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学大典临近,从九州各路聚集到遴仙镇的人,何止成千上万,原来冷清僻静的城西,如今也变得热闹起来,更不必说万古楼、遴仙酒肆这些地方,每日前来探听消息的人围了里外好几层。
涌到遴仙镇的人,大多是八派各家的考学学子和家丁家将,也有些富家阔绰公子少爷来围观凑热闹,这些有钱人所到之处,自然少不了鸡鸣狗盗之辈,不管是偷是抢,能捞上一把就够喝一壶了,一时之间遴仙镇成了三教九流的发财地。
如此一来遴仙衙门的兵丁就不够使唤了,既要看守城门,又要巡街巡城,顾得了城东顾不上城西,为非作歹的事一天就有几十趟,无奈之下只得恳请遴仙军相助,那遴仙学社的监学牛真毫,心里盘算得明明白白,答应司衙出兵协助,暗地里却调拨一些吃干饭混日子的残兵老将,每日在城里做做样子罢了。
从临近考学一个月前开始,司衙老爷每日堆在公案上的卷子如山,昨天有杀人的,今天有放火的,没有一天能消停片刻,桑尔两次到衙门报案有人失踪,还没见着司衙老爷的面,就被衙役挡在门外,跟杀人放火比起来,有人走失哪能排得上号。
关万宫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插话:“原来如此,想不到遴仙镇变得如此混乱。”
洛齐白接过话来:“桑尔,你每次跟踪这伙人,都在哪个地方跟丢的?”
“在城南。”
“城南……是不是一片杂乱的小巷子,里边的房子都长得一模一样。”
“正是,我不熟路,几次都跟丢在巷子里。”
关万宫恍然大叫一声,急忙插嘴:“难道是公孙面馆!”
洛齐白也点头应和,照桑尔刚才所说看来,能让一伙人连着绑走十几人,一下子都消失在城南迷巷里,公孙面馆最有可疑,说到此处,洛齐白便把火烧公孙面馆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
桑尔听着眉头轻皱,过了一阵才说道:“夜里太黑,我看不清是不是公孙面馆,也没见过有一杆面子旗。”
“哎,咱们去公孙面馆看看不就得了,现在时辰还早得很,说不定还能抄了他们老巢。”关万宫最是性子急,头一个拉着洛齐白就要走。
“你急什么,话还没说完……”
三人一路上避过人群热闹的地方,专挑人少僻静的巷子走,毕竟之前在城门口闹了那么大的动静,难保不被人认出来,就这么左顾右盼的走走停停,关万宫打头阵熟门熟路的摸进城南迷巷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摸到了公孙面馆。
关万宫领头藏在面馆对面的矮墙后,探着半个脑袋向前窥视,只见公孙面馆门前干干净净,屋顶上的面字大旗仍旧高高竖起,门窗跟原来一样,关得严严实实。
桑尔先开口道了句:“面馆有人。”
关万宫回过头来问:“你如何知道有人?你又不曾进去过。”
洛齐白帮着答道:“你看周围的屋子,门前落叶茅草一地都是,只有公孙面馆门前干干净净,显然常有人进进出出,再看右边那扇窗,原先被我们捅破窥探,如今也已经修补好了。”
“难道公孙山阳又回老巢了,齐白你说呢?”
“极有可能是他,那一伙外来的贼人,应该不懂这里有藏身之处。万古楼一役,公孙山阳受了重伤,也不知好了没有。”
关万宫轻拍胸脯满不在意说道:“即便好了又如何,当初我们二人就把他收拾得半死,现在还多了一个人,怕他做什么。”
“关大公子,你忘记手筋是怎么断的了?”
关万宫一下被说到痛处,不想在人前跌份,急忙插嘴道:“哎我当时就是一时大意,中了那乖孙诡计,如今他的锦蓝袍子已经烧掉了,我还怕什么,公孙山阳今天不在便罢,要是在,外公非要扒他一层皮。”
三人正在墙根下聊得起劲,忽然远远的见两个人鬼头鬼脑的,从另一边墙根闪出来,一路躬着身子小步快跑,到了面馆门口左右张望几眼,迅速的撩开帘子钻进门去。
“齐白,还真让你说着了,这两小子我还有几分印象,就是公孙山阳手下卖书的喽啰,我今天就要报断手之仇。”关万宫说完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矮身闪出墙根,脚下急步匆匆的朝面馆小跑过去,洛齐白叫也叫不住,只得叹一声气,紧紧跟了上去。
洛齐白在身后看得清楚,关万宫在前面边跑边摸出短刀,看来当日的断手之仇,还是记得深,在万古楼对阵公孙山阳,打到最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关万宫心里始终挂着仇,这次若是再碰见,定要做个了断。
桑尔见他二人莽撞冲了上去,仍然不为所动,仔细探查周围再无旁人之后,这才现身跟了上去,这时洛、关二人已经钻进了门帘,桑尔只好站在门外以作接应。
与之前来时大不一样,关万宫第一个冲进去之后,没见着把守暗门的壮汉,在原先厨房的门上新挂了一块布条,布条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赌”字,关万宫本来做了从外边一直杀进来的准备,没成想一路无人阻拦,再往前走就是内殿。
“齐白,你看,这面馆跟以前不一样。”
“我们找错地方了,这里被人占了,变成了赌档,趁没人发现快走。”
关万宫停下脚步,盯着大大的“赌”字看着,心里有点不甘,自己一直记着断手之仇,正憋着劲要报仇一雪前耻,人已经到了门外,哪有这么轻易放弃的道理。
不管洛齐白在旁边怎么劝,关万宫眼里只有报仇,说些什么话一概听不进去,几番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抵不过心中执拗,抬手端着刀一脚踹开“赌”字后边的木门,大喝一声:“你关外公在此,公孙老贼出来!”
