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齐白向后一倒,任凭玄平如何呼喊,再无半点反应,这注灵疗伤,不仅伤者凶险万分,对施救者也是生死考验。洛齐白这伤本就非同寻常,玄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大功告成就在眼前,这小子却经脉逆转,体内灵力混乱不堪,横冲直撞没有出路,逼得伤上加伤。
起先玄平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不曾想到是洛齐白患有隐疾,只当是自己治伤心切,下手重了些,可越到最后的关隘,玄平自己也越发吃力起来,还没等自己撤功,洛齐白已经忍受不住,抢先吐了血,这一下不但前功尽弃,旧伤之上又加新伤。
“真是怪,以我的功法,医治一个肉体凡胎,不至于如此费力,而且再怎么伤重,他也不会气急攻心、心脉又断。”
思来想去找不到头绪,看着脸色反白昏死的洛齐白,玄平解下身上的蓑衣,两指并拢,在空中画出一道宽大的道符,那符泛着白光,从空中落下盖在洛齐白身上,保住他元神不灭,跟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握在手里犹豫不决。
“我头一次救你,担心你是贪狼的同伙,第二次救你,确实是为了私心,这第三次,该不该再救你?”
玄平手里的瓷瓶,装着起死回生的灵药,只要还尚存一分元神,便能回天。只不过三番两次的救他还阳,日后被人知晓,恐怕少不了口舌是非。看看瓷瓶,又看看洛齐白,玄平自嘲的苦笑两声,麻利的打开瓶盖,捏开洛齐白的嘴,灌了两口。
那灵药无色无味,从洛齐白嘴里流进去不少,玄平立刻运起灵力,为他推宫过气,“你这小子,想必上一世我欠了你天大的人情,连救你三回,这宿世的人情债,总该还清了罢。”
日头西斜着快要落山,没有点灯的厢房里却如同白昼一般耀眼,玄平周身的裙带衣角冉冉飘起,面如凝脂的白玉,看不见一丁点杂质,此刻正运起所有灵力,去唤醒洛齐白的神识,如此运功了三四回,洛齐白仍然像死人一样,没有半点反应,换成常人,早该醒来。
“你我真是孽缘,吃了我家灵药,竟不管用。”
玄平再次放下洛齐白,自己下了床榻,坐到旁边的方凳上休息,额头和两鬓渗了些细密的汗珠,原想着喂了药、过了气,就万事大吉,这下可好,也不知是越治越好,还是越治越重。
酉时初刻,太阳整个下了山,玄平收起灵力,屋子里变得昏暗起来,此时洛齐白胸口微微起伏,口鼻之间有极细微的呼吸声,看样子小命还在,在昏暗之中,玄平又看见那熟悉的微微青芒,像柴堆里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随风跳动,忽隐忽现。
那青芒也不见涨,在洛齐白心口的位置闪烁跳动,玄平寻着青芒,想用手去摸,竟像捕风一样,拿不住半点痕迹。对于寻常人而言,风、火、雷、电、光这些无形之物,既不能捕捉,也不能掌控,而对于道法高深的人而言,这些无形之物,与有形并无两样,可以任意拿取。
单单这青芒,既不是有形,也不是无形,任由玄平如何施法摄取,都是徒劳,“三界上下,无非阴阳五行、虚实虚空,这一团青芒,难道连神仙也捉不住?”玄平还不死心,左右手一齐上阵,这青芒犹如活了一样,每次眼看就要得手,最后总是落空。
“这小子,有古怪。”玄平放下青芒不管,换了一副冷峻面孔,直勾勾看着躺在床上的洛齐白,忽然伸出两指,化成一道凌厉剑气,向他心口刺去,只听洛齐白昏迷之中一声闷哼,这一下与之前诛杀贪狼一样,正中心口命门处,玄平的剑指穿到皮肉下三寸,得手后并不立刻拔开,从自己心口处祭出一条银白色的丝线,仔细看这丝线,原来是千百条更细的银丝汇聚而成。
这条银丝便是玄平的神识,在化境之上的修为,无形的神识才能变成有形,三界中能炼神化虚的人,千百年来少之又少,神识对于修道者至关重要,既是灵力最强的法器,也是防御最弱的命门,神识有所损毁,修道者也性命堪忧。
玄平全力将自己的神识探进洛齐白心口,一条银丝穿进皮肉,一直往心门游去,周围的血液冒出一半,就被凌冽的寒气封冻住,胸口慢慢结出一层薄冰,冰底下透着深深的一抹血红,如同血色的琉璃。
洛齐白脸上慢慢扭曲起来,即使神志不清,那钻心的痛楚仍能令他狂躁不安,本能的想护住心口伤处,几次要弹坐起来,都被玄平压了下去。
银色神识进到了最深处,玄平急忙就地而坐,双腿盘起,两手横在胸前,结起法印,嘴里念念有词,用自己的神识去探查洛齐白的神识,这是万般无奈之下的下下策,若中途再有变故,两人都性命不保。
银丝在洛齐白心门深处寻到了青芒根源,这青芒便是神识,凭空摇摆,微弱得随时要散,玄平立刻闭上双眼,眼中的一片黑暗,逐渐闪出淡淡的微光景象,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被一个铁面人牵领着,走在狭窄的山道上,周围都是成片看不到头的竹林,地上一层厚厚的枯黄竹叶,这便是洛齐白神识里,残存的记忆。
神识与记忆不同,寻常人的记忆,最多能记住三岁之后的事,神识则与生俱来,从人睁眼看到的第一眼世界,到临终的最后一眼,神识里都刻画得明明白白,但洛齐白的神识,足足缺了好几年的景象。
“真不简单,是谁有这样的本事,封印了他的神识?”
