也不能让你成为齐白石。画图用的都是A2纸，再加上画笔这些零零星星的物件，没张大桌子还真施展不开，起初，程安也是为桌子问题伤透了脑筋，最后发现，图书馆自习室的桌子刚刚好，只不过一张自习桌一般都是4个人共用，如果程安要用的话，一口气就要赶走4个人，这显然不现实。程安只能尽早去占座，免得被别人抢走。
这几天程安在画图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趣事。自己在认真作画，其他上自习的同学走到自己所在的位置，总要停下来看看。这也难怪，一间自习室里面，大家都在安安静静地看书，只见你一个人占了一张大桌子，桌上一堆瓶瓶罐罐在那里舞文弄墨，别人也很好奇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刚开始的时候程安还有点不好意思。时间长了之后，程安倒也没在意，淡然地画自己的画。
如果不是因为要考研，程安这辈子都不会接触绘画。在以前学校开设的素描和水彩课上，程安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在投胎的时候，绝对没在绘画方面充钱。程安是一个缺乏自信的人，这个特点伴随程安一生，甚至说都左右了程安的人生。这个特点表现在绘画上，就是犹豫不决，对着一张白纸，程安画一笔，很完美的一笔，但在当时还看不出来整张图处理的最终效果，程安便感觉这一笔不对，是个败笔，赶紧擦去，重画一笔，又是一样的完美，但在程安眼里又是一个败笔，又擦去，接着画......就这样一直周而复始的恶性循环，结果都是一个下午的时间，别人早就画完一片森林，程安连片树叶都没画完，只留下一张张被橡皮擦破的画纸。这种画交到老师的手中，授课老师便以为程安下午肯定是跑到什么地方去玩，根本没画，可事实正相反，程安呕心沥血画了一个下午，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一堆被橡皮擦破的画纸和一张连树叶都没画完的画，但他的确没有偷懒。授课老师不看过程，一般都是批评教育后，再罚程安重新画一张。挫折和误解，在程安心里绘画和这两个词就是画等号。一个人不能在一件事情上遭遇太多挫折，不然再百折不挠的人也会厌恶和放弃。
只可惜为了考研，程安没有退路。好在经过一个月的集训，以前的老问题已经解决。程安现在要提高的是自己的表现能力。
长期被人围观绘画满足了程安的虚荣心。现在的他不像刚刚开始来自习室绘画那样扭捏和局促，也不会害怕别人过来看自己的画，甚至都想举个牌子，热烈欢迎别人过来观赏自己的创作。
如往常一样，程安带着工具来到自习室，大大方方地铺开画纸，打开画笔筒，然后气定神闲地坐下来开始绘画，甚至无聊的时候还做一些大幅度的动作来吸引其他人的注意，活脱一个“所谓的大师”。画完线稿后程安坐下来歇一会，随便考虑上色的问题。这时候坐在他前面那桌的女生跑过来借笔，程安随便拿了一支给她。上色的时候，程安偷偷看了她一眼，她梳着时下流行的空气刘海，布满胶原蛋白的脸清秀白皙，留着长发，低头看书时头发不经意会滑落，她用那修长的手指再别到耳朵后面，抬手——伸指——滑动，这套动作一气呵成，熟练且优雅，注意看还能发现她手腕上戴着浪琴。她上身穿着白色衬衫，外面穿着一件无袖驼色毛衣，下半身被桌子遮住看不见，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一本乐理书，程安从她的打扮到她看的书，推测应该她应该是音乐系的女生。
中午时分，程安还没完成上色，又因为下午有课，只能作罢。程安起身收拾工具准备离开，那女生走过来，“你要走了吗？”
程安正在收拾工具，没注意到她的靠近，“对啊！”
“我估计还要再看会书，笔还得再用一会儿，不如这样吧，我加你微信，到时候方便还给你！”
程安愣在原地，他停了大概5秒钟，这5秒钟虽然没多少时间，但在脑子里面，程安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很想答应，毕竟多交一个朋友也好，但那可怜的自卑又不让他答应，面前这个女生青春活力面容姣好，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反观自己，头发凌乱面色沧桑，两人根本就不搭。多年后程安再想起这件往事的时候感觉自己真是想太多，别人说不定就是为了方便还笔才加的微信，或者说只是想交个朋友，自己却在那里自作多情，想想也是好笑。只是现在的程安，自卑地根本不敢跟这样的女生交朋友，缺乏踏出第一步的勇气，甚至是对方已经踏出这一步，自己害怕地都不敢继续。“算了，那笔送你了。”程安快速收拾好工具转身离开，他想快点逃离这里，逃跑速度太快让那女生都来不及反应，等程安走出门了，她还傻站在那里，估计她也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回复。多年后，这件事情时常被程安拿来当笑话说，程安经常笑话当时的自己真是软弱又胆小，认真且怂。
