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墙洞这个叫法太过笼统,说直白些,一些鬼魂心愿未了,终日徘徊人间不肯离去,久而久之,就有活人动了心眼,变相找它们帮忙发财,赵小国村子这边的衣冠冢正是这种意义的存在。
怎么让鬼魂帮忙发财,这需要一个大前提,腰缠万贯的人是不可能来衣冠冢找死的。
俗话说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都是需要花钱的,小偷在入行之初也得吃饭,这就需要钱,而赌博需要的资金更为庞大。
赌博有一夜暴富,一天倾家荡产,输不起的,搭进去房子的,把老婆输给别人玩的比比皆是,赌徒到了这一步,比鬼还要可怕。
六叔嫂说,民国时期兴起一阵风,叫作压八门,八个彩头,掷骰子定输赢,有钱人都乐在其中,后来有这么个赌豪现身在哈尔滨,在桃花巷一夜之间输光了全部家当,离开桃花巷的时候,连裤子都穿不上了。
赌豪正是六叔嫂他们村里人,心有不甘,决定卷土重来,但赌豪又特别迷信,每次出师之前都要问高人一卦,看看运气如何,这次高人给的回复特别肯定,从此往后,赌豪将霉运到极点,十赌九输,唯一赢得一次,还必定是出千,还肯定被人抓住,剁手跺脚成为残废。
赌豪听了十分膈应,但也把持不住赌瘾,这么一来,他动了个心眼,他仔细一想,早些年听人说过,搓麻将尚有把内裤倒过来穿来走运的,难道运气就不会改变?
他开始走访旁门左道,还真碰上了明白人。
那人给他指路子,其实转不转运都是其次,重点是有没有人在旁推波助澜。
那人让他准备三样东西,一口棺材,一只死耗子,一栋宅子。
要求宅子不能是风水宝地,最好是聚阴锢灵的凶宅,找到这样的宅子之后,搬空里面家具,唯独在房厅放置那口棺材以作后用。
办妥这些,那人又说让赌豪在黄历上选一个百有禁忌的日子,在死耗子身上拴上一条很长的白绳,把死耗子扔在类似乱死岗一类的地方,法场也可以,凡是枉死人越多的地方越好,坟地不可以,然后自己躲起来,蹲上一整夜。
赌豪够胆量,很快办好这件事,天黑下来把死耗子放到乱死岗,一夜北风冷冽,景象阴恻也不在乎,背靠一棵树,抱着酒坛睡到天亮,口水流得好长。
那人清晨赶来见赌豪如此,也不免侧目。
两人碰头之后,那人让赌豪把白线扔在这,回去凶宅把跨院和门槛做了改进,跨院大门被木板钉死,落了高高厚厚的门槛,后院也一样,这回两人想走入宅子只能爬狗洞。
话说回来,赌豪虽是游手好闲的败家子,但爬狗洞还是觉得有失身份。
那人没想到他会计较这件事,便说:“你不明白,这爬狗洞是很有说法的,你弯下腰去等于矮人一截,进来阴宅之后,你就比平常人要贱上一些,遇到什么灵怪也好说话,你也曾鸿运当头,身上隐有财气,你若直腰进来,财气和阴气那么一冲,先前的准备就都白费了。”
赌豪微微皱眉,“先生说得确实在理,不过我还有疑惑,要那么高的门槛做什么?”