玄平仍然闭着眼,继续探查洛齐白的神识,从寄宿道观、拜师学艺、下山追凶,到力战黑店、结伴闯山、葬身洪水,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坎坷经历,玄平看了个清清楚楚,不由得打心里佩服起这小子。
探查完毕,确实如他所言,那铁面人的确是从未露面,也不告诉他关于自己的只言片语,这小子来的目的,是为了追查那长叶白花的印记。
此时一个念头忽然从玄平心里生起,一番仔细思索后,对着神魂颠倒的洛齐白说道:“小子,你吃了我的药,按理说就算魂飞魄散,也救得回来,但是你心门之上,被高人封印了一半神识,我就算给你求来了洪崖的金丹,你神识残缺、丹府破损,再来个神仙也是无力回天,如今之计,只得解了你的封印,神识圆满,才有一线生机。”
昏死得深深沉沉的洛齐白,哪里听得见玄平这番话,仍旧一动不动的仰天躺着,除了脸色越来越黑,其他与刚才无异。
“不过,若中途有什么差池,你我都要灰飞烟灭,轮回投胎去也,哈哈哈哈哈。”说完长笑几声,不再多费口舌,神识牵动着洛齐白,控制他双手掌心向天,双脚盘膝而坐,抬起头脖子向后高仰,此时心门周围,袒露一片,只有一根银丝连接着玄平的指尖。
“玄门正法,道炁长存,四时五行,青赤白黄。”
玄平幽幽的念诵着法诀,银丝神识忽然光芒大涨,由一根细细的丝线,化出百千万亿根银线,这些银线犹如生长的藤蔓,从洛齐白的心口向四周生长,只一会的功夫便爬得到处都是,整间屋子由黑夜转瞬成为白昼。
这万千银丝的根源,一团青芒像幽灵鬼火一样闪烁跳动,银丝从四面八方去围它,青芒侥幸逃脱几次后,终于还是牢牢的被银丝纠缠住,一瞬间,层层叠叠的银丝向青芒伸过去,里外包裹得不再透出一点青光,此时玄平的神识已经全部倾注在洛齐白心口,敏锐的银丝在青芒深处找到了封印之物,抽丝剥茧开来,玄平在神识里看得分外清楚,原来是一根细小的金针,将洛齐白的神识封住了一半。
“好厉害的手段,这根金针藏在他神识里这么多年,每当有意无意回想那些被封印的记忆,这金针便刺向心口的命门,让他疼痛难忍,这另一半神识里的记忆,自然也就想不起来。”
玄平小心翼翼的驱使神识,用银丝从上至下的将金针缠绕绑紧,全神贯注的将金针一点,若解封失败,金针便会失去控制,在心口四处游走,心口汇聚奇经八脉,被金针刺中要害,重则暴毙而亡,轻则也灵力尽失,四肢残废。
“小子,是死是活,就看今日了!”
神识出窍,已经耗费了玄平大半的灵力,此刻只得咬牙狠狠的死撑,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分神,银线将金针最后一点针尖也牢牢裹住,玄平看准时机,陡然发力,两指并得更紧了些,手腕暗自用劲发力,口中大喊一声:“呔!”那银丝急急向外抽离,只见一团银白色的光芒,中间夹着一道金色的亮光,从洛齐白胸中一起飞离出去,这根金针直直往玄平面门飞来。
玄平依旧闭着眼,把头轻轻一偏,金针擦着脸颊向后射去,钉在床榻后面的墙壁上,缓缓冒着热气。
金针与银线飞离得太快,直到针落在墙上,洛齐白才喊出声来,眉头再次皱起,这回却不倒下,身子耷拉着继续坐着,玄平不敢耽搁,强行提起精神,运起灵力再度催动神识,回到洛齐白身体里,这时青芒已经从先前的幽幽火苗,变成了一团浑圆的亮光,强劲沉稳的悬在洛齐白心口。
“嘿,小子,没想到不但解了你的封印,更是助你修为又上一重境界,只十几岁年纪,误打误撞修得了元丹,待我探一探你被封印了什么神识。”
玄平见他不但没了性命之忧,反而因祸得福,得了寻常人数十年才有的修为,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便再无顾忌的去探查神识,那根根银丝这回在心门里游走,如入无人之境,畅通无阻。
浑圆的青芒之中,全是洛齐白有生以来的点滴记忆,哪怕是一星半点的碎片,也尽数记在里边,玄平越查越神色慌张,这小子被封印的神识里,全是惨绝人寰的记忆,看来封印的高人,是不想他背负沉重的仇恨,艰辛一生。
突然间,玄平在洛齐白神识里看到一个人,惊得心神一慌,那银色丝线一下齐齐断了,玄平被自己神识灵力反噬,嘴里一甜,吐出一口血来,不得不睁开眼,看着洛齐白失声叫道:
“你是洛谦的儿子!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