刚刚出了自习室的门，程安就和苏初撞了正着。苏初看他满脸慌张的表情，还以为他是闯了什么祸。看着程安背上的画筒，苏初就明白程安在自习室做什么。“你什么时候来的？”两人结伴下楼，苏初问程安。
“早上起来的时候就过来。”
“李时没跟你一起过来？”
“不知道，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去哪了。他最近有点神秘莫测，现在除了上课和晚上睡觉，一天到晚找不到人。”
两人在食堂吃完饭便各自回宿舍。程安本以为中午的时候李时会回宿舍午休，可午休都结束了，程安也没看到他回来。
大家收拾书本准备去上课。程安问方木：“方木，最近看到李时了吗？”
方木正弯腰找书，听到程安的声音抬起头看了一眼程安，“没有啊，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那要不要帮他把书带过去？”程安也是奇怪，按照李时的性格，他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缺课，从开学以来，人也看不见，课也不来上，忙什么大事情？
“不用了吧！等一下要是点名，帮他答一下洛！”苗涛被大家声音吵醒，从床上坐起来，睁着朦胧的睡眼看着大家，“安哥，到时候帮我答一下到洛，我还要再睡一下。”
“你别找我啊！李时也不知道去不去，真要不去我还要帮他答道，我一个人总不能照顾三个人吧！”
“珪哥！珪哥！帮我答一下到，感激不尽，感激不尽！”苗涛双手合十，朝着王珪拜了一下。
“别了，我又不是佛，拜我干嘛，要答道没问题，就是今晚不知道吃什么。”
苗涛一听，瞬间心领神会，“哎，现在这朋友之间啊！除了利益也没什么感情。”苗涛拿出钱包，掏出20块钱，往桌上一丢，“来，大爷赏你的，拿去嫖！先说好啊，帮我答道了、没穿帮这钱才是你的，要是没点名或者没点到我，又或者搞穿帮了，这钱都给我还回来啊！”苗涛躺下继续睡，“走的时候把门给带上！”苗涛躲在被子里面朝外喊，因为被子的阻隔，声音有一点朦朦胧胧，听不清楚。
下午的课上程安没见到李时，好在老师没点名。本以为李时晚上会回宿舍睡觉，结果大失所望，直到宿舍门关上也不见李时回来。“他是在网吧玩的忘记时间了吗？”王珪对李时这夜不归宿的行为也是很困惑，毕竟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那要真是这样，会不会过劳啊？别出什么意外。”苗涛补充道。
程安见这事情确实不正常，赶紧打电话给李时，“李时，你在哪呢！”李时那边很吵，像是在夜店。
“......我在外面......”李时大声喊着，程安勉强从电话里面听到这么几个字。
“宿舍门关了，你晚上去哪住啊？安全吗？”程安跟着也大声，怕电话那头的李时听不见。
“......安全......”
程安实在听不清楚，便挂掉电话。“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吵的要死，说话都听不清楚。”
“时哥玩的够野的啊！这大晚上的人都不知道在哪。”苗涛说道。
晚上没事的时候，程安喜欢端个椅子，坐在走廊的尽头看街景。程安的宿舍楼紧靠学校的围墙，外面就是街道。现在已经是阳春，风裹着新叶的香气扑面而来，满满的暖意。程安坐在这里，听着歌，吹着风，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感觉这个人都放松下来，仿佛一身的疲惫都被这风吹走。多年后程安每每在自家阳台上看着风景的时候，总会想起大学时期的自己。一个人，两个阶段，不同地点，做着同样的事情。隔壁宿舍的林井刚刚打完球回来，看到在吹风的程安，“安哥，这么惬意！”程安挥手向他示意。他实在不想别人打扰自己的清净，便用肢体语言回应。
连续两个星期，李时都很少在宿舍里面出现，程安本来想问，只是李时每次都糊弄过去，看着也没什么问题，程安索性就不再过问他的私事。
