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平往院子中央空旷地跃了一步,右手仗着平生剑,也没个预备发招的架势,剑随心转的耍了起来,洛齐白瞪大了眼睛不敢眨一下,他心里最明白,依观主的脾气,这剑招只耍一遍,能记下多少,全靠自己。
但凡是个正经门派,武艺都要分个上、中、下等,无论刀法还是剑术,也是如此,都从本门的根本功夫上演变而来,一招一式皆能追溯根源,与人打斗时,用的招式就等于自报家门。
单就剑招而言,大致分成攻、守两种,各派功法不同,在剑招上的套路也各有不同,不过说到头了,也离不开攻守二字,将剑法练到出神入化的高手,对手出一剑,便能断定下一剑的攻势。
多数痴迷剑术的人,追求的就是“料敌先机”,洛齐白之所以偷学打脸剑法,偷得上瘾,正是看中这套剑法,招招都抢在前面,不给对手反应招架的余地,虽说不致命,但只要击中面门,也能制服敌手。
而现在,玄平拿着长剑已经乱七八糟的舞了八九招,每一招看似别扭,首尾不能相顾不说,招式里既没有功,也没有守,倒像是街头卖艺的杂耍功夫,得一个花架式好看罢了,应付地痞流氓还行,拿去考学就要遭人笑话。
耍了近二十招,洛齐白实在看不下去,这奇怪的剑招、别扭的步法,跟自己的打脸剑法没有半点关系,不忍喊道:“观主,观主,你这练的不是打脸剑法,你要糊弄我,也编一套像样些的剑法罢。”
玄平最后是一记扭腰回刺的动作,听得洛齐白一喊,骤停下来险些闪了腰,气急败坏的叫道:“你这个蠢材,谁叫你胡乱改招式了?”说罢转回身来,脸上一股不悦之色。
“改招式?我……”正要辩解,忽然想起这打脸剑法确实被自己改了,当初铁面人在断崖前,每次独自练剑都只练那十多招,洛齐白偷看了几次便学会,自己越练越腻,只有十几招剑法,到了末尾如同断节一样,既不是大杀招,也不是大收势,于是便按着剑招的套路,自己胡乱创了二十招,凑成的三十六式打脸剑法。
玄平再次把剑抛过来,指着鼻子骂:“你什么你,后边的二十招狗屁不通,小孩子撒尿和泥玩,快把正经的招式打来。”
“好好好,待我回想回想,嗯,大概是这样的。”洛齐白边说边舞手里长剑,照着铁面人的打法一模一样的复刻出来,才耍完第一招,院子里就微微聚起一股气浪,玄平脸上怒色散去,越看越痴迷。
“耍剑就耍剑,聚什么灵力。”
“观主,我没有聚灵力,连剑气都没有使。”洛齐白也不停下,只管照着偷学来的招式认真的打,一时间身姿越来越飘渺,一招一式之中藏的杀气,如同天降的霜雪,飘忽捉摸不定,总有出人意料之处,舞到最后,已经看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剑,只有眼前白茫茫一片。
十六招剑法打完,洛齐白一身是汗,不知道什么缘故,今日练剑特别费力,最后的剑法看似乱做一团,其实内里藏有深意,也不懂观主看明白没有,此刻两腿发酸,也顾不得许多,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息。
玄平大步走过来,两指一运力,平生剑应声飞到手里,看着地上累坏的洛齐白,微微点头:“这十六招才是举世无双的好剑法,看剑!”
汗如雨下的洛齐白,还没喘上几口气,心神就被玄平吸了过去,平生剑在他手里,就像多长了一只手一样,不管是不是运了灵力操控,那剑分明是懂得他的心意,意念所向,长剑所指,打得看不出一点破绽。
再仔细看剑招,观主耍的仍然不是打脸剑法,这套剑法看着总是只守不攻,每一招都走在对手的之后,有的招数明明预知了对手的攻势,却不是先发制人,而是做好抵挡的姿态,等着对方攻来,这是要比谁的体力更强盛,能撑到最后,累死对方。
玄平还在乐此不疲的舞着剑,洛齐白越看越不懂,但是也管不了许多,先强行记下剑招,免得一会考起来,不知所措。当洛齐白强行记忆这些招式时,越发觉得这些招式的某些细微之处,眼熟得很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憋死在心里,最是难受。
洛齐白正在恍惚,一声剑鸣破空响起,将他心神拉了回来,玄平边打边将蓑衣甩去,一袭幽幽蓝光的冰丝长袍,在正午的日头下竟然泛起一阵寒意,激得洛齐白一个寒颤,脑海间一个灵光乍现,犹如被电击了一番,此时此刻终于想起来:“我明白了!练了这许多年,一直都练反了!”