厨房大门被一脚踢飞,映入洛、关二人眼里的,是一幅前所未见的景象,曾经金碧辉煌的大堂、九根雕琢着金龙的楠木柱子、那一排排整齐划一的书桌马扎,统统变了模样,只见十多张大大小小的赌桌,横七竖八的排在内堂里。
玩牌九的、掷骰子的、掩钱番摊的、斗鸡斗蛐蛐的,平日里见过和没见过的,在公孙面馆里都有,原本一片哄闹嘈杂的押宝喊叫声,被关万宫这一脚门踹得鸦雀无声,众人齐刷刷的盯着二人。
洛齐白探头往里边随意的扫了一眼,这里各式各样的赌徒少说也有百八十人,先前没见着的壮汉护卫,此时正从左右两边抄着家伙迎上前来,虽然一个个的健壮无比,却一眼能瞧出都是些蛮力大汉,伤不了人。
关万宫也看出这些大汉都是些寻常打手,依旧面不改色的喊道:“叫公孙山阳出来,了一了前仇。”
当首的一个大汉扛着一把长刀,嚣张嚷嚷:“哪里来个玩泥巴的小娃,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滚!”
那“滚”字刚出口,只见这大汉毫无防备的就往后飞了出去,砸在身后的一张赌桌上,顺势压倒三五个围观的旁人,其余十几个大汉见来人先动手,便毫不客气的一拥而上,这些徒有力气的酒囊饭袋,哪里是怒火烧得正旺的关万宫对手,只连着飞起几脚,这十多人就挨着个的被踢飞了出去。
赌场里的众人这下才是真的慌乱起来,乱嚷嚷什么的都有,有说是官府来抄赌档了,又有说是赌档仇家来寻仇了,还有的就直接寻路逃命,趁人不备卷起桌上银钱就跑,撕扯纠缠打成一团,这公孙面馆内堂虽然大,却也经不起这一百来号人折腾,一处闹,处处闹,不用洛、关二人出手,里边已经闹翻了天。
哄抢打闹的声响越来越大,内堂的暗门里又闻声冲出来二三十人,这些人面孔冷峻无情,身形不如先前的壮汉高大,眼睛里却闪着精光,脚下的步子也极是沉稳,洛齐白见了之后连忙把关万宫往回拉了几步。
“小心,这些是练家子,身手都不俗。”洛齐白凑在关万宫耳边轻声提醒道。
“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挑了公孙山阳手筋。”
眼前这二三十人分成左右两拨,夹着洛、关二人成犄角之势,洛齐白进来之前也留了个心眼,时刻防着身后,只要来路还在,二人就能全身而退。
关万宫指着躺在地上的大汉说道:“不想像他们一样的,就让开,我只找公孙山阳。”
对面这两拨人并不答话,摆开架势之后便有条不紊的攻了上来,刚一交手关万宫便明白过来,洛齐白说得一点不假,这些人不但是练家子,还擅长群攻对敌,每个人都只攻一个方位,有四五个人一起攻过来时,便很难招架了。
好在关万宫脚下步伐灵活,总能在铺天盖地的群攻之中找到空隙,虽然自己拳脚上占不到便宜,也没给对手丝毫机会,斗了十几回合,愣是一点伤也不曾受。
在身后仔细观战的洛齐白,越看心里越急,毕竟这里是内堂,若被人从后包抄,想出去只能硬碰硬,而眼前这二三十个高手,分明是藏了一大半实力,就等着关万宫大意轻敌,再群起制服。
内堂打得热火朝天,门外的桑尔却迟迟不见动静,不知是在迎敌还是出了什么状况,眼下的情势,斗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洛齐白把心一横,手持尚未出鞘的平生剑就杀了进去。
一众高手见有人援手,急速变幻阵型,分成八股人马,合围住洛、关二人,不等二人站定,从八个方向齐齐攻上来,看样子也是不想鏖战,只想一击即中。
洛齐白仗剑横在胸前,转头对关万宫说了句:“你走上路,下边交给我。”
“好!”
话音刚落,关万宫不等八股人马杀到,左脚轻轻点地,原地腾飞三四丈高,右脚凌空踏了一下左脚借力,又往上飞起一二丈高,整个人已经跳到了内堂半空。
地上的洛齐白环视一周八股人马,右手运起灵力,口中低沉吼了一声“看剑”,清凉观主的平生剑应声出鞘,朴实无华的剑身被灵力加持,微微响起一阵阵颤音,洛齐白反手发招,将玄平传授的剑法随意施展。
只第一招的回身劈剑,剑刃所到之处,连伤三四位高手臂膀,其余人等迅速补上伤位,重新变回八股合围的阵势,洛齐白见自己一招得手,心里便不再有迟疑,看来观主所言不假,打脸剑法反着练,确实威力惊人。
对峙得正酣,洛齐白将长剑举过头顶,正要打出一记破解千军万马合围的剑招时,忽然听见内堂暗门甬道里传来一声叫骂,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是哪个不长眼的狗崽子,敢来我这里撒野!”
当那人钻出甬道时,腾在半空的关万宫、长剑在手的洛齐白都看得真切,一张圆脸,短短粗眉,绿豆一样的小眼,大大的蒜头鼻……
二人异口同声叫道:“是你?!”