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住了陆雪铃的魂魄之后,我又掏出几张符箓,按照之前宁瑶在夜沽镇教我的符阵封困之法,在陆雪铃四周地面激活,布置成阵,不是为了给镇灵符加一层保险,而是防止黑衣厉鬼狗急跳墙,对她出手,相信在我等一下****般的攻击之下,这个被判十世枉死的可怜鬼,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击破这个符阵的。
消除了后顾之忧后,我盯着刚从溪水里爬起来,浑身湿淋淋的黑衣厉鬼说道:“阁下就算有天大的冤屈,可是虏无辜之人为质,也足见你十恶不赦。”
黑衣厉鬼露出凄惨的神色,大笑道:“哈哈哈,你哪里会知道我的痛苦,为了摆脱它,就算魂飞魄散,我也在所不惜。”
我似乎有点感受到了他的痛苦,我刚刚已经知道了世间本无轮回,凡人死后回归天地,生前身后皆尽了了,世人无不追求重入轮回,再世为人,为此有的人一世为善,积累阴德,有的人寻求缘分,修行法术,甚至有的人走入歧途,相信邪法。可是眼前这个家伙却弃轮回如敝履,惧怕再世为人不惜从此消散,他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才会这样的绝望!
我突然想听听他的故事:“方便跟我说说吗?”
他见我神色缓和,杀气散去,不由一愣,想了想,问道:“你是阴封鬼差,身负酆都执法职责,为何会问我这些?不怕损了阴德吗?”
我耸了耸肩膀,笑着说道:“那是我的事,你只说你的便是了。”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又问道:“你真的想听吗?”
我没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我本明末小吏,当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南有闯军势如破竹,北有后金虎视边关,三边总督杨鹤软弱无能,一味的绥靖于闯贼,可怜我一家人被闯贼全部杀死,还好有洪承畴大人,文成武略,胸怀大志。”
我打断他道:“你等等等,你说谁?谁胸怀大志?”
他似乎对往事怀着无限的思恋,丝毫没在意我的话,继续说道:“洪大人十面围捕,几路绞杀,几乎将闯贼屠戮殆尽,可惜的是,却跑了一个李自成,西北边患再起,袁崇焕养寇自重,不顾皇恩,我当时已是洪大人幕僚,眼见着洪大人在必败的情况之下,依然不惧生死,领兵出关,可惜大势所趋,天道不佑,竟为已经改国号为大清的皇太极所俘,为了我等随从的性命,他忍辱负重,屈膝于大清,以待如苏武一般,有朝一日,再复汉家河山。”
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再怎么不通历史,也无法赞同他这番话,可又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断他,毕竟是我非要听他说的,只好表示了一点我的愤慨:“呵。。。忒。。。”
“后来清军入关,一片石击败了李自成,挥军入关,洪大人看到山河已碎,无力回天,想为汉文化的传承尽一份力,南征应天府,处处保护文人士子,可清人多铎陈兵于后,逼洪大人屠戮明军,洪大人如果不从,必死无疑,我等苦劝洪大人以汉家衣钵为重,为了传承,我等皆可死,明军为何不可死?拳拳之心,可昭日月,烈烈风骨,天地可鉴。情。。。”
我已经听不下去了,咬牙切齿的问道:“那后来呢,清廷让他封妻荫子,流芳千古了?”
黑衣厉鬼长叹一声道:“正是洪大人这番复汉之心,天下之心,被清廷察觉,竟在死后写入了贰臣传。可笑可叹。”
我讥笑道:“那他死后呢?”
黑衣厉鬼又是一声长叹道:“功过难明,是非无辨,魂飞魄散,重归河山。”
“闭嘴吧你,他能好死,都是酆都眼瞎,老子行走人间两百余日,你知道看到的是什么吗?山河破碎,神州沉沦,饿殍遍野,人竟相食,妻离子散,厉鬼横行,民无斗志,官无公心,杀戮随见,天下大乱!这都是三百年的盛世换来的,难怪你给判了十世枉死,酆都也真是仁慈,要是老子,不拿雷火炮制你千年,都觉得心亏,猪狗不如的东西,老子也是有病,会觉得你可怜,听你在这里哔哔,你嘴里的洪大人那么伟大,老子就记得一句君恩深似海矣,臣节重如山呼?”
我后悔死刚才的决定了,真想一剑捅死他,又怕耽误了他继续享受剩下的几世枉死的享受。
他被我说的浑身发抖,尖叫到:“你懂什么!朱家无德,天下易主,不流血哪儿来的太平!”
