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陆续出了会议室的门，蒋兰馨跑到秋烨蕴的旁边，挤眉弄眼地做了几个怪表情，又不发声地动了动嘴唇。秋烨蕴也读不懂唇语，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大致能猜出她想表达的意思。也没回应，指了指前面的蒋魁元，又指了指自己。蒋兰馨用力地点点头，举起手，手背向外摆动了两下，转身走了。秋烨蕴跟着所长蒋魁元来到所长室。
蒋魁元给秋烨蕴泡了杯茶，自己倒了杯白开水，从抽屉里拿出几片药扔在嘴里，送下去。
然后两个人坐下来。蒋魁元问道：“你现在觉得咱们所是个什么样的研究所？印象是怎么样？”
“我觉得有点奇怪。原来觉得大家好象都没什么事情，现在感觉好象大家又都有事情，好象还挺忙。”
“其实做为科学研究所，好也罢，赖也罢，除了研究人员自身的本事，还要看运气。”蒋魁元喝口水，继续说，“有时候，有些人整天都不干事情，忽然有一天灵感一来，成果就出来了。而有些人，整天都忙死忙活地，但就是不出成果。当然，这也和课题有关。难的课题成果就慢，但难的课题一旦有了成就，就会树碑立传。
“当然了，我今天并不是想和你讨论这些。我想说的是你现在的正式职务，行政事务发言人。当然还有个非正式职务，李源的记名弟子。哈哈。非正式职务咱们就不多谈了，只谈正式职务发言人。
“小蕴呐，做为一个管理人员，实际上就是想办法让手下被管理人都按着管理人员的意愿去完成工作。手下的人越是有本事，而且努力，管理人员就越成功。这一点应该能明白吧？”
“理论上是明白，所长，呵呵。”
“嗯，对，你表达的非常准确。理论上每个人都明白。实际上能做到的人真的不多。那么我就给你讲一下我的看法。这也和你新的工作职责有关。我为什么刚才说研究人员出不出成果的事？实际上各行各业都是一样，总有那么一部分人是光出力，得不到好的。有些人看起来没咋出力，但就是成果出来了。今天就跟你讲讲为什么，或者说以我的理解能力给你讲讲我觉得的为什么。”
“所长，你这表达方式，和李爷差不多啊？”
“什么差不多？”
“前两天我到档案馆，李爷说要给我讲讲玄学，也是一上来就强调他个人是怎么看的，而不是一上来就搬出个三皇五帝，九宫飞星之类的。”
“哈哈，别拿我和李爷比，他是理论大家，我可比不了他。”
“所长，你也别谦虚，你们都是高人。”
“高人不高人不好说，李爷在他的行业内可以称得上是泰斗级的人物，我充其量在行业内算是有点分量的人。你和李爷接触多了就知道，他的本事，远不止人们眼睛看到的那些。他一般不是告诉你对或错，也不是告诉你该不该，而是能用很简单的一套说法，让人重新认识事物。而他的成为泰斗级的原因是，他可以把很复杂的事情，分析得很透彻。他在乱中理顺的能力，在我这一生接触的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人物中，绝对是排在第一位的。
你这次成为他的记名弟子，机会是相当不容易。我会上故意说是外门弟子，实际上是想给你争取一个机会。可惜他老人家当场纠正了。”
“啊，所长，我还以为是你听错了。记名就记名呗，没啥差别吧？”
“差别大了。记名弟子，不过是个名头，说出去也就是一个乐子。说得通俗一点，记名弟子，不过是向别人证明了你和他是熟人，其它的什么作用也没有，也不会得到真传。外门弟子虽不能登堂入室，但也会得到部分真传。对外的感觉完全不同。而真正这个行当，靠的是悟，而不是学。真正能不能成才，入室嫡传弟子也不一定就比外门的强。”
“哦，是记名还是外门对于我来说也就那么回事吧。其实，就我本人来讲，我虽然现在刚刚接触这个东西，但其实，以前也多多少少听过很多东西。最起码武侠小说修真小说总没少看了，我觉得听听故事还挺有意思，要是当真了，好象就……嗯……远离现代科学了。”
“小蕴，这个问题不是一句两句能讨论清楚的，咱们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讨论。以后如果你真的能入得他的门，就会发现里面有很多有趣的东西。而入不了门，咱们也根本讲不清楚咱们本来就不懂的东西。”