“这个说了吓人,还是不说的好。”那人笑着挥手,又道;“今夜你回去那乱死岗子,把白线牵起来,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捋着白线去找那一头,你拽着白线回到这边就行了,那时我会在房顶仔细瞧瞧,然后再作打算。”
赌豪算个人物,说打就唠一贯利索,当晚,他一个人到乱死岗往回牵白线,刚开始还没发觉什么异样,走出有十几米之后,发现不对劲了,白线居然拉不动了,另一头那耗子像是绊上什么东西,拉也拉不动,更不敢太使劲,毕竟白线是那样细。
乱死岗是个洼地,赌豪站在上面往下瞅,大晚上看不清楚什么,况且白线蛛丝一般,站在高处向下找,捕风捉影都不容易。
赌豪暗叫怪哉,一坐下去往乱死岗下面滑,但滑到半山坡,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那人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许去找白线的另一头,赌豪也不傻,当然能领悟其中深意的两三分,但不下去看看又不甘心。
纠结良久,上面传来几声呼唤,是那人来找赌豪了。
那人见他半晌不回来,特意来寻他,两人一照面,赌豪把事一说,那人稍作盘算,告诉土豪说,让他回去阴宅,白线由那人来牵,而土豪的任务是,悄悄蹲在正厅屋顶,等白线牵进正厅,他要赌豪记住牵回来那个人的样子。
“那个……人!的样子!”土豪大骇已然,心说白线另一头不是死耗子吗?
“要钱要胆自己盘算,不想吓破胆,就别上这梁山。”那人笑道。
赌豪把心一横,快跑回到凶宅,待他爬上屋顶向乱死岗这边一望,眼中是他从小长大的村落,更远的地方才是乱死岗。
这晚很冷,屋顶风又大,赌豪冻得瑟瑟发抖,一时半晌也不见有人朝这边过来。
一个时辰之后,他等不下去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屋脊爬下来,正待往村口跑去,目光无意间那么一扫墙角狗洞,那狗洞居然卡着一个人,露着整个后半身。
月色稀薄,赌豪想也不想,直接把此人和那同伙对号入座,大大咧咧走上前去,笑道:“先生要帮忙吗?”
他话音一落,卡在狗洞中扭动屁股的这个人,忽然不动了。
与此同时,院落中传出一阵鬼叫,然后砰一声响,像是有人摔倒。
“谁?谁在外面!阴差办事还不快滚!”这话从院中传来,赌豪听了一惊,心想这不是那先生吗?至于眼前这个人是……
心念及此,他突然一瞪眼,正想撒腿开跑,眼下这人身子一缩一滑,一块布似的从狗洞中退了出来。
“赌豪看到什么?”之前听到这里,我这样问六叔嫂,而此时此刻,当年那个狗洞就在我眼前。
狗洞里面外面全是坟圈子那种狐狸草,繁琐缭乱格外茂盛。
我蹲下去,划亮一根火柴,就着火光细看狗洞,发现狗洞边缘有数不清的手印叠加在一起,估计这掏墙洞在某个时期十分热门,但我洞察力不是一般的强,又发现手印中搀着一些血手印,这些血手印非常醒目,而且痕迹清晰,斑驳有劲,可想而知落下血手印的人,必定异常惊慌。
于是我联想起六叔嫂的回答。
“赌豪看到什么?”书房里,我掐着一颗烟等待答案,房间倍是清冷。
六叔嫂目光带着惊慌和错愕,仿佛当年那个赌豪正是她自己,“一个人,妖魔难辨,男女不分的人,赌豪只看到这个人的头发,那头发很长很长,弄得全身都是卷翘的头发,根本看不到脸。”
“结果?”我接口道。
六叔嫂说:“结果土豪疯了,当场疯掉了。”
六叔嫂说,那旁门左道的人,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把这只厉鬼引来,过程都是迷了,无人可解,一只耗子到底起到什么作用,后来人的判断众说纷纭。
但她可以确定,那人在牵引过程中根本没看过这只鬼的样子,都是同行,六叔嫂当然晓得行业大忌。
土豪疯了跑了,那人必须把这件事继续下去,他牵着白线把这只鬼领进厅堂,然后闭着眼睛往门口摸,待他关上厅堂大门,听见屋里棺材板一响,这才松了口气,当然也说明事情至少成了一半。
我当时问六叔嫂:“这只鬼是孤魂野鬼,这小子替野鬼找到住处,是希望鬼能报答他?”
死老太婆目露赞许,点了点头。
我说:“不过赌豪疯了,这鬼想要报恩又是谁来受利?”
“其实事情没完,记得我和你说过那是一个衣冠冢。”
衣冠冢,是说死者的遗体并没放在棺材里,只将衣物留在里面做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