设计类的专业，学院一般都会在外面接项目，然后安排老师带着学生们做，从而提高学生们的实际操作能力。大二的时候，班上就已经有同学跟着班主任宋雨菲后面做项目，现在刚好新项目马上要开始，这次程安主动报名参加。学院有一间实训室，实训室的隔壁就是老师们的办公室，本来两间办公室独立，但为了方便进出，索性在墙壁上凿了一扇门。项目组平时都是在实训室办公。幸运的是，程安加入的还算及时，还有几个空位置，虽然项目的初衷是为了培养学生的实操能力，但毕竟实训室就那么大地方，很多学弟学妹都想参与项目，宋雨菲的原则是多多益善，但只要实训室坐满了就不收人。程安环顾四周，除了3个不认识的学妹之外，都是自己班上的同学，倒也熟悉。魏白明和孟一帆在大二的时候就跟着宋雨菲做项目，宋雨菲不在的时候，都是他们俩给大家布置任务。
设计工作有一个奇怪的点，就是加班。程安当时觉得，我们有这么多同学一起做项目，应该很快、很轻松就能完成。实际上是大家的水平只能应付学校作业，要满足甲方的要求，大家都是一边学习一边开展工作，人数虽多，时间也够，也是天天加班。
因为加班的缘故，程安最近回来的比较晚。晚上在洗漱的时候，方木在一旁开玩笑，“安哥这几天在哪操劳？”
听到这话，坐在床边抽烟的苗涛来了兴致，“这个‘操’字用的特别好！”
宿舍里面总是这样，能找到一点玩笑的机会都不放过。
“瞎说什么呢！方木，你家苏初最近在做什么你不知道啊！”
“我知道，你们俩不是跟着宋老师在做项目。你们那项目忙吗？”
“忙啊！不忙我天天晚上回来这么晚，白天宿舍看不见人！”程安擦干脚，端起洗脚盆去倒水。
苗涛往后缩一下脚，给他让出一条路，“这不一定吧，你看时哥洛，也没见着在忙什么大事情，现在还没回来，宿舍马上要关门了！”
听到这里，躺在床上玩手机的王珪来了精神，“时哥应该是在追妹子。”
这信息简直如同核弹一样，大家本来都准备睡觉，一听到这话，瞬间精神抖擞，程安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倒完洗脚水回来，“什么情况！什么情况！”程安垫着脚拉着睡在上铺的王珪。
“我也不清楚，也是听夏黛说的。说时哥最近在追她宿舍的贺星萱。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在程安印象里面，贺星萱是那种长相甜美，很日系可爱的女生。“这倒很符合李时性格，他那么喜欢二次元，喜欢贺星萱这种日系甜美风的女生也很正常。方木，你从苏初那里就没听说什么吗？”
“我能听说什么，那项目那么忙，这几天找初初吃饭，老说没时间，也不知道在干嘛。”
“你家苏初现在正在忙着做演示动画，本来就没做过，一边学一边做，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所以啊，你别小心眼啊！女朋友在忙正事，你别误会她没时间陪你，你要是有时间，去实训室给她送点吃的喝的，多关心关心。”
“说的好像我很闲似的，你不天天跟她在一起，想知道自己去问。”
正巧这个时候门开了，李时赶在宿舍关门前跑回来。大家看他的样子，心情好像不好，大家不约而同地闭嘴，不再讨论他的花边新闻。
从那晚之后，李时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迹，只是心情一直不好，话也不多，程安忙着赶项目也没多问。只是某一天晚上，已经午夜时分，程安在实训室里面加班，李时突然打电话说借钱，说是跟朋友在外面玩，这一连串的奇怪举动更是让程安对他最近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探索欲望。只不过再大的欲望现在都得放下，现在项目马上要结束，还有很多工作没做完，程安也没心思想那么多。
让人迷惑的是，不管甲方的要求有多苛刻，不管当时觉得时间多紧张，大家总能再最后的时间完成任务，程安有点相信“人的潜能无限”这种说法，不然自己怎么可能连续熬了4个通宵还精神抖擞。年轻真是好，多年后程安刚刚熬到12点就支撑不住的时候，自然明白人的潜能不是无限，只是年轻而已。
结束完项目，刚好赶上五一假期。宿舍里面除了程安和李时都出去，要么陪有约，要么回家。程安已经计划好，自己要尝试一下一觉睡到12点是什么感觉。可惜他长年累月的生物钟不可能随他的意志改变。假期第一天，本准备睡到12点的程安，7点钟便醒了。程安强迫自己不起床，在床上数绵羊。以前程安没试过不知道，今天试了才知道，数绵羊绝对是骗局，刚开始人还迷迷糊糊，说不定不起来还能再度入睡，一旦数起绵羊，根本不知疲惫，越数越精神。程安坚持了10分钟，终于明白想靠数绵羊入睡绝对是痴人说梦，既然睡不着，那就躺着吧。奇怪的是，人睡觉的时候躺8个小时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清醒的时候，躺了不到5分钟就开始胸闷，紧接着呼吁困难，程安赶紧起床，担心自己要是出什么意外那太丢人。这时候李时还没起床，程安见四下无人，便去隔壁宿舍看看。