“所长大人就是所长大人，一句话就能说出本质。”
“别扯那些没用的。今天要和你说的话，就是做为一个发言人的核心理念。前面已经和你说过了，有的人天天忙，不一定有成果。有的人整天混，也不一定没成果。其实并非谁对谁错。咱们如果都从积极的一面去考虑，假设每个人都是想要把事情做好，那么就分出了两类人，一种是分析总结能力强，能够通过少部分实际数据就分析出可能正确的结果。而另一种人，只能是一步步地试验所有已知可能性，最后排除掉错误的可能性，得到正确的结论。就象是做题，有些人能直接深刻地理解概念，懂了概念就能做题。而有些人，必须用题海战术，最终可能还是未能深刻理解概念，但一看到题型，就知道怎么解。我把人分为两类，并不是说人种有贵贱，而是想说：人的思维能力不同是种真实的存在，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咱们要做的不是去改变他们的思维能力，而是该想想如何利用这种思维能力的不同配置不同的岗位以及资源。那些什么水桶原理补短板，什么成功学，都是骗小孩子收智商税的。没有一个人可以补全短板，大科学家有些生活都不能自理。更别提什么扫一屋还是治天下了。
“小蕴，咱们正确的理解应该是：我的长处能不能达到我人生的目标？能达到了，我只发挥长处就行了。就象是打篮球的乔丹，你非得让他用数学的方法去演算世界末日，拯救地球，那是扯蛋。他打好篮球就足够完成他完美的一生了。如果长处不能让自己达到人生目标，而他又不想更改目标，才要去补短板。复制别人的成功就更不靠谱了。每个人的成长环境，社会资源都不同，甚至长相都可能影响人的一生。所说马云年轻的时候找工作都难，但他却成为了影响世界的人物。换句话说，如果他当时拿到年薪十五万，也许他这一生都就此埋没了。”
“为什么十五万就埋没了？”
“因为这个数，生活基本上无忧了，但无法有积蓄。没有积蓄就无法创业。而生活无忧，家人就有了依托，对家人的责任心又使人无法放弃眼前的利益去创业。所以他就会被埋没。”
“听起来似乎是有道理的。”
“小蕴，我告诉你，其实无论做哪个岗位，都免不了和人打交道，尤其是管理岗位，要安排下属的工作。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符合你的想象，而是要给不要的岗位配置不同的人员。有的岗位要求思维敏捷，你就不要找那些踏实肯干的上。有此岗位要求仔细认真，你就不能安排思维跳跃的人去干。你安排的不合理，就得接受不合理带来的混乱。”
秋烨蕴不知道怎么接话，沉默地听着。
蒋魁元接着说：“小蕴，你知道你属于哪一类吗？”
“我应该属于比较懒的一类吧？”
“哈哈，其实你是属于思维非常敏捷的一类。碰到事情往往能敏锐地觉察到根源。而且你绝大部分时候，描述一件事或回答问题，表达用语非常准确。这是种一般人极难掌握的技能。”
“我有吗？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只是和人斗嘴比较厉害那么一点儿点儿。”
“你确实在这方面极为专长。包括你现在说的这句话，都是非常准确的表达事实情况。”
“所长，你说的我都有点儿要相信自己是个人才了。”
“呵呵，这也是我让你做这个发言人的原因。咱们的发言人职位空缺了接近五年，就是因为这个职位对人员的要求实在是太高。必须思维敏锐，因为不可能存在充分准备的情况，都是要临场发挥，而且临场说话要有分寸，不能照本宣科，更不能天马行空。尤其是思维敏捷性，能够马上觉察到对方问此问题的意图，并能瞬间组织准确的语言表述。”
“所长，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还真的有点儿这方面的专长了。”
“对，一般人聊天到了现在的情况，往往是心理有点认可，但嘴上就开始谦虚了。而往往这种谦虚或是‘凡事留一分’的思维，是发言人最最要避免的。这就是你天生就具备的发言人的能力了——时刻都能准确表述现实。”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相信我就是天生的发言人了，如果你前面说的话都是对发言人的正确评价标准的话。”