我被他气笑了:“你也就是每次都死的太早吧,好奴才,你心瞎了几百年了我知道,难不成你的招子也瞎了,你看看阳间如今是个什么世道?你可知道几年后又会是个什么世道?老子懒得跟你废话,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话音一落,我提起玄曦剑,展开化相真如剑,剑似雷霆,身若闪电,带起一丝残影向着黑衣厉鬼冲去,黑衣厉鬼也被我的话激怒了,他固执的坚信着死前的执念,厉喝着举起了他那把刀不像刀,剑不像剑的乌黑棍子,浑身裹在一片黑气里,迎了上来,兵器相交,火花四散,法术碰撞,灵光闪动,越斗,我心里越憋屈,我不想一剑弄死他,可是又没有什么办法制住他,缩手缩脚,跟那两个死掉的鬼差一样怀着投鼠忌器的无奈,只不过让我不敢下手的器就是这只大黑老鼠罢了。
对了六十几招,烟儿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的命魂在生灵天书里留了一点记号,死了也消散不了,会被酆都重聚魂体,再一次封住记忆,投入轮回的。”
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三个帮手呢,他喵的被这个乌贼给气昏了头了,可是既然能宰了他,我打算一个人弄死他,不然洗耳朵都去不掉我的气愤。我传音给烟儿道:“你们三个别动手,我要一个人弄死这个犊子,你拦着那两个。”
既然不再有顾忌,我出剑就开始大开大合,黑衣厉鬼渐渐挡不住化相真如剑的变幻莫测和玄曦剑的至阳之力,被我接二连三的伤到,鬼气逐渐减弱,他好像也发现了我的杀意越来越强,知道我打算宰了他,所以他也开始拼命了,双眼渐渐变得血红,不知道在使什么禁术。
我越打越心惊,每次似乎差一点就要刺穿他的防御,重伤他的魂体,可就是差一点,就差一点点,气的我招式都开始虚浮了,而且这个鬼东西随着眼睛越来越红,实力居然渐渐增强,此消彼长之下,我居然被他击中了好几下,留下了几道乌黑的伤痕。
我沉下心来,知道这样打下去不行,哪怕有烟儿他们在,我肯定不会输,但是很丢人啊。一边挥剑抵挡,我一边运起明清灵眼,认真看向这个跟带了两个红灯泡一样的丑鬼,突然,我发现有纯正的鬼气从四周不断向他汇集,他喵的这个家伙在吸收刚才两个鬼差还没来得及消散的鬼力,我心急如焚,脑子里不断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越是慌乱,手里的剑越沉重,越扛不住他****般的攻击,终于他的乌黑棍子穿透了我的剑幕,眼看着就要砸到我的脑袋上,突然我福至心灵的身形一闪,整个人向着一侧偏移了一丝,这一丝偏移距离很短,但是却刚刚好让开了致命的一击,然后我手轻轻一抬,玄曦剑的剑尖在他手腕处留下了一道剑痕,可惜他反应也不慢,手肘一沉,让开了断腕一剑,只是被玄曦剑的至阳之力伤了一点皮毛。
他大骇之下,纵身后退,站在几米之外瞪大血红的眼睛看着我,问道:“这是什么剑法?”
我一剑无功,旋即站定闭上了眼睛,细细回忆刚才灵光一闪的一剑,几秒之后,我睁开了眼睛,左手背到背后,右手斜剑指地,一边嘴角勾起一点笑容,轻轻的说道:“杀你的剑法。”
说完身形像刚才那样一闪在原地消失,下一刻出现在他面前,举剑一送,玄曦剑闪耀着光芒刺入了他的额头,额头是鬼魂的命魂所在,被玄曦剑的至阳之力一冲,瞬间整个鬼体破碎成了点点荧光,而在他身体碎裂开来时,我已经站回了原地,依然保持着刚才左手后背,右手斜剑指地的姿势,轻轻说道:“不堪一击,垃圾。”自我感觉帅到爆炸。
直到黑衣厉鬼化成的漫天荧光完全消散,我也没有听到此处应有的尖叫声和鼓掌声,气的扭头一看,却见胡思、陆语和烟儿都瞪大了眼睛盯着我,我刚准备痛斥他们无情的浪费我的表演,却发现他们目光的焦距处似乎不在我身上,而是在我的背后。
我猛然回头,迎接我惊异表情的,是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都是一身青衣,不算好看,也不是很丑,矮者黑胖,抱着双臂手里抓着一块细长的令牌,高者瘦白,背着双手似乎微微摇着一把白色羽扇。
他们都浮在半空中,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记起来曾经听谁说过,青衣乃是厉鬼的最高级别,是谁说的来着,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恐怕我们四个加起来也不一定打得过这两个家伙,哪怕我还不清楚烟儿的真实实力,可是在我看到面前的这两个分辨不出赞赏还是讥讽的笑容时,心里就是有这种感觉。
就这么对视了几秒,我重重的咽了一口口水,对着空中的两个人,或者说两个青衣鬼扯出了一个估计我自己都看不入眼的尬笑。然后我就发现了两个人腰带上挂着的令牌,黝黑无比,闪动着冷芒。
那个瘦高肤白的男子突然缓缓开口念到:“毁墓骨已销,但有石椁存。纵横委路隅,冥漠游岱魂。古今一邱貉,成败谁复论。区区东家翁,乃复哀玙璠。牛山顾千驷,涕下何由谖。忠义独不朽,庶几长者言。”
呆呆的听着他念完长长的一段我完全听不懂的诗,我感受到了他语气中那苍凉的哀叹,却不知哀者何人,叹之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