一进门，程安就看到林井那包子头。和往日不同，林井的脑袋上绑了几根绷带，由下巴延伸到头顶，在头顶系上，不知道是哪个护士给打的结，还特意将各个结编成花朵的形状。程安笑着地望着他，不停地笑。林井白了程安一眼，拿出手机打了一句话，“笑什么笑！没见过啊！”
程安拿起手机看清楚，“我是没见过，你这什么造型，tony老师现在都是这么理发吗？”
林井接着打字：“你也就欺负我现在不能说话，我要是能说话你看我怎么揍你！”
“啊？你现在不能说话！为什么不能说话？”
“我下巴脱臼。”
“下巴怎么脱臼了？打球打的？”
“我昨天打哈欠，嘴巴张太大。”
程安看到这里，更是爆笑难止，“我还以为是你打球给打的，没想到啊，你这个脱臼方法，不说后无来者，绝对前无古人，不愧是我井哥，连脱臼的方法都这么与众不同！”程安拍着林井的肩膀，竖起大拇指。林井看他没完没了地嘲笑，起身拿起球拍就要打他，程安赶紧跑回宿舍。
回到宿舍的时候李时已经起床，程安跑过去，“李时，我跟你说一个笑话，你千万不要到隔壁宿舍去说，就是林井，他下巴脱臼了，你知道他下巴是怎么脱臼的，他是自己打哈欠嘴巴张大了脱臼的。哈哈哈......”程安还没从这笑话中回过神，说到这个事情就忍不住笑。笑话就是这样，好笑程度与时间成反比关系，时间久了，当时再捧腹的笑话连一丝微笑都没有，甚至不明白自己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为什么会笑。
程安笑完发现李时一直在冷漠地看着自己，那表情像是看着一个傻子。这多少有点出乎程安的意料，在程安印象中，李时笑点很低，平时随便一个笑话都能笑很久，现在却这么高冷，这让程安有点捉摸不透。
本以为两个人的宿舍会很爽，可还没待一上午，程安便觉得自己无聊的快要发霉，现在刚刚紧张完这么多天，程安也不想去画画。人就是这样，工作忙碌的时候，总想着休息，然后制定一系列休息的时候要做的事情，可真休息了，又觉得这些事情无趣，还是工作更有意思。程安看着旁边在看新闻的李时，八卦的心思油然而生，“李时，你前段时间天天不回来都是去干嘛了？”
“没干嘛。”李时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屏幕，对程安的询问不理不睬。
程安本想借李时这故事找点乐子，现在看来也是不可能，只能无聊地发呆。李时感觉自己的刚才的回答有点敷衍，再看看程安现在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以为是自己的话语惹怒了他，“其实没干什么，安哥，咱们去打游戏吧！”
程安刚好觉得无聊，两人一拍即合，收拾东西便向网吧跑去。往后的日子里，程安再回想起去网吧打游戏的这些日子，真是羡慕那时候年轻的身体——在网吧一坐就是一天，早上进去晚上出来，而且还意犹未尽，每次去网吧都拿出百米冲刺的尽头狂奔，那时候对网吧、对游戏总是疯狂地热爱，甚至是着迷，让自己下机的要么是时间，要么是金钱。
玩了一整天，两人都很开心，程安明显感觉李时的态度没前几天那样冷冰冰的，话也多起来，看来游戏和烧烤一样，也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在回去的路上两人买点水果，李时看了一眼程安，他知道程安是能保守秘密的人，便把之前的事情都告诉程安。果然如传言一样，他在追贺星萱。李时个性害羞，他主动追女生，程安多少有点诧异。这是李时性格的特点，也是他的弱点，李时很早就认识到，只是一直没勇气去尝试，做一个新的自己。自从上次参加完培训班，跟那些艺术生在一起接触后，李时便觉得是时候突破自己，重新塑造一个新的自己。贺星萱一直是他喜欢的女生，只不过以前自己胆小，不敢去追，现在既然决定要突破自我，那就从追贺星萱开始。过程很艰难，结局很惨烈。李时很不服气地说：“安哥，我是真不明白，该做的事情我都做了，该付出的我也付出了，我扪心自问我很努力，可是结果。”
李时选择跟程安吐露心声是因为相信他，但程安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心理导师，因为连程安自己都没谈过恋爱，他如何能给李时建议。此刻，程安只能待在李时旁边，实在无话。多年后，等程安经历了几番浮沉后才明白，对，没错，你是付出很多，也很大度，做事非常周到，但那都不能成为别人喜欢你的理由，爱情，就是这么自私，喜欢就是喜欢，做什么都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做什么都不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