“哈哈哈哈哈,孺子可教!接剑,你来打一遍!”玄平说话间将剑甩给洛齐白,自己一个飞纵闪到一边,整了整长袍和额前垂发,满脸欢喜的看着洛齐白,此时场上已经换了一个少年在舞剑,剑招新奇怪异,与刚才自己舞的一模一样。
玄平边看心里一边赞叹,这小子悟性颇高,自己并无言明这剑法的妙处,他只看我耍了一遍,就猜透个中缘由,洛谦的儿子果然不是平庸之辈。玄平有心助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将诀窍和盘托出。
“这套剑法虽然只有十六招,却招招暗藏玄机,传统的剑术,人人皆求先发制人,殊不知先发制人,便也将破绽示于人,一击不中则难保性命,你的师父有心传你这套剑法,又担心你年少气盛,因此将剑法反过来打,让你学了一套反招,若日后你有悟性,自己明白其中道理,便能学得绝世剑法。”
洛齐白打到后面,心里已经不用再强记招式,直接按平时所练的打脸剑法,整个反过来耍就行,剑招反过来之后,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多余动作,之前多有阻塞不通的地方,也变得心随意转,长剑就像长在手里一样,处处洒脱至极。
“小子,从头练,第一招,回身劈剑。这一招是被人从后方偷袭时、无奈背剑格挡之下,演变而来的招式,将剑反身背在身后,转身劈剑时,手腕回旋转动,剑刃便能分出三道剑气,同时斩杀对手的上、中、下三路,除了九天的神仙,中这一招的人必死。”
洛齐白两耳直直竖起,每个字都听得真真切切,他明白遴仙学社的第一门兵器考学,成败就在今日,自己能听懂多少、领悟多少,就看自己的仙资天分。第一招练罢,洛齐白已经能反身劈剑,一剑化三伤,斩得远处的廊檐崩了三处缺角,这还是普通的舞剑之气,若是运起灵力,这一击威力难以想象。
“第二招,撩剑斜刺,这一招是被人将剑打下,几近落地时,两手对调握剑,从对手脚下向上挑刺,从脐下直击咽喉,一剑刺出,皮骨分离,中招者身子左右被斩成两半。”
玄平看他学得快,与平生剑也磨合得越来越醇熟,便不再耽搁时辰,从第一招直到第十六招,把铁面人暗藏的这套剑法,尽数说透其中奥妙玄机,十六招里每招暗含四种变化,全部耍了一遍,整整六十四招,从玄平的嘴里讲出,每一招都是后发制人、制人必死的绝招,创这剑招的人,不知心中戾气何其重。
洛齐白打完最后一招飞剑式,从天上落下,右手收剑在背后,左膝跪地朝着玄平叩拜:“多谢观主,传艺之恩。”
“嗯,不必谢我,我不过是将你师父隐藏的秘密,漏个马脚给你,你要是没点悟性,也是白搭,起来罢。”
“观主,你是几时参破这套剑法的玄机?”
“就在你第一次耍这个‘打脸剑法’的时候,你耍的身法优美,剑姿潇洒迷人,旁人乍一看多半认为是花招,中看不中用,我却心里跟明镜似的……”说到这里,玄平突然闭口不言,他心里当然跟明镜一样,因为这套剑招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洛齐白见他一下走了神,轻声试探:“观主,观主,你说心里跟明镜似的,莫非以前见过这套剑法?你跟我师父相识?”
“哦,那倒没有,我钻研天下奇怪武学多年,又不止你一个是这样反练剑招的人,看你打的古古怪怪,便猜想是如此,果不其然。”
玄平这一番蒙人的话,讲出口时稍稍有所不自然,眼神下意识往下一瞟,这个微小的细节,却没逃过洛齐白的眼。
“原来如此,那观主你又是如何知道,这每一招里隐藏这么多杀招?”
玄平听得心里苦笑一声,自己如何知道这么多杀招,当然是吃了这些招的苦,屡屡败在好友洛谦的手上,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幅幅幻影,神采非凡的洛谦,手里长剑纷飞,一招一式不露半点破绽,自己总是被虚招引得上当,真正攻杀上去时,又被洛谦的奇招击败,曾几何时,自己苦修闭关三年,将洛谦的十六招剑法拆开破解,出关后仍然败在他手里。
当玄平看见洛齐白使出这套反招时,心里立刻想到那铁面人就是洛谦,可回想起昨晚神识探灵的情景,那人的身形和语气,绝非洛谦本人,这铁面人不仅身怀洛谦的剑法,更传了青芒的神识给洛齐白,道行修为只怕比自己更高,想到此处不免叹了一声气,他若是友便罢了,若是敌……
“观主,观主?”洛齐白见玄平深思得更重了,便走上前两步,小心翼翼的探问。
“喊什么喊,没见我正想着事么,言归正传,今日我将这套剑招漏给你了,你须发誓三件事,否则我现在就废你道行,打成半死。”
洛齐白见他正色厉声,丝毫没有说笑之意,便不敢怠慢:“观主请讲。”
“第一条,剑招杀戾之气太重,不到性命关头,绝不能用。”
“是。”
“第二条,这剑招就传你这里为止,日后不管收了多少徒弟,不得再传一人。”
“额,是。”
“第三条,若日后你我对阵,只能用这套剑招杀我。”
“啊?观主说哪里话,你救我在先、传艺在后,虽然不认我做徒弟,我却当你是半个师父,杀祖灭师的行径,我绝不敢为。”
“哼哼,杀祖灭师算什么,老天留你一条命,日后恐怕你要反了天。”
“就算反了天,我也绝不与观主对阵为敌。”
玄平心中苦笑一声,转过身去,手里化开圆光术,一张英姿神武的英俊面容,赫然印在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