“人们常说的‘说话滴水不漏’，实质上就是以思维敏捷做为核心的。没有敏捷的思维、敏锐的洞察力和良好的语言组织能力，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
“好的方面不用说了，说说我要注意什么吧。”
“其它方面你都没问题，你唯一可能会出错的地方，是程序上的错误。”
“这个我应该怎么理解？”
“你的思维敏捷，语言表述准确，所以在以往的生活中，都是有问必答，基本上没在这方面吃过大亏，所以马上给别人回应是你一直以来的习惯。而这是发言人的大忌。有些时候，发言人要装做不知道，而且要装得一本正经，象是真的就是不知道。不然这方面一定会出问题。就象六三三，我为什么特意把你叫到会上来，而且要给你定制一个仿品？如果没有这个仿品，你就可能会有些问题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是吧，我会吗？”
“好的，咱们试试。”
“来吧。”
“你们所里准备如何确定密码盒的材质？”
“我想应该是光谱仪，质谱仪，或者化学分析。”
“所以就有问题了。”
“有问题了？什么问题？”
“如果咱们要拿个替代品应付外界的风传，首选材质就是不锈钢，不可能另外再弄出其它新材料来。对不锈钢的分析要准备这么多方案吗？方案准备的多，说明材质一定有问题。你内心的出发点并没有从不锈钢出发，而还是从一种特殊材质出发。”
“我……”秋烨蕴无奈地一笑。“这不是说有可能会因为我而出大乱子？”
“这就是我今天叫你来的原因，我给你一个法宝，只要你时刻记得提醒自己，就不会有问题。”
“还有这法宝？这个您得讲详细一点，我要看看记下来。”
“不用那么复杂。就把握一个原则，说起来就一句话：所有不符合程序的正式提问，均以‘程序不符’这个理由一口否定，不予正面回答。”
“这个原则如何避免刚才问六三三材质这个问题陷井？”
“如果你把握了这个原则，这个问题就简单了，首先，如果程序正确，问这个问题的人是六三三的知情人，实际上这个问题他根本不会问你，对你来说这个问题永远都不存在。只有不符合程序的时候，才会有人问出这个问题。而这个时候，你只要把握好程序的正确性，直接否定提问本身就行了。”
秋烨蕴低头沉默了片刻，蒋魁元也静静地看着，没有打断他。
秋烨蕴抬起头来，说道：“蒋所，受教了。我明白了。你给我的表面上看起来是条原则。实际上是告诉我，管好自己嘴，要知道什么是可以公开的，可以回答的；而不公开的，根本就不要去回答，哪怕是你认为自己回答的天衣无缝也不行。因为他们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想要的答案可能并不在这个问题回答的本身，而是只要你正面回答了，不管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他们就已经达到目的了。除非直接否定问题的提问，根本不理会这个问题，才能避免犯错。”
“这样，我就放心了。你可以正式入职了，我今天就让志阳发组织调令，发通知。”
“蒋所，今天真的大有收获，别的还有什么再指教点吧？”
“对你？暂时不用了。在有正式答问的时候，咱们临时按主题确定答问的原则和纲领就行了。其它方面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就行了。”
“那别人现在问我‘你们研究所是个什么样的研究所？’我怎么回答？”
“你现在想怎么回答？”
“嗯，咱们所其实表面看起来平淡如水，实际上有很多重大课题，也有很多在行业内有影响力的人，并且还有泰斗级的人物存在。咱们所里的人大部分都在默默无闻地钻研着自己的课题。勤奋，认真，而且有能力。差不多主要是这样吧。”
“你觉得你这样的回答有人信吗？”
“嗯……似乎一般人听了都不信。”
“所以，你只要不天马行空，怎么回答都无所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